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傷了無辜的人,陶伊真也不鬧了,她就是這性子,從不願意連累別人。一路上安靜了下來,他只管看摺子,她只管看着窗外發呆。
今夜月影清斜,繁星滿天,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也對,他登基的日子,肯定是選的上好的黃道吉日。
不知道雲墨登基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他穿龍袍又是什麼樣子?一定也很好看吧。
到了寅時,終於到了燕周皇宮。
皇宮,被龍元澈血洗過,又被龍皓焱清理了一遍,現在靜得如同沒人一般,宮中侍女奴才幾乎全換了,現在都是從王府裡帶過來的人在做事,他們瞭解龍皓焱的性格,龍皓焱只喜靜,越靜越好。
以往這裡日夜笙歌繁華,往往十二個時辰都不消停,可現在卻寂靜無聲,值更的宮女和侍衛都是靜聲斂氣,連衣裙的沙沙聲都輕而又輕。
他住在辰軒殿裡,殿外有整塊的白玉門檻,院中也是上好的玉石鋪路,紅色的宮燈豔豔,這是爲了明天的大慶而掛上去的。
“今晚先住朕這裡,明日給你安排住處。”
龍皓焱帶着她走進去,屋裡薰着香,不過味道很淡,金盞上不是點的燈,也是明珠,現在被淺色的罩子籠了起來,光線幽幽暗繡暗的。龍金帳現在是掀起來的,榻上錦被已經鋪好,
宮女上前來,扶着陶伊坐下去,不由她反對,就脫下了她的鞋襪,給她洗腳。以往伺侯龍皓焱的貼身侍女也在給他寬衣解帶,龍袍脫下,裡面居然沒有應該有的白色襯衣,而是光着膀子,背上那旋璣此時眼睛居然是閉着的,難不成它也是白天醒,晚上睡?
陶伊有些恍惚,突然感覺到有手伸到了她的腰上,回過神來,一看,宮女給她洗了腳,擦了臉,現在居然在給她脫衣。
“你們幹什麼?”
陶伊嚇了一跳,連忙推開她們站了起來,緊張地問道。
“下去。”
龍皓焱揮了揮手,讓衆人退下,伸手拿起一件青色的薄衫穿上,不繫腰帶,就那麼敞着,走到了書案後面坐下,繼續看他的摺子。
陶伊站了一會兒,龍皓焱沉沉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先睡吧,放心。”
陶伊知道他說的放心是什麼意思,他在說他不會碰自己。看了看那張柔軟的榻,應該很舒服,一時間,瞌睡蟲就找了上來。
不行,要有骨氣!她重新坐到了凳子上面,咬着牙硬撐着,不過,再硬撐,也撐不過瞌睡蟲大仙的魔法,兩隻眼皮子很快就打起了架,不多會兒,腦袋就開始一點一點地啄起米來。
龍皓焱擡頭,眉緊皺了一下,站起來,輕輕地抱起她,放到榻上,臉上紅疹子怎麼越來越多了,根本看不到原本的膚色,伸指,在她的臉上輕撫了一會兒,然後拉開錦被給她蓋好。
外面,夜色漸淡,月兒開始西沉了。
陶伊只覺得自己睡在一個暖暖的地方,就像,像是躺在陽光裡面一樣,四肢五骸都舒坦極了。
睜開眼睛,一雙手正搭在她的腰上,她眨了眨眼睛,省過神來,自己在他的牀上!不會是又毒發了吧!慌亂地推開他的手,坐起來。
他正半眯着眼眸,靜靜地看着她,表情沉靜,看不出情緒來。
“你不守信用。”
陶伊就在這龍牀上站起來,然後從他的身上跨過去,語氣帶了憤怒,本就不應該坐在這大殿裡,要坐也應該坐到院子裡,離他遠遠的。
“你是那邊獻給朕的。”
他突然開口說道,然後坐了起來,披衣下了牀。
不用他提醒!陶伊心暗痛了一下,雲墨會不會知道太夫人的意思?或者,也是他同意了這個提議的?
侍衛們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咬了脣,固執地站在門口。
外面的天空剛剛泛白,宮女們聽到動靜,立刻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端水的、伺候他穿衣戴冠的,一陣輕響聲四起。
明黃色,他的龍袍!
從來沒看過他穿黑色之外的衣服,這金色,似是比那黑色更能襯托他的氣勢。
太陽,在慢慢往上爬,萬丈的金光,從宮殿每一個縫隙裡往裡面撲來,灑在他的身上,他那樣氣宇軒昂地站在殿中,一名大太監捧着一隻金盤上前去,恭敬地跪了下去。立刻,殿中之人全跟着跪了下去。
大太監的手高舉過頭,龍皓焱掀開上面的金綢,一頂金冠露出來,他凝視着這頂金冠,爲了它,兄弟手足已經相殘,它是權力,不,是生的希望!生在這皇族,除非你弱如雜草,任人欺負,否則就一定要戴上這頂金冠!
他伸手,慢慢拿起金冠,穩穩地戴在頭上。
“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太監領頭,立刻呼聲雄起,不光是殿內,殿外,同樣烏壓壓跪滿了太監宮女侍衛。
這些人,很多都是自幼時跟隨在他的身邊,一路血腥風雨走來,外人理解不了這中間的艱辛,每一天,每一夜,都要防備着暗中的黑手,若他倒下,這些人全都是要陪葬的,主子、奴才,命運是緊連在一起。
大太監仰起頭來,看着他的臉,手顫抖着,平舉起來,仰頭喃喃地說道:
“娘娘,殿下終於登上大寶了。”
“起來吧。”龍皓焱有些動容,彎腰扶起他:
“福平,辛苦你了。宣旨,封福平爲內務總管。”
“謝陛下隆恩。”福平眼中一熱,他四歲起就跟在龍皓焱身邊,是王妃娘娘買下來給龍皓焱作伴的,熬了這麼久,終於也有了出頭的日子。
轉過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陶伊,然後拔腿往外走去,到了殿門口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側過臉來看向她。
陽光此時正明亮,他的側影如天神般完美,他的眼神深遂又堅定。
沉沉的,他的聲音響起來:
“隨我來。”
多年之後,陶伊想到這一幕都會感概,這個男人,霸道後面,是絕對的堅毅!再多的困難,都阻擋不了他前進的腳步!
外面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他的目光篤定地落在陶伊的身上。
陶伊乾脆轉過了身,給他一個背影。
身後悉悉索索地裙襬飄動聲響過之後,再轉頭看,殿中只剩她和兩個小宮女了,往外看去,那抹明黃身影高大挺拔,身後的太監宮女們都低着頭,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後。
登基大典在宣寶殿舉行,遠遠的,長長的牛角號聲沉重,禮炮在天空炸響,紅的藍的綠的禮花在空中燃得熱鬧。
陶伊走到院子裡,身後兩個暗影侍衛早就現出身來,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後。
“姑娘,陛下讓奴才把這個給您抱來了。”
一個小太監抱着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快步走了進來,幾聲嗚咽,居然是灰灰那隻小狼崽。灰灰一見着陶伊,立刻委屈地嗚咽起來,從小太監的懷裡跳下來,往她裙角下鑽去。
居然把它也弄來了,看樣子,他是下定了決心要把自己關在這籠子裡了。
“陛下還說,姑娘用了膳,就隨奴才去給您準備的住處。”
“現在就去吧。”陶伊抱起灰灰,大步就往外走去。
宮女太監們連忙跟了過來,一溜快走加小跑,足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纔到了給她準備的地方。
倒也真的清靜,獨立的一方小院,林木成蔭,暗紅的宮牆把裡外隔成兩個世界,她突然想起了在王府裡住過幾晚的那個院子,叫什麼來着?對了青木院。
擡頭,宮殿上方的牌匾上書着四個字:
雲山蒼蒼。
推開門看進去,裡面卻只有一棟小平房,遠不如外面看上去那樣豪華,這樣好!陶伊放下灰灰,快步走了進去,宮女太監們正想跟進來,就被她攔在了外面。
合上門,世界清靜極了,她靠在門上,仰望着碧藍的天空。
籠子,無論大小,都是籠子,看不到心上的人兒,也逃不開內心的相思。
遠方的禮花似乎燃得更加熱鬧了,她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走到小石凳邊坐下,灰灰就在院子裡面好奇地竄來竄去,不時過來在她的裙角上咬上一下,興奮的勁兒終於讓她的心情舒緩了一點。
“姑娘,陛下賜膳。”
外面輕敲響了宮門。
肚子裡咕嚕叫了幾聲,猶豫了一下,過去拉開了門,不能和肚子過不去呵,死也得吃飽喝足,免得下輩子還缺衣少食受磨難。
幾個宮女端着暗紅花紋的黑漆托盤走過來,早有宮女擡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出來。
菜色很清淡,都是素色的小菜,她臉上出了疹子,龍皓焱不敢讓她吃辛辣油膩的東西,不過,倒是給她端了一小壺梅花酒來,今日他的大慶,他得讓她也品嚐幾分他的喜慶感覺。
小啜了一口,酒香*雙頰。
雲墨,這時候誰在你身邊呢?是你的新後,還是青雅公主?
“陶姑娘。”一個小宮女推門進來,伸手扶住有些搖搖晃晃的她,小聲說道:
“姑娘醉了,要進去休息嗎?”
陶伊看了看宮女清秀的臉龐,搖了搖頭,低聲說:
“不用了,你下去吧。”
“姑娘要保重,駙馬纔會放心,這個給他喝。”小宮女飛快地看了看四周,手在陶伊的掌心按了一下,退了出去。
陶伊心動了一下,見她出去,這才緊捏着拳快步進了屋子,關上了門。
燭光下,一小塊軟軟的絹,展開,有白色的粉末映入眼簾,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