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是不信這些,他只相信命在自己手裡握着,向天爭,向人爭,不爭,就什麼都得不到!比如他這天子之位,比如這陶伊的心,又比如今後的天下!說着,拉着陶伊就往前走。
“阿簡,一支,就一支。”
可是,陶伊一臉期盼的樣子,總是回頭往這邊看,一路上,嘴裡都輕聲唸叨着。見她想得厲害,他想了想,反正這些江湖術士也講不出個什麼來,不如遂了她的願,於是便回了頭,帶着她走了過來。這時,兩個女子已經付了銀錢起了身,陶伊連忙坐下來,心裡是又緊張,又興奮,輕聲說道: “大師,抽支籤。”
算命先生擡眸,看了一眼陶伊,眸子裡多了抹看不懂的亮光,只一瞬間,他又把目光落在了龍皓焱的臉上,立刻斂了神色,恭敬地站起來,深深地作了個揖,然後才雙手拿過了籤筒,舉到了陶伊的面前,認真地說道: “夫人請。”
奇怪!這人認識龍皓焱嗎?陶伊驚訝地看了一眼龍皓焱,輕聲問道: “先生認得我夫君嗎?”
算命先生彎着腰,長揖,畢恭畢敬地說道:“龍顏天子,天下誰人敢不尊?”
是認得?還是看相看出來?二人都沒否認,龍皓焱一臉沉靜地看着算命先生,低聲說道: “好好算,算不準,砸了你的攤子。”
算命先生退了一步,又是一個長揖,這才搖起了籤筒,好一會兒才讓陶伊抽出一支來。陶伊看着上面的字,也不識得,便交到了龍皓焱的手中,龍皓焱看着籤,上面一行字映入眼中:
“誰知蒼龍上九衢,女子當年嫁二天,自是一弓掛兩箭,切忌龍馬上安居。”
看完,他的眼中立刻閃過一抹銳光,手指一緊,剛想折了那籤,可是目光碰到陶伊那急切的眼神時,又鬆開了手指,把籤扔回了算命先生的手裡,冷冷地說道:“好好解。”
算命先生一看那籤,撲嗵一聲就跪到了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先生,這是爲何?是籤不好麼?可有解?先生說話呀!”
陶伊見他如此樣子,心裡只覺得沉了又沉,他又不肯說話,只管磕頭,她連忙自己去拿起那支籤來,可又不識字,只能瞪着那小小的字乾着急。
龍皓焱眯了一下眼眸,拉着陶伊便往回走,陶伊卻不肯,定要那算命先生要問個究竟。龍皓焱惱了,低斥道:
“一屆江湖騙子,解不出來,你還問個什麼?”
見他發火,陶伊不好再拗下去,只好低下了頭,跟在他身後往天朝寺的方向走去。
那術士見二人一走,脣角一揚,便有了一抹冷笑,他把手中物一扔,便快步往人羣中鑽去,轉瞬間就不知道隨着人羣跑到哪裡去了。
龍皓焱的步子越走越快,陶伊要靠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腳步了。這籤,沉沉地壓在了龍皓焱的心上,他急於去找清水,來問清楚這籤的意思,又或者只是湊巧她纔拿到了這籤?可是,若是湊巧,是不是就是天意?
一女嫁二天!她還要去嫁誰?爲何是天?難道是說青陽雲墨?清水不肯說出她命中子女,是否也看出了這一點?也就是說,她隨時可能背叛自己,投向那個男人的懷抱?
這疑慮,絲絲升起,在心裡漸織成網,讓他煩躁,讓他不安,他側過臉來看向陶伊,她低着頭在自己身邊走着,也是一臉的委屈,只是想抽支籤,他便發了脾氣,那籤是不是很差?自己的命一向很苦,是不是會克他?所以他才生氣?抑或,這籤中明示了自己無子?所以他很惱怒?
走着,他突然停了腳步,立於了原地不動,陶伊轉過身來看着他。在人羣中,他顯得這樣的氣勢超羣,不說話,這威嚴也自天成,讓旁邊的人不由自主地繞開他,不敢碰到二人。
手背在身後,打了個手勢,暗影立刻轉了身往算命攤子的方向撲去。隱隱的,龍皓焱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這感覺就像上一回有人公然在他的大殿中刺殺他一樣!
有人在佈局!可是佈局的人會是誰?
是龍元澈?還是青陽雲墨?他是不是真的錯了,他是不是真的輕了敵,是不是真的不應該給青陽雲墨喘息的機會?
“走吧,去寺裡。”
他揮了揮手,遊玩的心思完全沒有了,他在前,陶伊在後,二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着。這些熱鬧喧囂也引不起陶伊的心思了,她好想知道那簽到底寫了什麼!可是,她也不敢回去問,她害怕聽到讓自己失望的東西,也許,自己真應該好好學學識字,這樣別人若寫什麼自己也不用求人去念了。
沮喪地跟在他的身後,突然,身邊有一隻手拍了她一下,她扭頭一看,是個陌生的男子,下意識想說話時,這人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一陣眩暈就升了上來,迷迷糊糊地居然就跟着那人往一邊走去了。
龍皓焱卻被那籤攪得心裡一團亂,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漸漸的,居然越走,就天朝寺越遠,路上也漸清冷了起來。
走了好久,他才停下腳步,擡頭一看,自己居然走到了十一的府邸前面,十一素來最惡喧囂,所以他的府邸四周都被他買了下來,闢成了林地,更沒有商販酒樓之類,清靜極了。可是,十一最近得到了一個千年寒潭的消息,已經出京尋藥去了,自己進去也沒意思,於是,他轉過身來,想幹脆喚過陶伊回宮去,這時他才發現,陶伊居然不在身後!
人呢?
“伊兒!”他提高了聲音,往來時的路上快步走去,往前看去,個個穿得硃紅柳翠的,偏沒有那個青布衣衫,戴着銀耳墜子的陶伊!
人跑哪裡去了?難不成又逃了?不,不可能!或者,是看到什麼稀罕的東西,去看熱鬧了?前面有人羣圍着,在看甩猴戲,陣陣歡笑聲爆響,他擠進去認真瞧了瞧,她沒在這裡!
暗影從後面追過來,只看到他一個人站在這裡,頓時也茫然無措起來,剛剛他們奉命去抓算命先生,可是那人已經扔了攤子跑了個無影無蹤,他們便把攤上之物悉數收了起來,一人送回宮中,一人趕來繼續跟隨龍皓焱,可是在返回的途中,他卻被一個帶着小孩子的婦人給攔住了,說是他偷了這婦人的錢袋,大庭廣衆之下,再惱怒又不能殺了那女人,所以折騰了好一會兒,乾脆賠了錢,這才脫了身。
那麼說,陶伊是被人擄走了?
龍皓焱的眼中迸出了冷光,什麼婦人!敢情他們這回出來,被人盯上了!沉着臉,按原路返回,又調了人過來,把這條道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出她的人來!
夜,暗了下來。禁衛軍出動,開始驅逐還在街上逗留的老百姓,官府的衙役舉着小鑼一條小巷一條小巷地高呼着:
“宵禁!爾等亥時之前須關閉大門,凡私自外出者,立斬。”
一家,接着一家地搜着,連所有的官員府邸也沒有放過。
星星閃閃亮亮,街上迅速安靜下來,白日的喧囂被這黑完全淹沒,就是偶爾幾隻狗竄出院子來,也會立馬被弓箭射殺,這街中,除了黑鐵侍衛,再無人的影子。空中,有血腥味兒在瀰漫。
陶伊醒來的時候,正在一間有青翠紗帳的榻上躺着,她翻了個身,卻看到兩個陌生的小丫頭站在面前。
回宮了?她坐起來,小丫頭立刻上前來扶她下了榻。
“這是哪裡?”
她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處處青翠的紗簾在風中輕飄,這裡,不是自己的雲蒼院,也不是他的寢宮,那,這是哪裡?
門輕響,一個男子從門口走了進來,她楞住了,怎麼會是他?清瘦,頎長,一襲白錦長袍,發上白玉冠,一貫的雲淡風清模樣,只是眸子裡多了幾分看不懂的光芒。
“還好嗎?”雲墨淺笑着,緩步走了過來,坐到桌前,看着她輕聲問道。
“你怎麼來了?怎麼會在這裡?”陶伊看着他小聲問道。
“就是想來看看你,也沒別的辦法,所以就這樣請你過來了。”雲墨向她伸出了手,看着她。
陶伊猶豫了一下,把手背到了身後,低下了頭,輕聲說道:“我跟了他了。”
長久的沉默,雲墨低笑了起來,笑聲有無奈,有苦澀,有……淡淡的,聽不懂的複雜。
“我知道,所以我纔想來看看你。”他收回了手,凝視着她。
比之前,略略圓潤了些,龍皓焱給了她世間最好的一切,包括極至的寵愛,男人的愛,總能讓女人圓潤豐滿,聽說,那雲蒼院裡是夜夜歡歌,她的聲音嬌俏動人,讓他從未聽過的!
“送你回去吧,我只看看你,就好了。”他站起來,轉身往外走去,到了門口,卻忍不住咳了起來,這咳聲急促又壓抑,陶伊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他,擔憂地問道:
“身子不好,爲什麼還要這麼遠跑過來?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無事。”
他吸了口氣,放下手來,陶伊分明看到他的手上有殷紅的血。
“雲墨。”陶伊抓住他的手,扳開他的手指,掌心裡那血刺得她眼睛生痛,脣輕哆嗦了起來,掏出帕子來,給他擦着這血,小聲說道:“做了皇帝,有了皇后,不要再想着以前了,我很好,不要擔心我,再不要這樣跑着來了,你這身體還是趕快調理好吧,聽說鳳後的醫術很高,怎麼就治不好呢?每見你一次,你都越發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