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我彈一曲吧!”
雲墨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在空中一揮,便多了一把絃琴,那是南薰,他特地爲她尋來的名琴。
陶伊接過了琴,點點頭,身前赫然便多了一張琴架,身後多了一張圓凳。
她坐下去,莞爾一笑,素手一擡,蔥白的手指在琴絃上輕輕一拔,那絃音便從晶瑩透明的琴絃上潑灑而出,指尖,在琴絃上靈巧地起舞着,月光飄落在琴絃,又穿過那透
明的琴絃,落在琴身上,灑出一片潔白來。
她彈的,是他教他的第一首曲子:
《鳳簫吟》。
“消魂池塘別後,曾行處、綠妒輕裙。恁時攜素手,亂花飛絮裡,緩步香茵。朱顏自改,向年年、芳意長新。遍綠野、嬉遊醉眼,莫負青春。”(注:韓慎)
她擡頭,和他的目光默默對望。
他深遂的目光裡劃過了一抹光彩來,手擡,掌心中便又多了一把琴,那是他的“繞樑”。
“繞樑公子。”
她略頓了下,輕笑着,喚他的別名,當時京中文人雅士皆尊稱他爲繞樑公子,他的琴音,能讓醒者迷醉,醉者更不知身在何地何夕。
他盤膝而坐,微低頭,銀絲垂下,遮住半邊面,微眯眼,輕偏頭,眉心那顆硃紅漸漸淡去,修長的指尖落在琴上,琴音便如這月光一般溫柔流淌而出。
時光陡然流轉,
陶伊似乎看到,他就坐在幻門,那白梅下,他披着藍色的狐狸毛披風,風輕拂過,吹動了他如緞青絲,他鳳眼微揚,微笑着看着自己,那指尖靈巧拔動,爲自己奏出在人
世間聽到的第一曲,最動人的曲子。
陶伊放下了琴,身形輕輕一躍,便到了那琴絃之上,她輕笑着,輕一旋動,身上已然換成了一襲淡紅色長裙,他最愛看的,她穿的顏色!
旋轉間,梅瓣紛紛揚揚,在月光下輕輕飄落。
阿泠一舞,見者傾心。
她在這纖巧的絃琴上飛舞着,嫋嫋腰疑折,褰褰袖欲飛。
彷彿,這就是幻門,他和她曾經的家!若,沒有那一日出行,她不會見到阿碧!若沒有那一日,他淺淺一吻,又醋意橫生,她不會和阿碧糾纏出一世情緣。
這一夜,他未停手,她未停舞。
一曲接着一曲,似是想奏盡他二人曾經共同聆聽過的一切美曲。
晨曦,薄薄地鋪到了天際。
雲墨的身形開始慢慢淡下去,陶伊停下來,快步撲過去,拉住了他的手,不停地搖着頭,懇求道:“雲墨,雲墨,你便服一回輸,讓我和你一起回上神那裡去,他那樣疼愛你,總能再給你一次機會的。”
“阿泠,回他身邊去吧,我會永遠想你的。”
雲墨淺淺一笑,站起來,把琴放到她的手裡,人慢慢往那白色的晨曦中退去,慢慢地、慢慢地……便融進了那片白中。
“雲墨……阿泠,恭送師傅!”陶伊跪下去,雙手把那琴高舉,哽咽着說道。
“雲墨哥哥,夫君!”
龍青雅驚駭地大喊了一聲,撲向了那結界,人,重重地被彈了出去,一口血從她的胸中往上翻涌而來,不是,這結界傷了她,而是,雲墨不見了。
她的雲墨不見了!
他傷她,他騙她,他不喜歡她,她都可以忍受,可是,他怎麼不見了?他剛剛明明就在眼前,怎麼就不見了?
她記得的,他的雲墨在娶她的時候,曾經被她逼着問過,喂,呆子,你喜歡不喜歡我?
他緊抿着脣不說話。
那時候,她就知道他不喜歡自己!
可是,那又有什麼了不起?她喜歡他就行了啊!這年頭,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四妾,幾個老婆的?他喜歡誰,娶進來就行了啊,只要,她是他的正妻,只要,她天天能看到這個讓她魂迷的男子!只要,她天天能聽到他的琴音。
愛情,總是一半甜蜜,一半殘忍。
愛的那個享盡了這甜,不愛的那個,卻總是悄自把這委屈和淚吞進肚,還無處訴說。
龍青雅掩面哭着,青陽雲墨,你便是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對我這般殘忍,一點念想也不留於我,你不知道,我的心快被你的無情蹂躪得快乾枯了嗎?請你,不要這般殘忍,請你,給我一點點點點的溫柔,好不好?
你就這樣走了,我怎麼辦?
我在那牢裡,總想着,我總有一天會出去,會重新見到你,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正眼來瞧瞧我,或者,會翻了我的牌子,那麼,我也可能會爲你生下一個孩兒來,這樣,你和我,便再也不可能分開了。
雲墨呵,你總是殘忍。
可是,我只是痛,不恨你,我怎麼可能恨你?我那樣那樣那樣地深愛着你!你便是我的天,我的地,我便是沒了全部,也不想失去你。
我只是不該,不該遇到你,讓你爲難,也讓自己痛苦。
我知道,你娶我,是爲了大吳,我的出現,讓你爲難,你不得不遠離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得不面對一個常常找你麻煩的我。
可是,雲墨,我找你的麻煩,只是想讓你多看看我,不是因爲我想惹你生氣。
你要走了,爲何都不肯和我道別?
哭泣中,雲墨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來: “別哭了,吵得我心煩。還有那琴,我送你,作你的嫁妝,以後不要記得我。”
“青陽雲墨,你這個討厭的木頭,旗杆子,討厭!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捂住了耳朵,大聲哭着:
“你走吧,再不要回來了,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了。”
那片白光也消失了,和他的聲音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怔然地看着碧藍的天際,再次嚎啕大哭起來:“我說的是氣話,你快回來,雲墨。”
“起來吧,他已經走了。”十一扶起她來,低聲說道。
“十一哥,我真的這樣惹人討厭嗎?他都要走了,還不願意看我一眼。”
“所以就趕快忘了他。”十一輕摟着她,拍着她的背,“若和你話別,那纔是殘忍,讓你存了無限的念想,這一輩子都會陷進對他無盡的思念裡,他不會這樣做。”
“給你。” 陶伊走過去,把琴放到了她的手裡,便轉過了身,慢慢地往地陽光漸烈的大院走去。
月魂和榮延對望了一眼,便默默地跟上前來。
“月大哥,榮將軍,你們說,我是不是真的不應該來到這人世間?雲墨爲我落到這般下場;阿碧爲我,不得善終;阿簡他也受了這樣的重傷。是不是愛上我的人,都要受到這樣的磨難?那我爲何要留在這世間害人?”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腳步也飄得厲害。
月魂連忙上前一步去,扶住她,小聲說:“娘娘切莫亂想,姻緣天註定,大吳陛下也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才選擇離開的,我想,上神一定會感念他的大悟,會原諒他的。”
“你不懂,他是上神最疼愛的弟子,爲了我這個小妖,屢犯戒規,早就觸犯了各路所謂的正神,上神允他這一世,已經是格外開恩,他這一回去,怕是……”
陶伊苦笑着,手用力地扶在月魂的手上,怕一鬆開自己就會倒下去。
現在,她怎麼可以倒下去?她還要在鳳宮裡找那可以救阿簡的解藥。
“娘娘,一夜未歇,還是休息一下吧。”月魂扶着她,小聲說道。
“不要,我們快找,找了快快回朝去。”
陶伊小聲說道,雖然十一說阿簡和王子沒事,可是她現在卻有了一種感覺,龍皓焱應該是毒發了,否則依他那樣好強的人,除非是爬不起來,否則不會讓自己最心疼的兄弟來涉險。
這兩兄弟一直是這樣,都是把安全給對方,把危險自己來擔當。
太陽越來越烈,秋老虎的天氣,也不讓人好過!尤其是現在畏熱的她,只一會兒,汗水便把身上的衣給浸溼了,連呼吸都急促得不行。
暗影侍衛們已經把鳳宮的明處暗處翻了個遍,就連鳳宮的地牢,也被挖開,那玉石的“錦榻”也被砍開,都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莫非,真沒有這解藥?”榮延擰着眉,小聲說道。
月魂立刻瞪了他一眼,榮延看了一眼還在仔細尋找的陶伊,緊抿上了嘴脣。
此時,陶伊也已經開始絕望了,可她依然不停地翻找着,總能有些什麼可以告訴她,她到底應該怎麼辦。
那陽光,從兇猛變得淡紅,然後慢慢往西墜去。
終於,黑色拉滿了整片天空。
“娘娘,歇歇吧。”月魂點燃了燈籠裡的燭,快步走上前來,低聲勸道:“明日再找。”
陶伊怔怔地停了下來,絕望如潮般涌上來,還能怎麼辦?雲墨回去了,鳳歌死了,世間上懂這情毒的人沒有了,還有什麼辦法?
突然,她捂住了耳朵,拼命地尖叫了起來,那尖叫聲,衝破了月色籠罩的天空,無邊無際的散漫開去。
十一緩步走了進來,月魂和榮延剛要行禮,就被他用手勢制止住了,二人輕輕地退了出去。十一慢慢走到了還在不停尖叫的陶伊身後,伸手把她輕擁進了懷裡,拍着她的手臂,小聲說:
“不要急,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
“十一,他是毒犯了對不對?”陶伊瞪大了一雙滿是血絲的雙眼,脣微微有些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