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化骨銷形

冰兒聽她說出自己四人,在她這裡,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心中大是不服,暗道:“你只不過治好了謝大哥、楊大哥身上的蠱毒,就這般瞧人不起,哼,待會姓秦的妖婦若是趕上山來,我就出手讓你瞧瞧。”

黑衣婦人雖替楊繼功、謝少安治好了蠱毒,但她矇頭黑巾一直披到肩上,一身寬大黑色衣裙,曳地而行,大家跟在她身後,仍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秘之間。

絕情仙子闖蕩江湖,她師父絕情師太又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一位高人,平日見聞極爲廣博。

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這黑衣婦人,究竟是何路數?就是連秦映紅,也從未聞先師說過,心頭暗暗納罕不止。

從後進穿過小天井,就到了前進大雄寶殿,但因這裡只是半山上的一座小庵,地方不大。

所謂大殿,也不過數丈見方,殿上除了神龕,只有一張供案,神龕前面,高懸一盞半明不滅的琉璃佛燈。

黑衣婦人走到神龕前面,忽然離地飛起,躍上神案,盤膝坐定。

青衣婆子慌忙走上前去,替她把矇頭黑紗和寬大衣衫,一一拉好,宛如一尊佛像一般。

謝少安心中暗道:“大概她又要裝神扮鬼了。”

黑衣婦人吩咐青衣婆子道:“你去把山門通通打開。”

青衣婆子答應一聲,轉身出去。

黑衣婦人又道:“楊少俠、謝少俠,你們坐到供案前面的地上去,那裡已經給你們放好了兩個蒲團,兩位姑娘可以在殿上隨便走動,要坐下也好,但不要面向山門。”

楊繼功、謝少安雖然滿腹狐疑,還是依言在供案前面蒲團上盤膝坐了下來。

冰兒問道:“楊大哥、謝大哥爲什麼要面對山門,坐在供案前面呢?”

黑衣婦人道:“那姓秦的妖婦雖在他們兩人身上下了蠱毒,但一直並未施爲,顯然只想降伏兩人,老身要他們面向山門,就是爲了誘使妖婦入伏。”

這時青衣婆子已把兩扇山門,一齊開啓,山下濃密的樹林,看去一片黝黑。

黑衣婦人端坐在供案之上,連頭也沒動一下,口中叮囑道:“你們記住了,從現在起,不論看到什麼,或是發生什麼事故,都不可出手。”

絕情仙子縱然江湖經驗比這幾人要多,此時眼看黑衣婦人的離奇舉動,說的又極爲鄭重,一時也猜不透她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但她心知黑衣婦人這般說法,在庵前這片樹林之中,必有厲害埋伏,她既然一再叮囑,要自己等人,不可出手,也必有原因,心中想着,便拉着冰兒的手,悄悄退到邊上。

就在此時,突見東南首的樹梢間,忽然“嗤”“嗤”連響,飛起一串火花!

黑夜之中,這座小庵又在半山上,看的自然十分清楚。

那一串火星,一閃即沒,但卻使人聯想到那個地方,可能已經有敵人潛入,因爲黑衣婦人曾經說過,她在三裡之內,已經佈下毒陣。

這串火星,自然是信號無疑!

兩人回頭朝黑衣婦人瞧去,只見她矇頭黑布之中,雙目微闔,似是對那串火星,渾無所覺。

冰兒看的暗暗奇怪,眼睛望着絕情仙子,要待問話,絕情仙子朝她微微搖頭,示意不可開口。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突見一條人影,從山下電閃星馳般飛奔而來!

那是一個一身勁裝的黑衣少女,肩頭揹着一個花衣女子,到得殿內,便把肩頭女子放在地上,朝黑衣婦人躬躬身道:“啓稟師父,這妖女闖進天權,已被弟子拿來……”

大家朝地上看去,但見那女子雖是閉着雙目,但卻生得甚是嬌豔,一頭秀髮披散在肩。

穿着一身短僅及膝的綠色衣裙,露出賽雪也似的一雙天足,粉光緻緻,越發顯得動人!

楊繼功一眼認出她就是秦映紅身邊兩個使女之一。

黑衣婦人沒待黑衣少女說完,截着道:“很好,你這一走動,豈不是正好給人家帶路?

替爲師引來強敵麼?”

黑衣少女驚然一驚,道:“闖進陣來的就是這妖女,她已經昏迷不省人事了!”

黑衣婦人微哼一聲,忽然擡頭道:“朋友既然來了,就不用躲躲藏藏?”

這話聽得坐在神案前面的楊繼功、謝少安不期同時一驚,自己兩人就面對山門而坐,如果說有人跟着黑衣少女後面來,怎會一無所覺?

突然庵前一棵大樹上,響起一聲尖細的長笑,這笑聲鏗鏘得如同有物。

殿上四人同時猛然一驚!

但見一道人影,隨着笑聲,從橫枝上肖落,當門站定,尖笑說道:“不錯,兄弟是隨令高徒來的。”

這人是個矮胖老頭,面色紅潤、禿頭、頦下鬍鬚極稀,身穿織錦道袍,打扮有些不倫不類。

黑衣婦人看到此人,黑布跟孔中不禁奇光一閃,冷聲道:“老身還當是誰?居然會是西崆峒掌門人大駕光臨!”

西崆峒掌門人,那是說這矮胖老人就是七煞劍神莊夢道!

冰兒悄聲問道:“管大姐,這人是誰?”

絕情仙子低聲道:“他就是七煞劍神。”

七煞劍神一雙炯炯有光的雙目,直注在黑衣婦人身上,訝然道:“兄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尊駕一眼就認出兄弟來了,想來不是無名之輩,何以要黑布蒙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婦人回頭朝站在邊上的黑衣少女道:“這裡沒你的事了,去吧!”

黑衣少女躬身領命,朝外飛奔而去。

黑衣婦人轉過臉來,說道:“老身是誰,你不用多問,只不知你莊大掌門闖上小庵來作甚?”

七煞劍神仰天一聲尖笑,說道:“兄弟也想了解尊駕是誰,再作計較。”

黑衣婦人道:“老身不喜絮叨,莊大掌門只要不存敵意,誤闖老身禁地,老身可以不予計較,你請吧!”

七煞劍神雙目寒光飛閃,沉笑道:“尊駕不肯亮萬,但口氣卻是不小。”

黑衣婦人道:“老身說話一向如此。”

七煞劍神微哂道:“就憑你說上幾句大話,就能把兄弟唬回去了麼?”

黑衣婦人道:“很好,老身原無敵意,莊大掌門既然不肯離去,老身只好按規矩行事了。”

七煞劍神道:“你老訂的什麼規矩?”

黑衣婦人淡淡一笑道:“老身借住此地,因這裡主人本欲人知,因此老身訂了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到這裡來的人,都得蒙上眼睛……”

七煞劍神道:“要是不蒙上眼睛又如何呢?”

黑衣婦人道:“那就得留下招子。”

七煞劍神道:“兄弟這對招子也要留下麼?”

黑衣婦人冷聲誼:“老身既然訂下規矩,就是天上的金仙,也一樣要留下招子,才能放行,若是對你莊大掌門例外的話,傳出江湖,還當老身怕了你們西崆峒呢?”

七煞劍神莊夢道真是作夢也設有想到,江湖上還有當着自己的面,說要摘自己招子的人。

他那白嫩紅潤的一張冬瓜臉上。漸漸有了驚疑之容!

他雖然識不透這語聲嬌脆悅耳,自稱“老身”的蒙面黑衣婦人是何來歷?但他已經意識到此人定非尋常之輩!雙目炯炯凝注着黑衣婦人,突然仰天尖笑道:“狂哉此言,只不知尊駕要如何才能摘得下兄弟這雙招子?”

“這有何難?”

黑衣婦人話聲出口,突然揮手揚處,只見從她大袖之中,飛起一蓬彩絲,暴射而出!

彩色繽紛,暴漲成丈許來長,向七煞劍神迎面罩落。

七煞神劍臉色微微一變,大笑道:“我當你是誰,原來你是柳仙娘,兄弟少陪……”

他似是對那蓬彩絲,十分忌憚,隨聲躍起,暴退出去三數丈遠,人在暴退之時,從身邊飛起一片青光,在他身上灑開,護身而退。

旁觀四人心中暗暗奇怪,不知黑衣婦人打出的這蓬彩絲,究竟是什麼東西,竟然連七煞劍神這樣的高手,都退避不迭!

黑衣婦人大袖一揮,那蓬彩絲,也跟着收回,冷冷的道:“莊大掌門要走,不留下招子,只怕不大容易出去。”

七煞劍神大笑道:“你魔火縱然厲害,只怕還燒不着我!”

話聲已然遠去,朝山下直落。

黑衣婦人端坐不動,口中只是冷冷一笑。就在她笑聲未落,但見庵前一片林梢間,突然爆出一連串的火花,火花倏生倏滅,一路連續爆發。

火星閃射之中,隱約可見一條人影,從林梢間飛掠而下。

站在大殿上,隱隱可以聽到嗤嗤之聲,不絕於耳。

黑衣婦人冷笑道:“你擅闖老身禁地,就算不留下一對招子,也教你燒個焦頭爛額!”

絕情仙子聽七煞劍神稱她柳仙娘,才知這黑衣婦人原來竟是大名鼎鼎的銀髮魔女,無怪山腰間這片林中,埋伏的魔火有這般厲害了。

就在她心念轉動之際,黑衣婦人目光一動,朝絕情仙子說道:“管姑娘,麻煩你替老身解開這小妖女的穴道。”

絕情仙子答應一聲,舉手拍開綠衣少女身上穴道。

綠衣少女身子機伶一顫,倏地睜開跟來,大殿上本來只有一盞半明不滅的琉璃燈,黑沉沉的,鬼氣森森。她根本連看都沒看清,一個轉身,雙足一點,朝外縱去。

冰兒口中輕咦一聲道:“她要逃啦!”

絕情仙子急忙拉了她一下衣袖,示意不要作聲。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就在綠衣少女堪堪縱起,還未掠出大殿,只聽黑衣婦人一聲冷哼。

右手擡得一擡,從她大袖之中,閃電般飛出一縷彩絲,一下纏住了綠衣少女的頭頸,憑空把她拖了回來。

只輕輕一抖,綠衣少女一個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砰的一聲摔在供案前面,那彩絲也一閃而滅,消失不見。

黑衣婦人冷冷說道:“在老身面前,你想逃得出去,那是比登天還難。”

綠衣少女這一下摔得不輕,坐在地上,一張粉臉都嚇得發黃,目含淚水,顫聲道:“你是什麼人,我和你無怨無仇,你爲什麼要把我捉來?”

她本來就生得十分清秀,這一含着淚珠說話,更顯得楚楚動人。

黑衣婦人冷聲道:“老身有話問你,你若有半句虛言,我就叫你嚐嚐魔火焚身,化骨揚灰。”

綠衣少女機伶一驚,道:“你……你就是老魔婆……”

黑衣婦人道:“老魔婆,你知道老身是誰了?”

綠衣少女聽說她果然是老魔婆,心頭更是害怕,顫聲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聽夫人說的。”

黑衣婦人冷囑道:“你是秦映紅的丫頭,妖婦現在哪裡?”

綠衣少女道:“我不知道。”

黑衣婦人怒聲道:“好個不識死活的丫頭,老身面前,你不說實話,那是自討苦吃了。”

說話之時,左手衣袖一擡,伸出一隻又白又嫩的纖細玉手,隨着話聲,五指輕輕一彈。

但見從她手中,飛出五縷綠影,快如電閃,只聽“滋”的一聲,一下投入綠衣少女衣衫之中。

這“滋”的一聲,聲音雖然極細,但卻如燒紅了的銀針,刺入肉中一般,綠衣少女身上隨着冒起五股清煙,痛的顫聲驚呼!

絕情仙子等人看她方纔出手的一蓬彩絲,和這次彈出的幾縷綠影,都不像暗器,不知究是什麼?相傳魔教中人都會魔法,使用的東西,離奇古怪,和一般江湖上人截然不同?看來果然不假。

黑衣婦人陰厲的道:“你說不說?”

綠衣少女身上看不出絲毫傷痕,但她卻痛的粉臉上汗如雨下,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

黑衣婦人道:“你連你主人的行蹤都不知道?”

綠衣少女哭道:“夫人和我一起出來的,我怎知她現在哪裡。”

黑衣婦人道:“你們從哪裡出來的?”

綠衣少女道:“五雲橋,夫人要我先來探看這裡的情形,究竟是什麼人和她作對?”

黑衣婦人道:“你們什麼時候出來的?”

綠衣少女道:“黃昏時光。”

黑衣婦人道:“那條飛蜈蚣,是你帶來的麼?”

綠衣少女應了聲:“是”。

黑衣婦人又道:“方纔在山下說話的,也是你麼?”

綠衣少女道:“那是夫人教我這樣說的。”

黑衣婦人點頭道:“如此說,妖婦可能已經到了山下,很好,你給我跪到山門外去,你主人看到了,自會來救你的。”接着回過頭來,朝絕情仙子道:“管姑娘,你跟她出去,等她跪下了,就替我點她穴道。”

絕情仙子知道她這是爲了引誘秦映紅上山,當下答應一聲,押着綠衣少女走出山門,讓她面向山下跪下,然後伸手點了她穴道,返身回入大殿。

黑衣婦人道:“好了,從現在起你們不可出聲了。”

話聲一落,忽然屈指向外輕彈,只見從她指頭彈出兩點火星,朝山門外投去。原來山門前懸掛着兩盞風燈,火星碰上燭蕊,嗤的一聲,亮起火花,登時把風燈點燃起來。

剎那之間,把山門照得通明,綠衣少女跪在門前,山下的人,只要一擡頭,就可看得清清楚楚。

楊繼功、謝少安坐在蒲團上,看的心頭暗暗驚凜,忖道:“這婦人彈指之間,就飛出兩點火星,可以點燃三丈外的風燈,這一手功夫,當真神乎其技!”

他們不知這黑衣婦人,就是三十年前名噪江湖的第一美女魔教公主銀髮魔女,魔教武功,別走蹊徑,雖是旁門左道,但卻獨樹一幟,別具神通。

這時但聽山下傳來一陣皮鼓樂器之聲,吹吹打打朝山前而來,只要聽這吹打的樂聲,嗚咽刺耳,就不像中原的樂器。

大家聽的奇怪,忍不住凝目朝山下看去。

夜色之下,但見山下三裡來外,正有一行挑燈籠的人,吹吹打打,簇擁着一輛七寶香車,緩緩朝山腳而來。

一行人,少說也有一二十個,看去宛如一條火龍。

尤其那輛七寶香車上,掛燈結綵,點燃着各種顏色的燈籠,七彩繽紛,更顯得珠光寶氣,華麗非凡!

黑衣婦人嘿然道:“無恥妖婦,這般虛張聲勢。”

絕情仙子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自己不是也扮神作鬼,故弄玄虛?”

冰兒低聲道:“管大姐,來的就是秦映紅?”

黑衣婦人冷嘿道:“不是這妖婦,還有什麼人?”

幾句話的工夫,那一隊吹吹打打的人,已經行到山麓一片樹林前面,停了下來。

這回相距不到二里,看的更清楚了。七寶香車前面,是十六個手持樂器皮鼓的童子,一身金童打扮。身穿大紅繡金衫,頸上套一個銀圈,手腳、足躁上,也戴着銀鐲,還把一張臉畫得五顏六色,腰間插滿了八寸長的銅叉,裝束詭異,一望而知,不是中原的人。

這時他們已經分兩行八字排開,但手中樂器,還是吹吹打打的鬧個沒停,這種樂聲,有些像喪樂,再加上皮鼓咚咚的聲音,聽來使人好不心煩。

七寶香車左右,是三個綠衣少女,一式窄腰短裙,露出粉光緻緻的玉腿,赤着一雙天然大腳。但卻生得身材苗條,眉目姣好,手持玉拂,腰懸雙劍,一手挽着一隻花籃,緩步扶着香車而行。

七寶香車,緩緩停下來了。

珠簾裡面,發出嬌嬈的聲音,說道:“去問問他們,誰敢和我作對?叫他出來答話。”

只聽左首一名綠衣少女嬌聲應“是”,款步走出,面向山上,提高聲音,說道:“山上的人聽着,夫人要你們正主兒出來答話。”

話聲甫落,突聽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接口說道:“夫人,別臭美,一個苗疆的賤人,也敢到這裡來充什麼殼子?”

這說話的正是青衣婆子的口音,原來她已經到山下去了。

那綠衣少女叱道:“你是什麼人?敢對夫人如此無禮?”

青衣婆子呷呷尖笑道:“小賤婢,我是你們的老祖宗。”

綠衣少女怒聲道:“你給我出來。”青衣婆子道:“老婆子奉命在樹林裡等候,老實說,你們這些妖里妖氣的東西,老婆子一看就會作嘔,還是不看的好。”

綠衣少女冷笑道:“老虔婆,原來你是看門狗,既然作不了主,還不快去叫你們主人來。”

這句“老虔婆”、“看門狗”,聽的青衣婆子動了火氣、尖笑道:“好哇,你這小賤人,比方纔咱們捕捉到的一隻小狐狸,還要可惡,真是不知死活的利口丫頭,看來老婆子饒你不得!”

話聲甫出,“嘶”的一聲,一團東西,朝綠衣少女劈面打去。

七寶香車中,響起妖嬈的聲音說道:“雲兒快退下來。”

綠衣少女一身武功,可也不弱,纖腰一扭,便自閃開。但青衣婆子手法陰損,打出這團東西之前,早就算準她會閃身躲避。

不知她使的是什麼手法?那團東西打出之後,竟然會自動轉彎,跟着綠衣少女身子飛射過去。

綠衣少女已經閃開的人,聽風辨位,發現那團東西跟着過來,心頭暗暗一驚,急忙再扭腰躲閃。但總究遲了半步,眼看快要打上肩頭!

只聽七寶香車中妖嬈聲音喝道:“雲兒莫慌!”

呼的一聲,從珠簾中飛出一股無形潛力,直向那團東西擊去。

“撲!”那團東西,吃內家真力一撞,立即被擊成稀爛。

那可不是什麼暗器,本來就是一團稀爛的東西,經內力一擊,便自四散飛濺,臭氣洋溢!

原來那是一包爛狗糞,這下飛濺開來,綠衣少女自然首當其衝,頭臉秀髮上,立時被雨點般的狗糞,着實沾上不少。

一個香噴噴嬌滴滴的小姑娘,平日裡自然最愛潔淨,這下濺得一頭一臉的狗糞,真比刺她一劍,還要難受,口中哇的一聲,幾乎連隔夜飯都要嘔了出來。

青衣婆子一陣呷呷尖笑,說道:“小賤婢,你這可怨不得我老婆子,這包東西,本來是準備奉送你們那位夫人的,你小丫頭出言無狀,老婆子只好先讓你嚐嚐狗糞香味了。”

七寶香車中傳出妖嬈的女人的聲音,說道:“魔教凌空導引手法,你究是什麼人?”

青衣婆子陰聲道:“姓秦的妖婦,你說對了。”

妖嬈女人道:“我問你是什麼人?”

青衣婆子道:“老婆子是誰,說出來你也未必知道。”

妖嬈女人又道:“你們把我香兒怎麼了?”

因爲她七寶香車停在山下,山腰間,有樹林阻隔,看不到山腰上的小庵。

青衣婆子呷呷笑道:“你只要再上半里山路,就可以看到了。”

妖嬈女人忽然格格嬌笑起來,說道:“你認爲在樹林子裡,布了魔火毒焰,我不敢進來,是麼?”

青衣婆子冷冷說道:“那你就進來試試。”

妖嬈女人道:“區區魔火毒焰,若是困得住我映紅夫人,燒得死我座下神童,那我也就不用在江湖上走了。”話聲出口,突然嬌喝一聲道:“擺駕上山。”

侍立車前的兩名綠衣少女玉拂朝前一拂,十六名苗童立即手捧樂器,吹吹打打的列隊朝山林中走來。

七寶香車前面是三名綠衣少女,手持玉拂,也已緩緩啓步。

七寶香車是由四個上身赤膊,腰圍大紅裙的精壯漢子推輓而行,這四名精壯漢子面貌兇獰,上身色如古銅,肌肉結實。

大紅裙子前後兩面,都用金線繡着一個斗大車輪,遠遠看去,就像是七寶香車的一部分。

這一行人,堪堪走近樹林,但見前面幾個手持皮鼓的苗童,腳下踩到草叢,就聽到一陣“嗤”“嗤”輕響!

從他們腳邊,飛濺起無數火星,嚇得走在前面的幾個苗童,驚啊一聲,慌慌張張的後退不迭。

但聽七寶香車中響起妖嬈女人聲音說道:“這不過是魔教的障眼法罷了,你們只管前進,不用驚怕。”一面吩咐道:“月兒,你去把這些魔火收拾了。”

右首一個綠衣少女躬身授命,一手挽着花籃,俏生生的走上前去,只見她伸手在籃中抓起一把東西,朝林中撒去。

她撒出來的好像是細小之物,但隨着她一撒之勢,就聽到林中草地上,響起一陣“嗤”

“嗤”細響,同時飄起一陣黃色輕煙。

她邊走邊撒,經她撒過之處,果然不再有火星飛濺,兩行苗童魚貫走入林中,再也沒有什麼異樣。

冰兒原先聽黑衣衣婦人說過,在這座小庵三裡之內,佈下毒陣,晨曦未出之前,人畜都無法通行,自然十分厲害了。

如今眼看對方只支使一名使女,撒出幾把細碎的東西,就把魔火破去,一時不覺大感失望,輕咦一聲道:“管大姐,你看她撒的是什麼東西,居然把林裡的埋伏都破去了。”

絕情仙子還沒開口。

黑衣婦人冷言一聲道:“小姑娘,你看下去就會知道。”

從山腳下到庵前,足有兩裡來路。這並不是這座山高,山其實並不高,山嶺也很平坦,只是山路迄通,距離較遠而已。

七寶香車由十六苗童吹牛角、打皮鼓,吹吹打打的前導之下,穿林而行,走了半里多路,如今已經登上—片平坦的土崗。

從土崗朝北,到山腰間的小庵,已經不過裡許光景。

上崗四面,光禿禿的沒有樹木,站在上崗上,因爲沒有樹木遮蔽,只要仰起頭,就可一跟看到小庵。

這時正當子夜,也正因爲在黑夜裡,四處一片黝黑,小庵山門前點燃着兩盞風燈,就格外顯得明亮!

山門前面,直挺挺的跪着一個綠衣少女,大家自然看得最清楚也沒有了,那綠衣少女,正是七寶香車前的四個侍女之一的香兒。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七寶香車中的妖嬈女人這下不覺芳心大怒,冷笑道:“好呀,什麼人敢對我侍兒這般無禮?”說到這裡,嬌喝一聲道:“雲兒,傳令攻山。”

七寶香車已在士崗中間面向北山停下,十六名苗童像雁翅般排開,分兩旁站停,樂聲跟着剎住。

山林間,登時靜寂下來。

那叫雲兒的綠衣少女突然揚手,但聽接連響起三聲“嘶”

“嘶”破空細響,三道火花,沖霄直上。

端坐在神案上的黑衣婦人,口中陰笑一聲,道:“看來這妖婦還約了幫手,好,今晚不把你一網打盡,也就不知道我的厲害。”

冰兒心中暗道:“你在樹林裡的埋伏,都已被人家破去,還有什麼厲害??

心念方動,突然從神龕後面,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但見一個青衫飄忽的中年文士,緩步走了出來。

這中年文士相貌清雅,面含微笑,一雙炯炯星目,掃視了並肩站着的絕情仙子、冰兒兩人一眼。

又望望坐在神案前面的楊繼功、謝少安,不覺微微一哂,道:“他們兩人蠱毒業已發作,除了速向夫人降服,別無生路,要想頑抗,只有死路—條。”

冰兒失聲道:“你是飛天神魔!”

絕情仙子道:“冰妹,他只是聞老賊的徒弟。”

端坐神案上的黑衣婦人突然雙目一睜,厲聲道:“你是聞於天的徒弟?”

那中年丈士飄然走出大殿,敢情因黑衣婦人全身一團漆黑,又坐在神案上,不知道她竟是活人。聞言不覺一驚,疾退一步,目注黑衣婦人,問道:“你是什麼人?”

黑衣婦人厲笑道:“看來你果然是聞老賊的徒弟……”

這話說得好不奇怪,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來的如果是飛天神魔聞於天本人,定可聽出她是誰來。

中年文士道:“你究竟是誰?”

黑衣婦人尖笑道:“老身是誰?我問你;聞老賊有沒有跟妖婦同來?”

中年文士道:“區區就是聞於天,你……”

黑衣婦人冷哼道:“小子,你是找死!”

就在此時,但見山門前面,一從左首林梢,一從右首樹上,同時飛落兩道人影,舉步朝山門走來。

這兩人同樣一身青衫,同樣貌相清雅,面含微笑,又是兩個飛天神魔。

只聽左邊一個咦道:“香兒,你怎麼跪在這裡?”

右首一個接口道:“什麼人膽敢這般凌辱香兒,真是豈有此理?”

絕情仙子一手拉着冰凡,暗以“傳音入密”說道:“冰妹,不到咱們出手的時候,咱們莫要妄動。”

冰兒還沒說話,只見黑衣婦人突然右手一擡,從她大袖之中,閃電一般,飛出—蓬彩絲,快得如同撒網,一下罩住跪在門口的綠衣少女身子,把她從兩丈之外,凌空拖了進來!

原式不動,跪在大殿石階之下,彩絲一閃而投,忽然不見。

門外兩人似是吃了一驚,不見他們有何動作,身形一晃,便如行雲流水,同時閃入山門。

兩丈距離,一掠而至,已到了階下。

只要看他們這份身法,輕靈已極,決非一般江湖高手,所能企及。

黑衣婦人忽然響起一陣尖笑,問道:“你們一共來了三個?”

她平時說話,嬌美動聽,但這幾句話,卻刺耳已極!

左首那人舉止瀟灑,望着黑衣婦人。驚異的道:“和夫人作對的,就是你麼?”

黑衣婦人道:“老身和她作對?嘿嘿,明明是姓秦的妖婦和老身作對……”她話聲一頓,接着說道:“這樣也好,老的沒來,老身就拿你們三個開刀。”

就在此時,只聽那妖嬈聲音從小山崗上傳來.格格笑道:“老魔婆,你中了我聲東擊西之計,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這話倒是沒錯,要不是她在山前吹吹打打的大擺烏龍,飛天神魔這三個徒弟分三路偷上山來,決難瞞得過黑衣婦人。

冰兒悄聲道:“管大姐,她們兩人好像有仇呢!”

這回,連心地純潔的小姑娘也聽出來了。

黑衣婦人沉哼道:“姓秦的賤人,你自己怎麼不敢上來,卻要他們上來送死?”

妖嬈聲音格格嬌笑道:“我上不上來,都是一樣。”說到這裡,嬌聲道:“單闕、執徐、作噩,你們還不給我把老魔婆拿下了?”

黑衣婦人呷呷厲笑道:“賤人,你瞧清楚了!”

話聲出口,雙手一擡,從她寬大衣袖中,伸出一雙白嫩的手來,尖尖十指,都留着寸許長的指甲。這時但見她十指向空際連彈,從她指甲縫中,飛射出十數點火星,分向大殿上空投去。

這真是眨眼間的事,大殿上在這一剎那,燈火通明,十數盞風燈,一齊點燃了起來。

原來從黑衣婦人指甲中彈出來的每一點火星,都準確無比的投到風燈燭蕊之上,火星遇物即燃,把燈燭在同一時間點起。

謝少安、絕情仙子等人,看她露的這一手,當真神乎其技,暗暗驚歎不止!

就因爲四人一齊舉目觀看,忽略了殿上還有三個敵人——飛天神魔的三個門人單厥、執徐、作噩。

秦映紅要他們把黑衣婦人拿下,他們怎會如此斯文,站着還不動手?

燈光霎時大亮,從小山崗看上來,大殿上的景物,已可看得一清二楚!

單闕等三人依然站在那裡,一動沒動。

不,他們三人的身子,好像定在那裡,再也無法移動,而且身上也都起了劇烈的顫抖,似是正在竭力忍受着最大的痛楚一般。

這情形,看得絕情仙子等四人,好不驚異,黑衣婦人明明並未動手,不知他們怎會在突然之間着了人家的道?

只聽妖嬈聲音說道:“老魔婆,你把他們怎麼了?”

黑衣婦人呷呷尖笑道:“我怎麼了憑這三個小子,還不用老身動手,告訴你,他們是踩到了樹林裡的埋伏,現在已經發作,就是你們,一個也休想活着走下山去了。”

說到這裡,不覺大笑起來。

她平日說話,嬌美動人,但這陣大笑,竟然尖銳刺耳,好像山魈鬼魅的笑聲,聽來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粟!

冰兒不由自主地朝絕情仙子身邊捱近了些,舉目朝單闕三人看去。

這一瞧,她發現了一件奇事!

本來這三個飛天神魔的化身,都生得和飛天神魔一模一樣,是身材頎長的人,但這回看去,他們三人,似乎比方纔矮了幾寸。

冰兒覺得奇怪,睜大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他們看去。

這回他纔看清楚了,三個人確實在一寸一寸的矮了下去,而且仍在繼續不斷的矮了下去。

這真是十分奇妙的事!如說他們的身子,往地下陷下去了,但他們腳上穿的靴子,仍然好好的露出在地面上,並未陷入地底下去。

轉眼工夫,他們已經短了一尺有餘,身上穿的一襲長衫,下襬拖到地上,已快近一尺了。

三個人除了臉色蒼白,睜着眼睛,好橡定在那裡,一霎不霎,整個人在逐漸縮小下去。

他們似乎一無感覺,連哼也不哼一聲。

大殿上燈火通明,照說並不恐怖,但任何人目睹站着三個人不言不動地及漸縮蝕下去!

燈光雖亮,卻出現這種詭異離奇之事,誰都會打心底油生恐怖意。

冰兒越看越覺害怕,拉着絕情仙子,低聲說道:“管姐姐,你看他們!”

絕情仙子低聲道:“他們一定是腳上踩到了撒在樹林裡某種毒藥,正在逐漸的消蝕下去。”

冰兒好奇的問道:“那是什麼毒藥?竟有這麼厲害!”

絕情仙子道:“照這情形看來,他們中的好像是化骨消形散一類毒藥了。”

冰兒問道:“他們不痛麼?”

絕情仙子道:“他們早就死去了。”

冰兒啊了一聲,不敢再朝三人多看,但她目光卻瞥了跪在階下的綠衣少女一眼。

這一瞥,她幾乎驚叫出聲!

原來這一陣工夫,綠衣少女一個人已經不見,地上只剩了一套綠色衣衫,和一蓬枯黃了的頭髮!

冰兒驚怕已極,一下撲到絕情仙子的肩頭,顫聲道:“她……她……”

絕情仙子輕笑道:“瞧你膽子這般小法,還想在江湖上走動?”

突聽妖嬈聲音從山下傳來,恨恨的道:“好個老魔婆,今晚我不教你萬蠱齧身,立成枯骨,就誓不爲人。”

黑衣婦人冷笑道:“你有多大伎倆,只管使來。”

妖嬈聲音叫道:“謝少安、楊繼功,你們兩個傻子,還不走開?她連頭帶臉,蒙在黑布裡,要你們做她的替死鬼!”

這話聽得絕情仙子心頭驀地一動,忍不住擡目朝黑衣婦人看去。

冰兒更是關心謝大哥的安危,問道:“老婆婆,秦映紅說的話可是真的?”

黑衣婦人一陣冷冷尖笑,說道:“不錯,老身早已告訴過你們,這是誘敵之計,老身聽說姓秦的賤人,已經練成了最厲害的‘金蠶蠱’,不把她逼出來,就無法生擒她,老身自有萬全之計,會對付她的。因爲老身看出楊、謝二位少俠,一身修爲,內力深厚,必要時可助老身一臂之力,你們聽了賤人之言,既然起疑,那就起來好了,不用再坐在蒲團上了。”

謝少安道:“老婆婆若有用得着在下二人之處,但請吩咐。”

楊繼功也道:“不錯,不知老婆婆要咱們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黑衣婦人冷冷說道:“不用了,你們只管起來。”

冰兒叫道:“謝大哥、楊大哥,你們過來咯!”

黑衣婦人道:“你們快過去。”

楊繼功、謝少安只得起身,和絕情仙子、冰兒站到一起。

黑衣婦人忽壓低聲音,口頭道:“姓秦的賤人練成的金蠶蠱,爲數不少,一旦和老身鬥上了,以老身一人之力,只怕無法顧到你們,金蠶蠱遇人就齧,你們四人都帶了隨身兵器,千萬護住全身,不可疏忽。”

話聲一落,忽然呷呷尖笑道:“姓秦的賤人聽着,你以爲老身非藉別人之力,就無法擋得住你練的惡蠱麼?你那些東西,老身還不在乎,你只管施展出來瞧瞧。”

隨着話聲,雙臂一振,把矇頭黑巾丟了開去。”

她這一揭去黑巾,登時露出一頭銀髮,但銀髮底下,卻是一張桃花般的少女臉孔,只是一雙眼睛,只剩了兩個陷下去的眼眶。

原來她矇頭黑布上,開了兩個眼孔,閃着熠熠目芒,那只是一對假眼睛!

冰兒咦了一聲道:“她就是銀髮魔女!”

她在廬山青玉峽前,見到過她,自然認識。

這一陣工夫,那飛天神魔門下三個徒弟,已經骨化形消,地上只剩三雙薄底快靴,三件青衫和三柄金劍!

“化骨消形丹”,當真歹毒得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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