十月二日,李謹言和樓少帥一同乘火車從天津前往京城。
在此之前,他已安排陸懷德和廖祁庭繼續南下,隨行的有兩名情報人員和五名兵哥。得知李謹言將轉道前往京城,並在之後返回關北,陸懷德沒說什麼,廖祁庭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想笑,卻在李謹言威脅的目光下,把嘴角的弧度硬生生壓了下去。
好吧,他不笑。
可看到現在的李謹言,再想起之前和天津商界衆人談笑風生,做生意手腕一流的李三少……這差別,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李三少撇嘴,面對樓少帥,基本沒人能做到泰山壓頂不低頭吧?
老虎爪子拍下來,他幾天都不用出門了。雖說這沒什麼……可到底他臉皮還不夠厚啊……
京城
樓少帥的專列駛進站臺,火車的鳴笛聲之後,是昂揚的軍樂聲。
站臺上等候的政府官員,各界代表和進步人士,以及年輕的學生們,看到一身戎裝的樓逍從車上走下,立刻發出陣陣歡呼。
樓逍站定,靴跟一磕,莊重的敬了一個軍禮,照相機響個不停,歡呼聲更加熱烈了。
這個時候下車?李謹言站在列車車廂門口,有些猶豫。尤其是看到站臺上衆多或扛或抱着相機的記者,總覺得現在下去不是個好主意。奈何樓少帥敬禮之後一步不動,站定,側頭看向車廂門口,明顯在等他。
李謹言咬牙,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衆人的目光也隨着樓少帥的動作看向車廂門口。
一身長衫的李謹言出現在衆人的面前時,熱烈的歡呼聲頓了兩秒,周圍的記者卻好像抓到了什麼,滿臉興奮的朝前涌了過來。
十七八歲的年紀,相貌極好,乘樓少帥專列進京,同處一個車廂,如果不是隨員,那還能是誰?
大名鼎鼎的李謹言李三少啊!
天津日租界被包圍以來,關於李謹言的傳聞也是甚囂塵土。
由於李謹言之前一直很低調,想要知道他的長相很難,他的照片比樓少帥還少,連他自己創辦的《名人》上都沒有刊登過。
民族商人李家的後人,創辦實業,開墾農場,救濟貧民,被公舉爲北六省總商會會首,樓逍的夫人……
據說大量外省人涌進北六省,同這個李三少有不小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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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都比不上另一個傳聞,據說,之前發生在秋山道的刺殺事件是日本人做的,樓少帥派兵包圍日租界,根本不是爲了什麼悍匪,而是爲了報復,給李謹言出這口氣!
這樣的傳言在京城相當有市場,一些小報還繪聲繪色的就此專門寫了報道,有心懷的惡意的,甚至將李謹言形容成了“鄧通”“董賢”一流,更有甚者,將他比作“褒姒”“妲己”,明着是攻擊李謹言,實際上卻在影射樓逍昏聵,爲一己之私挑起兩國爭端。
此類報道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畢竟樓逍的身份擺在那裡,之前的戰績也擺在那裡,加上臨時接管日租界,更是讓國人有揚眉吐氣之感,這樣污衊他的言論,華夏的報紙上絕對是少之又少。李謹言也在北方商界有不錯的口碑,很少有人會如此詆譭他。
國人重信,李謹言既然嫁進樓家,那他就是樓家的人。正經記入樓家的族譜,百年後要進樓家的祖墳。
不管他是男是女,這一點都不會改變,除非樓逍休妻另娶,當然,現在不叫休妻叫離婚。很多新派人士結婚也不再遵循古禮,而是選擇在報紙上公告,穿西式禮服在教堂舉辦婚禮。
信封天主基督的家庭尚且罷了,那些家中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且不信教的,見到西式禮服非黑即白,尤其是新娘頭上的白紗,險些氣得背過氣去,這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不拜長輩卻讓一個洋人做主婚人,這是哪門子道理?
更有甚者,“新派”人士互相“愛慕”,男不顧家中髮妻幼子,女不要臉皮,堂而皇之拋妻棄子另辦婚禮,言此舉爲打破封建婚姻陋俗。殊不知,那個被他們視爲封建陋俗的女子有多麼的無辜。
記者們全部一擁而上,李謹言被嚇了一跳,以往在旁圍觀時倒不覺得,等自己成爲主角才發現,被相機和記者包圍,實在不是一件會讓人感到輕鬆的事情
負責警戒的兵哥和警察想要上前,樓少帥卻先一步握住李謹言的手腕,將他護在身側,當有記者大聲開始提問時,率先開口說道:“內子身體不適。”
言下之意,不接受採訪,諸位哪涼快哪裡歇着去!
“少帥,李少,就問一個問題……”
衆人不願放棄,樓少帥卻視若無睹,護着李謹言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面無表情,一身殺伐之氣,讓這些沒上過戰場的人心生寒意。
記者或許敢包圍李謹言,卻不敢包圍樓逍。實在是樓少帥兇名太甚。
一個日本領事,一個日軍大隊長,幾百日本僑民。
當真都是在自發的暴——亂中喪生和失蹤的?樓少帥的獨立旅也真的是應橋本大隊長的請求才進入租界的?開槍也是被迫自衛?
沒人敢打包票。
但樓少帥這麼說,法國人可以作證,連隔一條河的意大利人都站在他這一邊,日本公使再跳腳又能怎麼樣?
狠,絕,下手毫不留情,不給任何人可以翻盤的機會!
這就是大部分人對樓逍的看法。尤其是接連被他坑過的俄國人和日本人,對此更有切身體會。
李謹言被樓少帥握着手腕,護着肩膀走出了車站。
三角巾已經拆了,但他胳膊上的槍傷的確沒痊癒,樓少帥說他身體不適也不是胡謅。不過內子什麼的……反正在宋武面前也說過,事實上也的確沒什麼好反駁的,李謹言磨磨牙,認了。明天京城報紙上會不會出現這句話?
李謹言決定接下來一個星期都不看報紙了。
大總統府的車輛早已在車站外等候,見樓逍和李謹言坐進車內,車門關上,一直跟出車站的記者不免有些失望和遺憾,能採訪到樓少帥不容易,何況還有李三少。好在記者們都不是石頭腦袋,樓少帥對李謹言的維護也足夠他們大書特書,或許這樣的新聞會讓報紙的銷量更好。
報紙銷量好了,他們拿到的薪水纔會多,社會喉舌也是要過日子的。
天津的日租界已經全部交由冀軍第五師駐防管理,獨立旅官兵撤出天津,第二十八團隨專列進入京城,餘下的兵哥們則繼續北上,返回關北。
樓大總統的身份今非昔比,爲避免引起日本人更加激烈的抗-議和反彈,並沒有出現在車站。樓夫人原本想去,卻被展夫人勸住了,一來還有樓二少這個小尾巴,二來日本人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難免狗急跳牆。還是在大總統府安穩,也免得孩子擔心。樓夫人不是不聽勸的人,仔細一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
天津的日租界被華夏軍隊臨時接管之後,南方的幾個日租界也出現了不穩的跡象。宋舟可不是個善人,他兒子宋武同樣不是,發生在天津的事徹底暴-露了日本人此時的虛弱,要是他們不趁機做點什麼,就太虧了。
“少帥,那兩輛摩托我怎麼看着有點眼熟?”李謹言拉了樓少帥的衣袖,不是他胡說,而是在前面開路的兩輛摩托的確很像他從美國買來的,
“不是眼熟。”樓少帥反手握住李謹言的手,指腹滑過他的手背,“父親開口要走的。”
李謹言一愣,下意識問道:“給錢沒?”
樓少帥搖頭。
李謹言:“……”他該慶幸挎鬥摩托仍在研發改進中,沒被大總統看到嗎?
給樓少帥花錢他樂意,給大總統……好吧,不樂意也得樂意。
車子停在大總統府門前,等候在旁的管家見到從車上下來的樓少帥和李謹言,當即眉開眼笑道:“少帥,言少爺,你們可算是到了,夫人一直唸叨。”
門旁的警衛同時持槍立正,右手平舉胸前,“敬禮!”
樓少帥回禮,李謹言則朝他們頷首。
樓大總統和樓夫人都等在客廳裡,十一個月大的樓二少明顯更壯實了,手臂像是藕節,大眼睛滴溜溜黑葡萄似的。看到走進來的樓逍和李謹言,坐在地上的二少咧開小嘴,朝李謹言伸出了手:“抱。”
“弟弟會說話了?”李謹言問候過樓大總統和樓夫人,彎腰就想把樓二少抱起來,完全忘記了他胳膊上的傷還沒好。
“哎呀,你身上有傷。”樓夫人忙道:“這小子現在沉得很。”
李謹言手伸到一半,另一雙大手先他一步,撐住樓二少的腋下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樓少帥面無表情看着弟弟,樓二少臉上花朵一般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樓氏兄弟橫眉冷對中。
樓大總統摸摸光頭,他這小兒子,不只對他老爹看不上眼啊……
李謹言眨眨眼,“少帥?”又轉頭去看樓夫人,這樣成嗎?
“沒事,讓他們兄弟倆玩去。”樓夫人示意李謹言坐過來,仔細打量着他,“傷在哪條胳膊?給我看看。”
“娘,沒事,都快好了。”
“那也不成,我得看看。”
無奈,李謹言只得擼起袖子,好在長衫的衣袖和裡衣都很寬鬆,見到李謹言纏在胳膊上的紗布,樓夫人蹙緊了眉,“還說沒事。”
“真沒事,子彈就擦破點皮罷了。”
李謹言放下袖子,樓夫人接着問他是不是還要繼續南下,做生意再重要,也得先把傷養好。
“他後天和我回關北。”
“這麼急?”樓夫人詫異道:“我原本還想多留你們幾天。”
“事情多。”樓少帥坐到沙發上,樓二少坐在他腿上,兄弟倆貌似彼此看不順眼,相處起來卻意外的“融洽”。
樓大總統留在京城,北六省的軍政要務全部由樓少帥一手掌控,他突然丟下工作帶着部隊開赴天津,積下的工作絕不會少。這次回去恐怕要忙上幾天。樓夫人自然明白,也不好繼續開口留他們,只說在京城這兩天要給他們好好補補,尤其是李謹言,見樓夫人叫來管家吩咐廚房熬湯,嘴裡頓時開始發苦。
補湯啊……他能不喝嗎……
吃過了晚飯,樓少帥被樓大總統叫去書房議事,李謹言陪樓夫人說了一會話,又逗了一會樓二少,便被攆回房間休息。
大總統府是西式建築,傢俱也多是外國貨,細節處卻帶有明顯的華夏特色。比起關北城大帥府傳統的建築格局和擺設,這裡倒是給了李謹言一種新奇感。
或許這纔是新舊交替時代的民國,古舊,現代,西化,傳統……各種矛盾和思想互相摻雜,融合,很難確切定義是好還是不好,卻足以給後人留下無數的遐想與懷念。
洗漱過後,李謹言趴在牀上,下巴枕着手臂,頭髮還沒全乾,卻懶得去擦,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拉着牀頭的檯燈,燈罩忽明忽滅,燈座上長着翅膀的小天使也彷彿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變得鮮活。
漸漸的,李謹言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打了個哈欠,他的確是累了。
習慣了中式的拔步牀,李謹言倒有些睡不慣西式的軟牀了。明明困得睜不開眼,卻依舊睡不安穩,翻來覆去好像一直在做夢。迷迷糊糊中,牀的另一側塌陷下去,一隻溫熱的大手覆在他的腰際,沿着裡衣的下襬探了進去。
“少帥?”
李謹言沒睜眼,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
“恩。”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手臂用力,將他整個人都撈了過去。背靠溫熱的胸膛,裡衣被拉下了肩膀,灼熱的脣在肩頭廝摩,漸漸的,輕吻變成了啃咬。李謹言不得不睜開眼,單手推了推埋在他頸間的男人。
“少帥,我想睡覺。”
“你睡。”
“……”這種情況他怎麼睡?能睡得着?!
沒等他說話,樓少帥已經掀起被子罩住兩人,嘴脣和大手開始在他身上作亂,肩頸和腰側被啃咬得微疼,脊椎卻躥起了一陣酥麻。
突然,李謹言瞪大了眼睛,“少帥?!”
一隻大手卻扣住他的手腕,將他自己的手掩在了他的脣上。
“……”
李謹言只能盡力捂住自己的嘴,可壓抑的呻——吟還是從他的脣間不斷流瀉而出。
一瞬間,他的眼前彷彿閃過一道白光,四肢百骸的力氣彷彿都要被抽空一般,架在樓逍肩膀的腿被用力扣緊,身體尚且無力,卻不得不開始承受另一種猛烈而可怕的衝擊……
一夜好眠成了泡影,當樓夫人看到獨自出現在早餐桌旁的樓少帥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謹言身上還有傷,你就不能……”
“不能。”
樓夫人:“……”
這兒子是她生的?!
關北城
蕭有德看着從大連旅順發回的消息,臉色陰沉。
潘廣興突然失蹤,負責和他接頭的情報人員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刻給蕭有德傳來消息,潘廣興很可能是出事了。
“幾處接頭地點都沒有發現可疑人物,應該沒有暴——露。”
對潘廣興這個人,蕭有德算是瞭解,從他失去聯繫到現在至少過去了十幾天,若抓他的人沒有從他嘴裡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甚至沒找到接頭地點,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已經死了。
“死了啊。”
事實上,從蕭有德的角度來看,潘廣興並不適合做釘子,但當時的情況不容他有別的選擇,日本人找上他,再加上家人拖累,纔不得不走上這條路。若能夠確定他至死都沒有張嘴,他的遺孀和兩個孩子都會得到妥善安排,至少一生都會衣食無憂。這也是他求仁得仁吧。
還有一件事引起了蕭有德的注意,那就是潘廣興的小舅子也幾乎是和他同時失蹤的。得到這個消息純屬偶然,潘廣興的妻子到警察局報案,說她弟弟失蹤了,卻沒有同時說潘廣興也不見了。
她應該知道潘廣興在做什麼,或許她以爲潘廣興是因爲需要才被迫躲起來?
蕭有德搖搖頭,他必須先確定潘廣興生前到底有沒有說什麼,之後再和他的家人聯繫。他的小舅子是否和他的失蹤有關……兩人同時失蹤,也未免太湊巧了。
“來人。”
無論怎麼樣,旅順的幾個聯繫點都不能再用了,安排在大連的釘子也必須加倍小心,否則很可能會再被日本人發現蛛絲馬跡。
做情報的沒人是傻子,日本人也一樣。若是因爲之前連根-拔起他們在北六省的情報勢力就小看他們,恐怕**溝裡翻船。
在蕭有德着手重新安排在旅順的情報工作時,山本等人正爲從潘廣興妻弟嘴裡問出的名字震驚不已。
根本沒用大刑,只是把他帶進刑訊室抽了一鞭子,他就高聲嚎叫,說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山本等人認爲他在嘴硬,又上了烙鐵,他終於說出了一個名字:“河下。”
他說的其實是曾到潘宅拜訪的一名日僑,和潘廣興交情不錯,卻被山本等人錯認爲關東都督府情報部部長河下井一郎!
這下子誤會鬧大了。
“山本君,這件事怎麼辦?”
“必須暫時保密!”
若河下部長同華夏情報人員有聯繫,那關東都督府內是否還會有同樣的“叛徒”,大島都督是否牽扯在內?畢竟,北六省軍隊攻打南滿鐵路時的戰況他們這些情報人員都十分清楚,樓逍當時是完全有能力打到大連的,但他卻突然停住了。
這其中是否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山本打了一個激靈,彷彿意識到自己發現了天大的秘密,必須馬上通知土肥原君!不,土肥原很受大島都督的賞識,難免……山本握緊了拳頭,心中有了決斷。
這一切都是爲了大日本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