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那麼靜,良久,他擡手輕拂了了下落在龍袍上的花瓣,低低地說着,像是告訴自己,又像是說給別人聽。
“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日她站在這梅樹下對我那一笑時,我便不能再放開她了,哪怕代價再大,鳳歌,玉扳指交上來吧,你鳳門立世三百年,也應該結束了。”
鳳後靜靜地立於夜幕中。
她在這裡站了五個時辰了,雲墨沒有允許她退下,也不再理睬她,只讓她站在細雨霏霏中。大吳的這個冬天,多雨雪,天一直陰沉沉的,只有陶伊來的那幾天出過太陽,她一走,便把這大吳的陽光也帶走了。
或許,帶走的,還有屬於青陽雲墨的那片陽光吧。
此時天陽宮裡正一片笙歌,燈影重重、絲竹曼曼間,有舞伎正翩然,那長袖揮,羅裙展開,宛若了朵朵豔麗的花,佩環響個不停,和這樂聲相和,清脆悅耳。
雲墨那身明黃在燈下如此耀眼,鳳後的眼眶有些泛酸。
初進宮時,他雖然不親近,卻也尊重於她,凡事也會和她商量之後再做決定,她曾經有過欣喜,自己的夫君也是個飄逸不俗的清秀男兒。
可愈相處,她便愈迷茫。這個男人的心裡藏了太多的秘密,他常常會在夜裡,立於這梅樹下,眺望着燕周的方向,初時,她以爲,他只是在想這天下。再久,她便聽到了陶伊的名字,陶伊……她聽他醉後在輕念,滔滔紅塵,只戀伊人。
那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讓他如此牽腸掛肚,魂牽夢繞?於是,她開始蒐集一切陶伊的資料,那樣一個靈動的女子便在眼前漸漸浮現。
若說美,這世間美的太多。
若說靈動,卻只有陶伊那雙眼眸。
那樣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眼梢微微上揚,有水波盪漾,秀麗間無端的就多了幾分狐媚來,微笑間,這狐媚便絲絲滲入骨中,纏住這上了勾的男子的心魂,此生別想再掙脫。
她開始懷疑陶伊的身份。
那樣一雙眼眸不應該屬於凡間女子。
她翻遍了仙、妖、魔譜,都沒能找到蛛絲馬跡,沒有一個能和陶伊的這雙眼睛相吻合。
難道,她真的只是紅塵一小女子?只是上天賦予了她這樣一雙能迷人心神的眼睛?
擡眸,殿中歌舞依然飄飄,那紅袖飛揚間,舞伎一個迴旋,讓她看清了容貌,那張臉,和陶伊倒有三分相似,她一楞,忙不迭把目光投向了雲墨。
雲墨的眼睛也停在了那張臉上,他的眉微微蹙,手指繞上自己的一縷銀絲,緩緩的,那面上的表情就柔和了起來。
“來。”他緩緩伸手,指向了那紅袖女子。
女子的眼中露出了狂喜的神情來,連忙行了禮,快步往他身邊走去,姍姍然跪在他的身前。
雲墨垂下眼簾來,良久,擡眸,看向這張臉,手指在這光滑的肌膚上輕撫着。
是的,他需要女人,尤其是乾淨的女人,來爲他來疏導這體內肆意狂囂的魔性,讓他不至於被這夜夜熊熊燃燒的狂欲焚燬。
可是,她怎麼能夠像陶伊呢?這是對她的褻瀆!他的眼中的殺機愈來愈濃,那女子卻還不自知,見他目光灼灼,只羞澀地低下了頭,脣角輕揚了一抹笑。
只這一抹笑,便救了她一命。
雲墨楞了一下,用手指擡起她的下巴來,眉重蹙起,靜靜地凝視着她的芙蓉玉面,杏眼,紅脣,俏鼻,頰上有酒窩。
“你叫什麼?”他低低的開口,聲音若清泉從林中緩緩流出。
“回陛下的話,奴婢阿若。”
“阿若。”雲墨輕一點頭,拉着她的手慢慢站了起來:
“封五品美人,號雪,賜住雙雪殿。”
一屆舞伎,只因爲有了那一抹幾分相似的笑,便成了五品的美人,阿若的眼中涌出莫名的傷來,輕側臉,看向了鳳後。
鳳後閉了閉眼睛,眼淚潸然而下。
那層層疊疊的簾放下,隔開天陽殿之中的旖旎風情,可是,他和她的聲音依然鑽進她的耳中,如萬蟻噬骨般地疼痛。
雲墨,你是我的夫君,卻一定要逼我向你屈服。
爲的,只是用了這至上的力量,爲你奪來你最愛的美人。
那聲音漸小了,雲墨披了件白色的單薄長衫沉步走了出來,慢慢地走到鳳後的面前,停住了腳步,低聲笑起來:“鳳歌,你這妹妹不錯。”
鳳後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雲墨繼續笑着:
“鳳歌,我娶你,你早應該知道是什麼目的,鳳門我必得,你能有多少妹妹送到我身邊來呢,難得的,這個倒真有幾分陶伊的模樣,還有那一笑……”
他停了停,神情有些恍惚,只一會兒,便又低笑起來: “我會讓她永遠留在雙雪殿,做一個雪美人,你呢?”
鳳後的身子chan抖了起來,是的,這是她的四妹,是親生的妹妹!這些日子以來,她費了許多勁才讓她學了幾分陶伊的神態,爲的便是能分去雲墨幾分精神,免得他繼續爲陶伊越墮越遠。
“你還是不明白我。”雲墨輕嘆了一聲,轉身往殿中走去。
不多會兒,阿稍便帶着小太監們擡了一個人出來了,鳳後急步走上去,阿若已經面色雪白,沒了氣息。
“鳳歌,你繼續站着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你就可以離開了。”
他殺了阿若嗎?鳳歌的身子抖得越來越厲害,早知道他對自己無情,可是怎麼會冷血至此,不過是個想去討他歡心的女孩子,一定要這樣殘忍嗎?
“陛下說,玉扳指交上來的時候,便是她甦醒的時候。”阿稍向她行了個禮,小聲說道。
志在必得,他志在必得!
鳳後閉了閉眼睛,輕輕撫摸了一下阿若的臉,輕聲說:“帶她走吧,扳指我不能交,那是鳳門的命脈。”
聲音落,雲墨的聲音又傳了出來:“朕有時間,反正那兩個人才走到邊境上,朕不急,鳳門的人急不急,朕就不知道了。”
“青陽雲墨,你爲何一定要迫我?鳳門立世三百年,一直盡心輔佐着大吳皇族……”
“住口!”雲墨怒氣衝衝的聲音從殿中飄出來:“什麼叫盡心輔佐?鳳門女子世代爲後,把持大吳半壁江山,你以爲朕還會允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嗎?江山是青陽一族的江山,你鳳門不過是覬覦了這半壁權力,才用了不知廉恥的邪門歪道,迷惑一代又一代的大吳君王!朕的母妃是怎麼被罷黜陷害的?朕的母妃最後又是怎麼死的?鳳門,朕早就容不下了,你能活着站在這裡,只是因爲你還有幾分品性,朕才留着你,爲朕統領後宮,若你和這阿若一樣,你早就死了千次萬次了!”
一塊絲白的絹帕從殿中飛出,輕輕搖搖,飄落在她的繡花鞋邊,那,是鳳門中特製的夜合帕,能讓男人興奮到極點的物件。
原來,他早就摸清了一切。
鳳歌苦笑,媚、、主?是的,鳳門不僅有着傾國的財勢,鳳門女更是自幼受到此種訓練,她入宮之前也受了頗多“教導”,可是,自看到他,卻總有一種感覺,覺得他會不喜歡,所以才一直隱忍不用,眼睜睜看着他流連後宮諸女,廣施雨露恩澤。
“天亮之前,鳳門上下不向朕屈服,你便去地底下做你的鳳門之主吧。”
雲墨的聲音冷冷地從殿中擲出來,他的耐心也快用完了,他沒耐心和這些鳳門中的女人周旋,他的耐心要留着去找陶伊,那個不要權不要勢,曾經要他陪着去看海的女人。
他們兩個現在應該在翻那座千綿山了吧?翻山,需要七天七夜,伊兒,這樣會很辛苦呢!你想去,怎麼不告訴我,我帶你去!
他攤開掌心,墨鳳在掌心裡隱隱浮現,他的魔功還差最後兩重,便能到達自由召喚墨鳳的境界,這天下,誰還能和他匹敵?
龍皓焱,龍十一,那都是過去的英雄。
男人,強權,才叫男人!
他,青陽雲墨,將會以不可阻擋的趨勢取這天下,成爲天下的,她的主人!
鳳後往後退了一步,心裡一片冰涼,他分明掌握了一切,要的不過是自己這個鳳門的主人的一句話,今後,大吳國作主的人是青陽雲墨,鳳門不過也是奴才而已。
三百年的風光,被這夜晚無邊的黑所淹沒,她高傲的轉過了身,慢慢地往外面走去。
一枚泛着晶瑩光澤的圓環在空中劃了道優雅的弧,往地上墜去,即將和地面接觸的時候,一道黑影迅速閃現,穩穩地接住,然後雙手捧上,恭敬地往天陽殿中走去。
“陛下,鳳門主事帶到。”
不一會兒,阿稍便低着頭快步走了進來,小聲稟報道。
雲墨轉過身來,幽深的眼眸看向了他身後那名面容蒼白的女子,然後低低一笑:“說吧。”
女子撲嗵一聲跪下去,卻緊抿着脣,身體微微chan抖着,一言不發。
“鳳芹,不說只有一條路可走呢,你想和風若一樣嗎?”雲墨淡淡地說道,那狹長的眼眸向這名叫鳳芹的女子微微一瞟,那女子便呆住了。
風若,從今晚起,就是一個木娃娃了,不會說話,不能動,你怎麼折騰她,她都會沒有知覺,可是她的臉上永遠都會有那一抹笑,一個會笑的木娃娃,直到這精血枯竭的一天,纔會慢慢死去。
鳳芹往後一坐,就癱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