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厚顏無恥地胡扯,月魂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還昏睡着的龍皓焱,低聲說道: “你便是鳳後,鳳歌吧?攻陷大吳皇宮的時候,鳳後以身殉國,不過是假像,你早就裝成了陶伊的模樣,然後暗算了青陽雲墨和陶伊,想來個偷樑換柱,混進我燕周國去。”
“一派胡言,月將軍,你倒是會編排本宮,也不怕陛下責罰你們。”鳳歌冷下了臉,厲聲說道:“胡鬧夠了,就出去吧,兩位大將軍,別整天爲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爭風吃醋,敗壞軍紀。”
月魂見她端出了貴妃的架子,更加確定她就是鳳歌,陶伊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榮延一直在旁邊默默地看着,突然,他伸手就攻向了鳳歌的面門,指間赦然是五枚鋒利的指刺,若劃到面上,那芙蓉面就會毀了。
鳳歌身形急退,雲袖一揮,躲開了榮延的攻擊,身後一聲清嘯,黑白雙霧升起,那墨鳳便從她的掌心裡化出來,她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傾,目中迸出無邊的殺機來,雙手在空中猛地一揮,那雙鳳便尖銳地嘯鳴着往三人身上撲來。
月魂和榮延二人同時躍身向前,護在了陶伊的身前,那墨鳳的利爪,生生地抓破了二人的前胸,戰衣被撕破,那胸前都撕下了大片的皮肉來,一時間,血肉模糊,血流如注,可是二人卻依然手持了長劍護在陶伊的身前,不肯後退。
“讓開,陶伊,今日不殺你,我愧爲鳳門之主!”鳳歌冷笑着,伸手拉下了臉上的面具,手指上的豔紅豆蔻在燭光下豔紅如血珠,陰惻惻的,刺人眼目。
“鳳歌 ,你欺人太甚!”
突然,陶伊發出了一聲清冷的嬌斥,那聲音,清靈如夜間山林之泉,冰涼如初冬紛飛之雪,然後,一陣淡紅的薄霧便在她的身邊散開來。
“阿泠!”鳳歌楞了一下,喃喃地說道。
那粉面俏目,那氣質冽凜,那風姿若雪中之白梅,她根本就是阿泠!
她,根本不是轉世!阿泠被九天玄火燒過,哪裡還能轉世?
雲墨來得晚,不知後來事,鳳簾也被國師瞞下了,鏡中所現之事,只到天火燃過爲止,其餘的一切,只有阿泠和當年的國師,以及國師的歷代徒兒知道。
當年的國師,因感於自己太過莽撞,一心只爲除妖護主,而上了鳳簾的當,害得陵煜城也賠上了性命,所以他便傾盡全身的力量,收起了阿泠殘存的一縷孤魂,種於怒江渡口邊的一株白梅之下,並用法術護住了她,三百年不被其他的修仙之人收去。
三百年,成爲梅魂的阿泠就常坐在那梅枝上,靜看這河水滔滔,看世間滄桑變化。
她孤單得不願意去回憶,也不願意再度化成人形,人間有什麼好?像阿碧,像鳳簾,自己如此對他和她,得到的卻只是他們兩個的背叛和無盡的痛苦,還有、還有這燒得她幾乎魂魄散的九天玄火!
不要,她纔不要再做人呢!做人太痛苦,爾虞我詐,虛虛實實,遠不如她有這個只有一樹白梅的世界,似雪,勝雪的白梅的世界。
直到,那一年,她居然又看到了阿碧!
大雪紛飛,她如往年一樣,歪坐於枝頭,看着那泛着冰光的河面。
碼頭被雪蓋住了,一隻小船孤伶伶地靠在岸邊,水面上薄薄的冰閃爍着晶瑩的光澤,一個單薄的身影立在那裡,定定地看着遠方,如同石雕,任那雪將他包裹。
可能過一會兒,這人便會往那冰刺入骨的水裡跳去吧,要跳快跳,別擺造型,妨礙我看風景!
她用手接了這晶瑩的雪花,然後拍打在臉上,沁入肌骨的涼,忍不住冷笑,三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間蠢貨來這裡投河自盡,她只靜觀其死,從不去救。
這些無知又愚蠢的人類,有膽量死,卻無膽量活,一羣膽小鬼!不屑地暗罵着,打了個哈欠,便準備去睡。
可是,那人慢慢地轉過了身來,一張熟悉的臉落入她的眼中,目光如這寒江,一身冷然桀驁的氣魄。
阿碧,怎麼可能,他是阿碧!
阿泠閉了閉眼睛,再看,卻又成了一張陌生的臉!三百年了,難道他也轉世了麼?
她的心開始狂跳,脣開始不停的顫抖,她不顧一切的從枝頭跳下,往相反的方向瘋跑去。三百年的歲月過去,爲何不能讓他從我的心中消失?爲何一幕一幕還是如此鮮明如同昨天?
她的黑髮在風中肆意地張揚,她的赤足晶瑩如玉,她的身影是這雪地裡唯一生動的色彩。這是她落爲梅魂之後,除了呆坐之外,唯一愛做的事。她沒頭沒腦地在天地間狂奔,直到累得趴下,才慢慢走回自己的梅樹。不如此,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心中那股怨氣散去。
雪白的衣裙迅速與這大地融爲一體,她又開始奔跑,急速,全力,然後飛——在天地間不停地飛着,她旋轉,她狂舞,她在空中無聲地問:
阿泠,阿泠,你可恨?你還恨?
是的,我恨,我恨他,我恨她,我恨這人間的一切。
“啊!有妖精!”
突然,有個女人的尖叫聲響起來,阿泠眯起眼看向地面 。
原來,不知何時,來了一頂小轎,尖叫的人是隨轎的女僕,衆人擡着頭目瞪口呆地看着浮在空中的她,他們的腿在發軟,他們的身體在顫抖,真是一羣沒用的人類!
可是,她們爲什麼可以看到我?難道我又不知不覺化了人形出來?討厭的國師,每十年便要來渡化我一回,便是死了,也把這討厭的事情交給了他的徒弟,一代代傳下來,在我耳邊叨了我三百年了!真是討厭得緊!
阿泠冷笑着,一個輕盈地迴旋,飛向梅花樹梢,然後靜靜地立在上面,白色的梅,雪白的她,就那樣靜靜地立着,然後慢慢淡去,化成一陣輕煙,融入漫天飛舞的雪中。
轎簾掀起來,那張年輕的臉探了出來,他定定地看着阿泠消失的地方,她亦盯着他,只不過,他看到的,是有梅無我的樹梢,而她看到的,是恨意瑩繞的前生前世。
他居然不是來尋死的,只是來這裡吹冷風的!
我成爲了梅魂,永生永世不能離開這裡,憑什麼你卻還能享受這錦衣玉食,傭僕簇擁的日子?
阿泠忿然地想着,一揮袖,便起了狂風陣陣,吹得那轎伕的腳子開始東倒西歪起來,讓他們邁不開步子,我再加了力,那風便愈加兇猛,捲起了衆人往那薄冰覆蓋的河中落去。
是的,我恨他,我想讓他死!
一行人統統落進了水中,該死的人類,應該統統凍死纔對!
阿泠突然又現出了身形來,看着河中拼命掙扎的人哈哈大笑起來,真痛快,看他在水裡浮沉着,太痛快了,他的臉都凍得烏紫了,他的眼中充滿了絕望!他用力地掙扎着,拍打着水面,呼喊着救命。
阿泠只是大笑,覺得痛快。
可是,阿泠,你說你痛快,爲什麼你的臉上涼涼一片,她伸手摸了一下,居然全是淚。
三百年,不曾落過淚了呢!還以爲被那場天火燒乾了,原來,她還是有淚的。
“孽障!三百年,還不能讓你消了這恨麼?”
清水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將手中的法器丟進水中,救起了在水中無力沉浮的人,阿泠恨恨地一跺腳,隱去了身形。
第二日,清水喚出了她,問她:“真的不能消恨?”
“不能。”
“他昨晚回去,就寒傷發作,死掉了,你消恨了嗎?”清水又問。
阿泠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慢慢地靠到了樹上,他又死了?自己都沒和他說上一句話呢,他怎麼就死了?怎麼這麼不經凍?
“阿泠,我送你進紅塵吧。你的恨孽太深,再走一遭紅塵,若還不能解了這恨,你便真的只能在這裡孤單永生永世了。而且我們這一脈,傳到我手中,已經大不如從前,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傳承下去,若沒有我們的庇護,你這小妖,又怎麼存活下去?”
清水一面說着,一面抓住了她,不顧她的反對,眼中就迸出了兩道精光,阿泠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便往下墜去……
當年的陶伊早就被劉家人打死了!
清水特地選了這樣一戶人家,收殮了死去的小陶伊,爲她超渡,渡她到了下一世。接着又把阿泠化成了陶伊的模樣,送進了這樣一個無情的人家,讓她去品嚐真正的人生苦難,她前世所受的,相對於陶伊所受的……簡直太小太輕了,她修成人之後,一直有云墨和陵煜城的保護,哪裡知道人間煙火也不是這樣好嘗的。
阿泠被他封印了所有的記憶,她只知道自己是陶伊,而不知阿泠的存在。
可是此時,一切記憶復甦,她就是被清水強行渡化成人的阿泠!
鳳歌咬了咬牙,冷冷地說道:“小妖,居然毒不啞你,那你便去死吧!”
說完又喚回雙鳳攻向陶伊。
陶伊快速推開了還攔在身前的月魂和榮延,也不和鳳歌硬拼,只在這屋子裡和那雙鳳周旋着,並且用禽語和這雙鳳說着話兒,雙鳳的攻擊慢慢遲緩了下來,然後便只靜靜漂浮於空中,不再攻擊陶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