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井邊,她身影愈加單薄。
一大盆衣服,陶伊不停地搓着,手掌已經通紅了,手指被破開的鐵釦劃破了,細細小小的傷口,觸到皂莢水,有些刺痛。
龍皓焱緩步走了過來,站在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她,她埋頭用力地搓着,他聞到了,空氣裡有淚水鹹鹹的味道。
他也沒有想到,大吳那邊居然下了這個決心,要用她來換暫時的安寧。她,居然也應承下來了,是一時之氣,還是認命?
“不要洗了。”
走過去,彎腰,從她手裡奪過了衣服。
月魂說,她不肯拿下臉上的面具,也不肯休息,就在營中不停地找事做,劈柴,做飯,洗衣,陀螺一樣轉了五天,要忙得夜深人靜,才肯去躺一會兒。
承諾過她不在她面前出現,可是,她這樣折磨自己,他無法忍耐下去。
陶伊側過身,不看他,髮絲垂下來,擋住她的額頭,二人靜靜地呆着,良久,陶伊才問:
“你真的會攻打大吳?”
“是。”
“什麼時候?”
“天下分久必合,這是定理,天下一統,商,政,軍都統一,國家才能真正強大起來。”龍皓焱坐下去,伸手去摘她臉上的面具:
“不要戴着了,取下來吧。”
“不要。”陶伊偏過臉去,躲開他的手,她哪裡還有臉見人?就用這張假面過一輩子吧。
“陶伊,我不可能爲了你改變,大吳我一定會取。”龍皓焱沉吟了一下,又說:
“你,我也一定要納入後宮。”
陶伊快速站起來,端起洗好的衣就往前面走。
龍皓焱拉住她,低聲說:
“不要耍性子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何苦一定要和自己過不去,朕喜歡你,朕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你爲什麼不願意?”
“可是,我不喜歡你啊!”陶伊終於轉過了身來,平靜地看着他:
“人的心,騙不了自己,我沒辦法在你面前像你那些女人一樣,撒嬌爭寵,也沒有辦法裝成高興地樣子,去討你歡心,先不說恨你,起碼,我不願意和你呆在一個地方,若不是你,我可能還是那個小寡婦,或者,可以去他身邊做個小宮女,我甘願,你懂嗎?”
龍皓焱緊皺了眉,看着她快步往前走去。
“陛下,回宮吧,不能誤了登基大典。”月魂上前來,低聲提醒道。
是,天明時分,就會舉行正式的登基大典,他,想讓她看到那一刻,見證他踏上最高權位的那一刻,從那一刻起,他就要真正地開始謀劃天下,實現心裡的夢想。
“帶她上車。”
龍皓焱沉聲說道,轉身往大營門口走去,月魂猶豫了一下,追上了陶伊,輕聲說:
“陶姑娘,請隨在下回宮。”
“我不去。”陶伊乾脆地答道。
“不去也得去!綁也綁來。”龍皓焱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有了點怒氣。
“這算什麼?你是皇帝,還是強盜?”陶伊轉身,恨恨地說道。
“對天下人,朕是皇帝,對你,朕就是強盜!”他的聲音更乾脆,地上跪了一片,只有陶伊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
月魂真的把她的手腳綁了起來,擡到了馬車之上。
車輪咕嚕咕嚕地在地上滾動着,車很寬敞,四個角上都懸着一顆明珠,正中間又有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車內光線柔和。還有一張小矮几,几上有書硯,旁邊的軟榻上還放了柔軟的墊子。似乎是早預計到要把她綁回去一樣,所以這墊子厚實又舒適,讓她躺着倒也不難受。
她盯着馬車上那搖晃着的彩色飾物,小一個大男人,在車裡掛着這些叮叮噹噹的東西,也不怕丟臉麼?
車停了一下,簾子掀起來,他彎腰鑽了進來。
可惡!魔君!
她閉上了眼睛,把臉側向一邊。
他也不說話,坐好了,拿起幾封奏摺看了起來,不時用筆批閱幾筆。從月魂統領的大軍駐紮的地方到燕周京城,騎烏錐會很快,坐馬車,卻足足要三個時辰的路程。她累了這麼多天,若要她在烏錐上顛簸,她會受不了,所以他才帶了這馬車過來,讓她暫時休息一下。
手腳僵硬得難受,她掙扎了一下,翻了個身,面對着車壁躺着。龍皓焱放下摺子,看着她,沉聲說道:
“答應我,不跑,我就解開你的繩子。”
“我不跑,我會殺了你。”
陶伊一咬牙,恨恨地說道。
龍皓焱卻輕笑了起來,伸手把她從墊子上撈起來,然後抱進懷裡,陶伊來不及掙扎,就被他點了穴,像木頭一樣僵僵地偎在他的懷裡,又氣又恨,臉漲得通紅。
他伸手,在她的臉上輕撫着,小聲說:
“取了吧,戴着它,朕看着不舒服,這不是朕的陶伊。”
什麼時候成了你的陶伊?陶伊瞪着他,卻說不出話來。
“你想殺朕嗎?養好了身體,解了毒,再殺,否則殺了朕,你也活不下去。”他的手掌和指肚上都有硬硬的繭,這是長期握刀的結果,魔君用他的魔刀,不知道殺了多少條性命!越想,心中越氣,他的手卻還在臉頰上輕撫着,面具被他輕輕地揭開了一點,然後,慢慢地,全部揭開。
久悶在面具後的皮膚,突然呼吸到了最清新的空氣,涼涼的晚風輕撫着她的臉,還有他的手,依然在她的臉頰上流連着。
悶得太久,又天天干活,汗水透不出來,臉上現在一接觸空氣,居然開始起小小的紅疹子,瞬間就起了滿臉,密密的,癢癢的。
陶伊卻不知道原因,只以爲龍皓焱又對她做了手腳,臉上癢,心裡急,又恨又惱又無奈,一雙眼睛瞪得老圓,淚水盈盈的模樣讓龍皓焱不禁嘆了一口氣,沉聲說道:
“你是悶得太久了,臉上纔會出疹子,別又恨在我的身上,不過是小問題,十一會給你治好的。”
是,去了那裡,還要面對那個討厭鬼!陶伊側過臉去,淚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上,他們,都在院子裡面,聽着他和她……哪裡還有臉見人?
他從身上取出一隻小玉瓶,倒出點藥膏來抹在她的臉上,冰冰滑滑的,還有淡香。
臉上的感覺稍微清涼了一些,可還是癢!龍皓焱指肚上的硬繭摩挲過的地方,才稍稍有點舒適的感覺。
可恥!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陶伊盡力地去伸自己的舌尖,想咬下去,可是,渾身都軟軟的,根本使不上勁來。
龍皓焱發現了她的企圖,手指放到了她的脣瓣上,輕按了一下,沉聲說:
“陶伊,有朕在,你死不掉的。朕的耐心很有限,不可能常這樣哄着你。先帶你進宮,朕會等你願意的那天,纔給你封號,這之前,朕會給你一個僻靜點的宮殿住着,等你想通了……”
手臂上潤潤的,袖子浸溼了,全是她的淚。龍皓焱斂了斂眉,不再往下說。解開了她的穴,鬆開了她手腳的繩子,陶伊立刻縮到了一邊,輕揉着自己麻木的手腳,臉也癢得難受,用手背狠狠擦了擦淚,手伸向他,低聲說:
“還給我。”
“什麼?”龍皓焱奇怪地問道。
“面具。”陶伊擡眸迅速掃了他一眼,這是今天她一次正眼瞧他,頭上束了黑玉冠,穿了玄色的龍袍,那袍子上金絲線繡的龍穿雲而出,氣勢恢弘,他本就有氣魄,加上了這一身行頭,更是威風凜凜。
可是,一身黑不溜湫,哪敵得過雲墨的風清雲淡?
龍皓焱看了她一眼,手一揮,那薄薄的面具就從車窗裡飛了出去!
那,是雲墨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了!陶伊咬了咬牙,突然從頭髮上拔出了那枚細細的釵,猛地往龍皓焱喉上刺去。
龍皓焱手輕一擡,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殺不了朕的,別鬧了。”
鬧?我這樣恨你,你居然以爲我在鬧?陶伊扔掉了釵,捂着耳朵尖聲叫了起來,逃不掉,死不成,只能任這恨在心裡燒嗎?
這聲尖叫,尖銳而刺耳,龍皓焱皺起了眉,怎麼叫起來也這樣尖聲尖氣的?他低下頭,繼續看起了摺子。
齊魯的女人,對貞潔看得比命還重,在齊魯人眼中,她就是應該被火燒沉潭的那種女人,所以他對她的反應也不奇怪,不管自己是什麼身份,畢竟是用強得到了她,讓她去尖叫吧,到了最後,還是會臣服在的懷裡。
傲氣地,脣角一勾,卻沒想到,他愛上的這個女人,遠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樣溫馴。
不過,他聽着這尖叫聲有趣,拉車的幾匹馬卻被陶伊這突然而至的尖叫給嚇着了,前蹄上揚,又往前使勁一頓,陶伊就咕嚕咕嚕地往車門處滾去。龍皓焱連忙伸手抓住她,剛把她摟進懷裡,馬就往前狂奔了起來。前面有舉着儀帳的小公公來不及迴避,就給馬兒踩倒了,趕車的小太臨也被馬兒給顛了下去,一時間,外面也有了尖叫聲,馬嘶鳴,人尖叫,亂成了一團。
“你倒也算有本領。”龍皓焱摟緊她,彎腰鑽出車,一掀袍子,腳尖一勾,那繮繩便到了他的手中,再一用車,馬車生生地就被他停住了。
陶伊再也叫不出聲了,往後看,一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