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下,如水銀般在竹葉尖尖上流淌。
陶伊靜靜地站在原地,低垂着頭,命運總不願意呆在她自己的手心,總被這些手握着高權的人玩弄於股掌。
魔君說,要滅口,今夜便是自己的最後一夜嗎?
龍皓焱轉身看過去,她就像株水仙一樣,立於那清白的光輝之中,長髮如緞,身如柳,這樣一個女子,怎麼就學不會討好男人討好他?不過,如果她真那樣做了,自己好像也不會總這樣掛念着她吧?
惹人厭惡的陶伊!
他不悅地皺起了眉,冷冷地說道:
“滾過來!”
呃!死,還得讓自己把腦袋伸過去?她抿了抿脣,沒有動,反正要死了,不理他!
喲,還敢反抗自己?自己白天還救了她的小命呢!不過,這女人似乎就是這樣沒心沒肺,那日自己在這谷中救他,她也是一副怨念的模樣,彷彿自己不是要救她,而是要殺她一般!
他冷哼一聲,大步走了進屋,終歸她會進來的!
陶伊擡眸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看向了遠方如黛般的山脈,那弧形的山連綿着,延伸向遠方,那裡有沒有自己想念的親人——我的你爹孃?
涼風襲來,陶伊打了個冷戰,抱起了肩,好冷!谷中的夜晚,要比外面涼上許多。
一盞綠光突然亮起,然後是兩盞、三盞……陶伊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腥味兒,她回頭看去,只見這綠光正向她慢慢逼近。
一個激棱,她猛然就想起了自己曾經遭遇過的狼羣!媽呀,我不要這樣死,死得多難看?她尖叫起來,腿腳突然就靈敏無比,像一陣風一樣捲進了小竹樓。
樓內。
一張小桌,一盞燈。
龍皓焱和龍沐羽,兩個人正舉杯對飲,淡淡的酒香,淡淡的竹味,摻雜着撲進了陶伊的鼻中。
“狼、有狼……”陶伊指了指門外,膽戰心驚地說道。
可是兩個男人似乎是聽不到一般,只默默地飲着杯中酒。陶伊吞了一口口水,也是,他本來就是想把自己扔在外面喂狼的吧?
“那個,我可不可以選個死法?反正死了就成了對不對?”陶伊輕聲問道。
龍沐羽的脣角一挑,就輕笑了起來,看着龍皓焱,瞞眼的諷刺意味:
“大哥,似乎你的這方法不管用啊。”
“閉嘴。”
龍皓焱心裡的鬱悶更濃了,他瞪了一眼陶伊,把手裡的壺往她身上丟去:
“去,到竹林裡打一壺井水來,本王要療傷。”
“外面有狼!”陶伊搖了搖頭,一副誓死不出去的模樣。
“不去?你那情郎正在竹林裡面受罪呢!”龍沐羽端起酒杯來,輕啜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
陶伊一楞,白天裡雲墨鑽桌子底的樣子就闖進了腦海,是了,雲墨居然不護駕自己鑽桌底,依着這魔君的性格,肯定會折磨他!
咬了咬脣,拎着酒壺就往外走去。
龍皓焱的臉色,現在比外面的天還黑!他的目光比外面的狼的目光還要綠。
龍沐羽的笑聲開心極了,他一面用杯子敲着桌面,一面揉着自己的肚子,是了,他就是想看龍皓焱這模樣,誰說龍皓焱沒有感情?那是沒遇到這個將會讓他遭遇大劫難的女人!
雖然是劫,但躲不過時,只有往前闖!
“身份查出來了嗎?”轉回目光,龍皓焱冷冷地問道。
龍沐羽搖搖頭,把杯中酒一仰而盡,低聲說道:
“只查出婆婆的身份,想不到我們身邊還有這樣一位人物,太令人驚喜了。”
龍皓焱擰了下眉,催促道:
“什麼身份?”
“記得先王身邊曾經有一位寵冠六宮的桃妃嗎?齊魯的十七公主,擅畫桃面妝,自幼就身帶異香,先王六十五歲時才納她爲妃,從此之後,後宮之中僅她爲尊。”
龍沐羽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想像當年桃妃的豔容,雲鬢高聳,嫵媚桃妝,站在瀲灩水波之中,腳踩一片七彩浮木,如仙子般翩翩起舞,醉倒朝中君臣,從此只知世間有桃妃,而漸忘了她的真名。
劉婆婆是當年的桃妃?事隔五十三年了,當今的王上都七旬,她也應該是六十多歲了,年紀倒合得上。
“當年她不是被賜死了嗎?”龍皓焱放下了酒杯,疑惑地問道。桃妃當年被指以巫術媚主,先王一死,他們的父王就下令燒死桃妃,想不到她居然還活着,那當年燒死的人是誰?
“她擅易容,身邊一個侍女頂替了她,逃出來之後,她就混跡於煙花柳巷之中,以給姑娘們治病墮胎爲生。”
是了,劉婆婆那年是跟隨着隨軍營妓進了他的大營的。那回他情毒犯了,軍醫束手無策,劉婆婆用幾劑草藥就給他剋制住了,只是劉婆婆對他說,他是熱症。他一直以爲劉婆婆都是誤打誤撞,但是她能治,並且懂得草藥,在營中很有作用,所以就一直留着她,她又生性寬厚,士兵們在外面,誰不念着自己的母親?因此都喜歡找她拿藥,而非軍醫,時間久了,在軍中也有了一定的聲譽。
劉婆婆若是長公主,這傅遠是什麼人?難道是那邊的皇族中人?是了,那回齊魯的太子被他捉住之後,有人買通了這邊的權宦,讓父王調他回京,太子被人劫走,再無蹤影!
眼眸緊縮了一下,手中杯便成了碎粉。
啊……
外面響起了尖銳的叫聲。
他站起來,推開窗戶往外看去,陶伊正捧着壺和一匹狼對峙着,那狼的前爪就搭在她的胸前,盯着陶伊的臉,腥熱的舌上還滴着口水。
那竹林里根本沒有云墨,就一汪清泉,分明是他了解自己的心思,故意誘她出去,讓她被狼吃!
憤怒地挪動了一下眼珠,看向窗口,龍浩焱正負手凝望着她。
真是暴君啊,在那裡悠哉地欣賞自己的死況!
老天無眼!陶伊輕咬了一下牙,突然舉壺,往狼的腦門上狠狠地砸了下去,那狼哀嚎了一下,放下了前腿,趴在了地上。
嗖……
一道白影從窗口迅速掠出,攔到了她的面前。
龍沐羽心痛地摸了摸那地上的大狼,低聲說道:
“老黑,去,一邊玩去,別和這倔女人一般見識!”
呃!陶伊只覺得一陣怒火就從心底衝了上來,原來又是龍沐羽戲弄自己!巴巴的,養這麼多狼,真是個怪物!
“君上,十一王,陶伊只是個鄉野婦人,請二位貴人高擡貴手,不要再戲弄陶伊了,陶伊是人,不是物品,依着二位這樣耍弄!”
陶伊從地上拾起壺來,用力地塞進了龍沐羽的懷裡,那壺裡溢出了水,和了地上的土,一起蹭到了他雪白的衣袍之上。
“我說徒弟,我是怕你在那地方被人欺負,才巴巴地求了大哥放你出來,你怎麼不領情呢?”
說着,拉起陶伊的手就往自己的衣袍上擦。
“行了,都進來。”
龍皓焱冷冷的聲音從窗口飄過來,龍沐羽挑了挑眉,這才收了繼續玩鬧的心,一拉陶伊就大步往竹屋裡走去。
“坐。”
龍皓焱在桌旁坐下,指了指旁邊的位置,陶伊這纔看清他的手掌上還纏着白布,想必是白天爲自己握那一劍時受的傷。
氣,一時間就消了些,白天裡倒也虧了他,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明天隨我出行,以後就貼身侍奉我。”
龍皓焱淡淡說道,側面,看向她,雙目裡她的身影正鮮明。
陶伊沉默下來,也不回話,也不看他。
龍沐羽嘻嘻笑起來,在龍皓焱耳畔說了幾句話,龍皓焱的眉就皺了起來,目光轉向陶伊,又有了怒氣。
門外響起了輕輕地叩門聲,榮延走了進來,看了一眼陶伊,低聲說:
“都安排好了,可以啓程了。”
龍皓焱掃了一眼龍沐羽,冷冷地說:
“盯仔細點,出了岔子,揭了你的皮!”
“行啦,你的女人一個也不會少。”龍沐羽嘻嘻一笑,手往臉上一抹,居然成了龍皓焱的臉,豆大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重重的陰影,他板起臉來,神態居然和龍皓焱也一模一樣。
啊?這、這……陶伊微張了嘴,指着龍沐羽,結結巴巴的,就是說不出那句話來。
接着,龍沐羽就往竹榻上一倒,說了句:
“從今天起,我大月王病得快死啦!那麼多女人,只能看,不能碰真是遺憾。”
龍皓焱的臉色又黑了下來,榮延極力忍住了笑,拉開了門,讓龍皓焱先行出去,然後才往陶伊的手裡遞來一隻銀閃閃的東西。
陶伊接過來,是那隻銀鐲。
奇異的,心裡跳動了一下,看向龍皓焱的背影,月光讓他的影子又細又長。
馬車準備好了,龍皓焱居然沒有騎馬,拉車的馬也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和平常人家用的馬沒有兩樣。
上了車,龍皓焱舉袖,往臉上一攏,放下來時,也變了副模樣,方臉闊鼻,稀眉小眼,腰間佩了一柄精鋼長劍,一副江湖客的模樣。
陶伊正發怔時,龍皓焱伸過手來,按住她的臉,陶伊一聲驚呼還沒出出口,就感覺到有一張薄薄涼涼的東西蓋在了臉上,龍皓焱在她的臉上折騰了半天才鬆了手,眯着眼睛欣賞起來,這樣子倒好,像小媳婦!
手指一彈,居然多了一枚釵,給她的發間佩了上去。
會是什麼模樣?陶伊輕撫着臉頰,看着一臉得意的龍皓焱,心裡鬱悶極了,會不會也和他現在那樣,小眼睛稀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