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三聲,門裡傳來了宋舟的聲音:“進來。”
“父親,您叫我?”
宋武推開門走進去,就見宋舟正坐在辦公桌後,手裡擺弄着一枚銀幣。
“你看看這個。”宋舟將銀幣拋給宋武,宋武單手接住,攤開手掌,神情一頓。
這枚銀幣和華夏國內流通的洋銀以及各省私鑄的錢幣都不一樣,正面爲一人側面半身像,上鑄華夏民國五年,背面中央爲壹元字樣,四周祥雲環繞,底邊鑄有華夏國家銀行及銀七錢二分。
“這是?”
“發下來的軍餉。”宋舟面色不變,聲音卻有些低沉,“同時下令籌辦南六省官銀號,整合六省內錢莊,受國家銀行總管。”
“只有南六省?”
“各省都有。”
宋武的眉毛擰了起來,成立官銀號?這是想給他們個甜棗,還是想要趁機抓他們小辮子?
“這個你拿去看,”宋舟拿起桌上的文件遞給宋武,“到時中央政府會派人來,這件事我就交給你負責。”
“是!”
“三天後我啓程去京城,我不在的期間,南六省的軍政事務都交給你,多看多學,軍政府的人我也會交代下去,有清泉他們在,不會有人故意和你爲難。”
“父親,我……”
“你是我宋舟的兒子,樓盛豐的兒子能掌管北六省,我宋舟的兒子也不比他差!”顯然宋舟是和樓大總統憋了一口氣,在聯合政府大總統的角逐中輸給他沒關係,憲法規定大總統四年一任,他還有機會。但樓盛豐在京期間,北六省實則是樓逍在管理,他做事嚴謹果決,御下手段絲毫不比樓盛豐差,甚至還更勝一籌。宋舟早就起了考驗宋武的心思。雖然他比樓盛豐年輕近十歲,但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宋武若不能接過這份擔子,將來……
“請父親放心,兒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恩。”宋舟點點頭,又叮囑了宋武兩句,便讓他離開了。
走出書房,宋武站定在臺階前,回頭看了一眼關上的房門,緩緩握緊了拳頭。樓逍能做到的,他也能!宋家,絕不會就這樣敗給樓家!
七月十五日,宋舟抵京,原本以爲樓盛豐特地叫他來京是有重要事情,結果卻被告知,樓大總統要回北六省一趟,這期間需宋副總統在京坐鎮。而他要回去的原因,竟然是因爲他兒媳婦過生辰!
“這段期間就請宋兄多擔待了。”
“……”
“這孩子進了樓家,又是辦廠又是賺錢,一直忙個不停。上次說好要給他好好辦的,誰知道我路上差點被炸死。”樓大總統嘆了口氣,“都是那羣日本矬子!虧得逍兒教訓了他們一頓,現在老實不少。”
“……”這是炫耀他兒媳婦能賺錢,顯擺他兒子能打仗?!
“宋兄?”
“……”他不想和這個氣得人肝疼的王八蛋說話!
特地把宋舟請來京城,絕不是樓大總統一時糊塗,給宋舟機會抓權,而是有宋舟在,他才能安心回北六省。宋舟在京城,司馬君纔不敢輕舉妄動,同理,司馬君在一邊看着,宋舟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況且政府各部門的權力都抓在自己人手裡,衆議院和參議院目前還只是個擺設,樓盛豐也不擔心宋舟暗地裡使手段。
樓大總統抱着樓二少,笑了兩聲:“兒子,你爹我聰不聰明?”
樓二少頭一撇,朝坐在一旁的樓夫人伸出了手,娘抱!
“夫人,孫夫人攜孫小姐登門拜訪。”
“哦。”樓夫人從樓大總統懷裡接過兒子,“去通知二姨太,讓她去接待。四姨太和五姨太要是沒事也去湊個熱鬧。”
“是。”
丫頭下去了,樓大總統張嘴貌似想說話,卻到底沒出聲。
“大總統想說什麼?”
“夫人,是交通部次長的夫人吧?怎麼讓……”
“大總統是想說,怎麼讓幾個姨太太去接待?”
“吔,這個,總不和規矩。”
“怎麼,大總統這是憐香惜玉了?”樓夫人把樓二少放到一邊,收起了臉上的笑,“難不成大總統還真看上那位孫小姐了?”
“夫人說什麼呢!我都能當她爺爺了!”
“可人家不這麼想啊。”樓夫人冷冷一笑,“人家仰慕大總統,仰慕大英雄啊。”
見樓夫人語含酸意,樓大總統反倒笑了,搓搓大手,“夫人吃醋了?”
“吃醋?”樓夫人斜了樓大總統一眼,“我都人老珠黃了,吃哪門子的醋啊。”
樓大總統笑得愈發得意,腆着臉想往樓夫人身邊湊,好不容易扶着沙發站起身的樓二少卻突然”咿呀”一聲,嗓音那叫一個清脆。樓夫人連忙回身去抱他,樓大總統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怎麼瞅怎麼覺得這小子不順眼起來。
大兒子成天噎他老爹,小兒子又這樣,他樓盛豐是不是天生和自己的兒子犯衝?
樓夫人卻不管那麼多,在樓二少的臉上香了兩口,樓二頓時笑得像朵花一樣,揮着小手咿呀咿呀的,不是一般的招人喜歡。
“大總統,你瞧睿兒多討人喜歡?”
討人喜歡個頭!樓大總統哼了一聲,和那個不孝子一樣,都是他老子的剋星!
三個姨太太午後都有些犯懶,正在二姨太房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聽丫頭來報說夫人請她們去接待客人,不由都是一愣。
讓她們去接待客人?樓家可沒姨太太待客的規矩啊。
二姨太詫異的問道:“難不成是我們家裡來人了?”
“不是,是交通部孫次長夫人和孫小姐。”
丫頭一說,二姨太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四姨太一拍手,“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見天上門來煩人的如夫人啊。”
“什麼如夫人?”
“昨天夫人不是還提起她了嗎?交通部次長的夫人,原來是個妾來着。”
“啊,我想起來了。”五姨太接口道:“那個小姨子偷姐夫的……”
“呸,說什麼呢!”二姨太連忙止住五姨太的話頭,甭管這孫夫人是怎麼樣的品行,也不是她們該說的,嚼舌頭在樓家可是個大忌,“你去回夫人一聲,我稍後就過去。”
“是。”
等到丫頭退出去,二姨太纔對五姨太道:“管管你這張嘴,讓外人聽到了不好。”
“怕什麼。”五姨太豪不在意的揮揮手絹,“夫人都讓咱們去見客了,壓根就沒想要給她留面子。再說她還有什麼面子?不過上了幾年洋學堂,就嚷嚷什麼新女性,滿口民主自由,自由得去勾搭有婦之夫,還是姐夫!不願意做姨太太,倒願意無媒-媾-合。若不是她家裡有些勢力,她姐姐也是個善心的,她得讓人給浸了豬籠!結果現在倒好,親姐姐被她氣死了,她就腆着臉充正室夫人。可她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三天兩頭的上門,也不怕髒了咱們家的地!”
“這些你從哪裡打聽的?”
“還用打聽?京城裡的太太姨太太誰不知道?除了上杆子不要臉捧臭腳的,誰不在看孫家的笑話?讓咱們去接待她,我都覺得丟份。”
二姨太沉吟了片刻,隨即讓伺候的丫頭取出她那件蘇繡旗袍來換上,這是樓夫人做主給幾位姨太太做的,料子和樣式都時新,近些年二姨太已經很少穿這麼新鮮的顏色。
“你們也回去換一身,什麼鮮亮穿什麼。”二姨太對兩人說道:“夫人既然想踩這個孫夫人的面子,咱們就得往死裡踩!那個孫小姐……恐怕是打了想進大總統府的主意。”
“什麼?”四姨太驚呼一聲,“不是少帥,是大總統?”
“十有八-九。”
“大總統都能當她爺爺了……”
“可人家不在乎。有了榮華富貴,誰還在乎這些個。”五姨太用手絹擦了擦嘴角,“親孃被氣死了還能和仇人這麼熱乎,會是什麼好東西?就不知道大總統是怎麼想的,一樹梨花壓海棠,可是美事啊。”
“行了,別說風涼話。”二姨太推着五姨太出門,“快去,省得讓人等急了。”
“行,我就去,我去給那兩個不要臉的好看!”
孫夫人和孫小姐不是第一次登樓家的門,卻是第一次被晾得這麼久。杯裡的茶水已經有些涼了,才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位姨太太走出來。
二姨太走到沙發前坐下,未語先笑:“我們姐妹幾個玩牌呢,剛好走不開,讓夫人久等了。”
玩牌,走不開?孫夫人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卻還是壓着火氣問道:“樓夫人不在嗎?”
“在啊。”四姨太接口道:“可夫人還要照看二少爺,沒空啊。要是旁人,咱們倒幫不上忙,也不敢出來,可兩位卻不一樣。”說到到這裡,四姨太刻意掩着紅脣輕笑一聲,“咱們姐妹一合計,兩位上門一趟不容易,也不能讓兩位幹坐的,乾脆就撤了牌局,有請示了夫人,來陪客了。”
四姨太一邊說,一邊看向坐在一旁的孫小姐,“這位就是孫小姐?長得可真好。”
“可不是。”五姨太坐得離孫小姐近些,伸出染着大紅蔻丹的手擦了一下孫小姐的臉側,“嘖嘖,這長得可真好。”
孫小姐哪見過這場面,平時孫夫人帶她出去見人,就算人家再不待見她們,也是正室夫人陪着的,樓家三位姨太太擺出的陣勢,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終於,孫夫人被三個姨太太話裡話外擠兌得受不了了,語氣變得生硬,就差直接問這是什麼規矩,怎麼能讓姨太太出來陪客!
“你不樂意,我們還不樂意呢!”五姨太拉下了臉,“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好東西?我們是做妾的,可也是清清白白被擡進樓家的。雖然不是三媒六聘,也是有媒人的!你算個什麼東西?無媒-媾-合,和姐夫私-通!說出來都髒了我的嘴!還有孫小姐,你可是正室夫人生的,你爹在政府裡的官位也不小,怎麼也想和咱們做姐妹?不怕把你娘再氣死一遍?”
“行了。”見五姨太越說越不像話,二姨太忙攔住她,話說到這份上就差不多了,牽扯上死人到底不敬,“孫夫人,我們姐妹說話可能不中聽,卻也是實話。孫小姐,你可要得想清楚了,做人家姨太太可不像你想的那麼好。”
“我……”
孫小姐剛想說話,卻被孫夫人拉了一下。她滿臉寒霜的看着二姨太,“我記住了!你們給我等着!”
“等着?”樓夫人的聲音突然響起,“孫夫人好大的威風。”
見樓夫人出面,樓家的三個姨太太一改剛剛的張揚,紛紛低眉斂目,“夫人。”
樓夫人走到沙發前坐下,等三個姨太太規矩的走到她身後站定,纔開口道:“孫夫人,你打算讓樓家等着什麼?”
孫夫人的臉色從鐵青變得慘白,“夫人,我一時糊塗,是誤會……”
“誤會?”樓夫人笑了,“我倒是覺得,這不是誤會。”
“夫人……”
孫夫人還想求饒,樓夫人卻直接叫管家送客。孫夫人和孫小姐幾乎是讓人攆出了大總統府,管家站在府門口,刻意提高了聲音:“甭管是大總統府還是大帥府,不是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
街上衆人的目光落在孫家母女的身上,都帶着些別樣的意味,開始對她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孫夫人和孫小姐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臉色難看的掩面衝出了人羣。等到跟着她們的丫頭迎上來,孫夫人恨得一巴掌扇了過去,罵道:“剛纔你死哪裡去了?!”
被扇了巴掌的丫頭也不敢出聲,捂着臉,剛纔那樣誰敢上前?簡直是丟死人!
這件事當天就傳遍了京城。一直關注總統府消息的人都暗暗心驚,這是樓夫人在殺雞儆猴?若只是單純警告那些想把人送給大總統的,爲何還要提起大帥府?
北六省,大帥府,樓少帥?
難道樓夫人是要告知整個京城,不只是大總統,那些想要給樓少帥送人的也最好歇了心思?
可,可樓逍的妻子是個男人,不納妾,難道他要絕後不成?
不管京城裡的人怎麼想,在經過孫夫人和孫小姐這件事後,大總統頓時消停許多,兩天後,一家人就收拾行囊踏上了返回北六省的火車。
與此同時,一輛從上海方向開來的火車駛進了天津站。
廖祁庭帶着幾個隨從下了火車,走出站臺。與以往不同,這一次,他身邊還帶着一個面容較好的女子。廖祁庭的隨從和保鏢都知道這女子是長三堂子裡的姑娘,是少爺花大洋贖出來的,全都以爲少爺是被這個女人迷住了,打算納她做姨太太。當初老太爺得知這件事後,還發電報大罵了七少爺一頓,廖家雖不是書香門第卻也是高門大戶,沒有納個妓-女的道理!廖七少爺卻犯了倔脾氣,非要留下這個女人,來北方的時候還帶上了她。老太爺氣得連罵了幾次,但廖祁庭不鬆口,到頭也只能撩開隨他去了。不過是個姨太太,罷了!
“金枝,我要在天津辦些事,然後再帶你去關北。”
一行人走進一家旅店定了房間,金枝雖然被廖祁庭贖出來,也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但廖祁庭卻壓根就沒碰過她。到了天津,更是在旅館裡給她單獨安排了房間。
“廖少爺大恩,金枝無以爲報。”
被廖祁庭叫做金枝的女子,正是之前被兄長從李家接走的枝兒。她回到家才發現娘早就死了,她大哥欠了一屁股賭債,把她從李家接出來,打的就是再賣一次的主意。
枝兒試着跑過兩次,卻都被抓了回去。她大哥也知道李家二夫人和三少爺對她不一般,不敢在關北城明目張膽的賣了她,只得把她賣給了一個南方來的人-販子,討價還價得了十二塊大洋,加上枝兒帶回來的二十塊大洋,總算勉勉強強還上了賭債。枝兒和另外幾個姑娘一路輾轉被賣到上海,因爲她長得好,又識得幾個字,才被長三堂子裡的一個老鴇看中買走,沒淪落到更腌臢的地方去。
後來遇見了廖祁庭,被他偶然得知自己曾是三少爺貼身伺候的,才被從樓裡贖了出來。
她不知道廖祁庭到底打算做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若是這個人真打算對三少爺不利,哪怕他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也會和他拼命!
此時的李謹言並不知道枝兒在離開李家後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廖祁庭正打算帶着她來找自己。他正和樓少帥站在剛竣工不久的跑道旁,等待北六省飛機廠生產的第一架飛機試飛。
這架木質雙翼機外形十分簡陋,採用發動機廠自主生產的汽油發動機,李謹言一度懷疑這個東西真的能飛上天嗎?哪怕他知道一戰時的飛機都是這樣,哪怕他曾經看過類似的圖片,但當看到駕駛員坐進飛機時,還是忍不住擔心。
“少帥……”李謹言抓住了樓逍軍裝的袖口,“我有些擔心。”
樓少帥沒說話,反手扣住李謹言的手,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
下一刻,地勤人員示意一切就緒,螺旋槳的轟鳴聲傳進耳朵,飛機在跑道聲開始滑行,一米,十米……終於,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架耗費了大量人心血的飛機,終於飛上了藍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看到那架飛機真實的在天空中掠過時,所有人都激動得高喊出聲。
飛機!
這是華夏人的飛機!
華夏人自己製造的飛機!
每一個零件都是他們親自制造,每一個細節都經過仔細打磨,在場的幾個老師傅眼眶開始溼潤,李謹言也覺得鼻子發酸,一隻大手卻在這時按住了他的頭頂,“成功了。”
李謹言用力搓了一下臉,“是啊,少帥,我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