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夥唯唯應是,立即折回櫃頭,倒了兩盅茶,朝那兩個藍衫漢子迎了過去,含笑道:
“二位請坐,不知要些什麼?”
左首一個紫膛臉漢子翹起二郎腿,伸手接過茶盅,咕的一口,就把茶喝了下去,不耐的道:“酒,酒,老子口乾的要命,先來兩斤白乾,切些滷菜,越快越好。”
店夥不敢怠慢,立即叫了下去,不多一會,就端着一盤滷菜,一把酒壺,送了上去。
紫膛臉漢子接過酒壺,先替對面扁臉漢子面前,斟了半杯,然後在自己面前倒滿一杯。
左手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就一口喝乾,他右手酒壺並未放下,接着又斟滿了一杯,然後夾了一個滷蛋,一陣咀嚼,含笑說道:“咱們這條路,大概不會有什麼紕漏,今晚好好喝一頓,喝醉了,找個地方睡覺去。”
對面扁臉漢子也喝了口酒,搖頭道:“老沈,這可不成,咱們做什麼來的?萬一……”
紫膛臉漢子嘿然笑道:“這條路上,除了咱們武林盟的人,還有誰吃豹子膽的敢來踩盤?”
謝少安心中暗道:“原來他們是奉派出來踩線的。”
只聽扁臉漢子道:“話不是這樣說,人家崆峒派早就成立了一個武林盟,聽到消息,不要派人前來探探虛實?”
紫膛臉漢子低笑道:“你說他們還有人敢來?連七煞劍神手下最得力的兩個師侄龜蛇二將,都給咱們逮來了,老實說咱們這一趟差事,就能領幾兩銀子,出來逛逛,免得大夥兒聚在一起,受窩囊氣,只要明天準時去應卯,準沒有錯。”
店夥接着替謝少安兩人,送來酒菜。
原來到這裡來的人,都有同樣心理,大家叫了酒菜,慢慢的喝。
再不就要夥計沏上一壺茶,慢慢消磨時光,等到你想睡了,纔要夥計引你到宿頭去。
麪館已經上了燈,食客們還在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十來張座頭,至少有七八個人,依然坐着沒走。
冰兒不會喝酒,只是輕輕的喝着茶,一手支頤,只是望着窗欄外面的遠山。
謝少安自斟自酌,喝了幾杯,他原先只是爲了想聽聽這兩個藍衫漢子是何來歷?如今已知他們是奉派出來踩線的。尤其幾杯黃湯下肚,滿嘴粗話,敢情是仗着“盟主”飛天神魔的名頭,高聲談笑,肆無忌憚。
謝少安皺皺眉,就招呼店夥過來。算過酒賬,要他領着自己兩人去打宿頭。
店夥連聲應“是”,陪笑道:“公子、姑娘,請隨小的來。”
兩人站起身,只聽紫膛臉漢子道:“時間還早得很呢,怎麼,就要走了?”
扁臉漢子嗤的笑道:“老沈,你這就不懂,人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想想着,一刻時光,就值千金,一個晚上有多少千金?”
紫膛臉漢子道:“什麼春宵秋宵,我可不懂,大概是幾杯下肚,動了興頭。”
謝少安聽得劍眉微揚,要持發作,但繼而一想,這些粗人,自己又何必和他們計較?何況自己一旦出手,豈不露了身份?
這麼一想,也就忍了下來,隨着店夥走出麪店。
這是一條狹窄的小街,兩邊都是一些又低又矮的茅屋,店夥又引着兩人,走到一家莊稼人家門口,伸手輕輕在門上拍了兩下。
兩扇大門呀然開啓,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村姑一手掌燈,迎了出來。
店夥連忙招呼道:“三姑,這兩位客人,要兩個清靜房間,你領他們進去吧!”
村姑點了點頭,拿眼望望兩人,靦腆的道:“尊客請進。”
謝少安、冰兒跨進木門,店夥便自回去。兩人舉目打量,只見堂屋中放看一部紡車,敢情那村姑方纔正在紡花。
村姑關好木門,回身道:“二位請隨我來。”
一手掌燈,引着兩人朝東廂房走去。
這廂房,本來就有兩個房間,中間隔了一道木板牆。
村姑替兩人點起燈盞,然後悄悄退去。
雖是山村人家,被褥卻收拾得十分潔淨,比起一般客店,反要潔淨的多。
冰兒隔着木板,悄聲說道:“大哥,這家人家,比客店潔淨的多了。”
謝少安道:“我們已經有一個晚上沒睡了,這裡十分清淨,那就早些睡吧。”
說着,一口吹熄了燈火。
冰兒確實也有點睏倦,就熄燈睡下。
堂屋中那個村姑,還在紡着棉花,一陣陣的紡車聲音,傳了過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紡車聲已經歇了,冰兒在睡夢中,被一陣狗吠的聲音驚醒,但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接着響起極輕的“撲”“撲”兩聲,似是有兩個夜行人,翻進了後院牆頭。
冰兒方自一怔,正待叫醒大哥,只聽西首房中,響起村姑的聲音,說道:“奶奶,你聽到了沒有,咱們後院子裡,跳進來了兩個瞎眼野貓。”
一陣咳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笑道:“奶奶上了年紀,耳可沒聾,連你都聽到了,奶奶還會沒聽到麼?”
村姑道:“我們廚下,連魚腥味都找不出一點來,它們跳進來作甚?”
老婦人聲音笑道:“咱們這裡窮兮兮的山戶人家,就算野貓再餓,也不會找上咱們的門兒,這兩隻瞎眼野貓,是看中了兩頭嫩羊。”
冰兒的心頭一動,暗道:“她們莫非是指自己兩人而言?”
村姑道:“那也不成,人家是……”
老婦人低笑道:“你急什麼,我看兩隻瞎眼野貓,真是瞎了眼睛,明明是兩頭幼獅,他們卻看成了嫩羊。”
村姑道:“奶奶,你說……”
這話似乎帶點驚奇。
者婦人投待他說下去,接着道:“奶奶說過,奶奶上了年紀,耳可沒聾,連獅子和綿羊走路的聲音,都會聽不出來?”
冰兒越聽越像是說自己兩人,不由的悄悄下榻,朝後窗走去。
村姑道:“不管怎麼,這兩隻野貓既然闖進咱們的院子裡來了,奶奶,總該由咱們打發纔是,你老人家說對不對?”
老婦人道:“你說的也是。”
村姑道:“奶奶,那我就動手了,它們瞎了眼睛,我就打瞎它一隻左眼……”
老婦人道:“孩子,心地善良些,咱們只是警告它們,別瞎了它們眼睛,***意思,還是割下它們一隻貓耳朵來,略示薄懲,也就算了。”
冰兒走到窗下,用手指沾了些口水,悄悄戳破紙窗,湊着眼睛,朝外望去。
跳進後院來的兩個夜行人,手裡執着明晃晃的鋼刀,他們伏在暗陬,西廂房婆孫兩人說的雖輕,他們自然全聽到了,心頭正有些咕嘀:“莫非她們就是在說自己兩人?”
只聽村姑輕哼道:“奶奶就是慈心腸,便宜了這兩隻瞎眼的東西!”
話聲甫出,突然從西廂後窗,閃電一般,射出兩道白光,白光一閃,又划着觚形,回入西廂後窗。
冰兒根本連什麼暗器都沒看清,就聽牆角邊響起兩聲殺豬般的慘叫,接着兩條人影急急如喪家之大,捂着耳朵,越牆遁去。
冰兒看的好不驚奇,心想:“這婆孫二人,果然不是等閒之輩,只要着那村姑出手如電,一身武功,該是如何高明瞭。”
西廂抒出暗器之後,就不再聽到婆孫二人的聲音,冰兒也悄悄回到榻上,躺了下來。
一宵過去,第二天清晨,謝少安、冰兒起身之後,村姑就端來了洗面水,兩人嗽洗完畢。
謝少安取了一錠碎銀,放到桌上,便和冰兒一同走出。
那村姑送到門口,正待關門。
冰兒朝她嫣然一笑道:“昨晚真虧你,替我們趕跑了兩隻瞎眼野貓,謝謝你咯。”村姑臉上一紅,沒有作聲,迅疾的掩上了木門。謝少安含笑道:“原來昨晚你也聽見了。”
冰兒道:“狗叫的這麼響,再聽不到,那就變成死獵了。”
謝少安道:“我就耽心你忍不住,貿然出手。”
冰兒道:“人家又沒找到頭上,我纔不會出手呢,哦,大哥,你看清楚了沒有,那村姑使的是什麼暗器?”
謝少安道:“好像是柳葉刀,但手法卻十分怪異,居然在出手傷人這後,還會自動飛了回去。”冰兒歪着頭道:“你看那是什麼手法?”,謝少安搖搖頭道:“不知道,唉,天下之大,奇技異能之上,到處都有,只是不爲世人所知罷了。”
兩人回到麪館,各人吃了一碗麪,才行上路。山徑依然十分曲折,所過之處,還是十分荒涼,走上一二十里,不見人煙,中午在一個叫龍頭的地方打了尖,天色未黑,離月子岡已不過五里來路。
謝少安爲了怕被對方發覺,就和冰兒閃入一處深林,準備等天黑了再去。
其實在深山之中,相距了五六里路,還隔着多少個山嶺哩!
就在兩人坐下沒有多久,只聽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謝少安道:“妹子,有人來了。”
冰兒道:“這裡離月子岡不遠,今天本是他們會期,自會有人來往,管他呢!”
謝少安聽她說的也是有理,也沒有去注意。
—會工夫,那腳步聲已到林前,只聽前面一人說道:“老沈,咱們歇歇再走吧!”
說話之人,一聽聲音,赫然就是昨晚在麪店裡遇上的兩人——扁臉漢子。
另一個道:“好吧,就歇一歇,依着兄弟,咱們應該早些趕回去報告,在咱們武林盟腳下,居然還有些武林高強的賊婆娘,匿居臥底。”
這是紫膛臉的聲音。
扁臉漢子一拍巴掌道:“對了,咱們就說她是臥底的,這一來,自有咱們上頭的人給咱們報雪仇恨。”
“不把這兩個老娼婆、小娼娘宰了,真她孃的怒氣難消。”
紫膛臉漢子接着道:“只可惜兩隻肥羊給溜了。”
話聲甫落,只聽樹林子裡有人小聲應道:“就在這裡,沒溜。”
兩個漢子驀地一驚,同時躍了起來,喝道:“什麼人?”
這—轉身,只見樹林右側並肩姑着一對少年男女,那不是昨晚在麪店裡遇上的兩隻肥羊,還有誰來?
紫膛臉漢子目光如刀,冷冷笑道:“原來是兩位,嘿嘿!”
冰兒眼看兩人果然全沒了耳朵,敷着金創藥,不覺咭的笑道:“你們怎樣啦?昨天還好好的,一夜工夫,都少了一隻耳朵?”
扁臉漢子臉色一沉,喝道:“閉嘴,你再敢說一句,老子就宰了你。”
冰兒聽他出口傷人,本來還在笑的臉,忽然繃了起來哼道:“恁你們這兩塊料,只能躲在牆角里,學野貓叫,人家不宰你已經好,你還能宰人?”
扁臉漢子臉上青筋暴起,厲笑道:“小妞,昨晚有人給你們擋災,這裡可沒有了。”
突然五指一探,朝冰兒肩頭抓來。
冰兒柳眉一揚,叱道:“你找死!”
謝少安急忙叫道:“妹子不可傷人。”
扁臉漢子五爪箕張,抓到冰兒肩頭,相差還有寸許光景,就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了一般,看得到,抓不着。
冰兒右手堪堪揚起,就聽到大哥的喝聲,隨勢一揚,朝扁臉漢子摑去。但聽“拍”的一聲脆響,扁臉漢子眼睜睜看她玉掌摑來,竟是躲避不開,端端正正摑在他臉頰之上。
只要聽這聲耳光又清又脆,打的就不會太重,但扁臉漢子被打的尊頭一歪,一個人居然應掌飛起,掉出去一丈來遠!
等他從地上爬起身來,摸摸臉頰,還有些希裡糊塗,弄不清是如何摔出來的?也許是自己不小心,絆了跤。
但站在邊上的紫膛臉漢子可看的清楚,同伴是被小姑娘一掌打出去的,心頭不覺暗暗一怔!
倏地從腰間拔出單刀,口中喝道:“老向,這小妞手底含糊,咱們不用客氣,放倒了再說。”
肩臉漢子點點頭道:“沒錯,放倒他們,老子就好好的騎她一騎,被小娘們摑一掌,就是一年黴氣,不樂上一樂,老子真不甘心。”
隨着話聲,刷的一聲,同樣掣出刀來。
冰兒聽不懂他說些什麼,但心知決非好話,不覺披披嘴說道:“你們想動刀麼?”
紫膛臉漢子不由的大笑道:“真是嫩的不能再嫩的嫩雛兒。”
謝少安劍眉一軒,目中精光暴射,手指兩人,朗喝道:“你們昨天在麪店中,滿口胡言,本公子就打算略予薄懲,結果還是不與計較,放過了你們,不想你們居然瞎了眼睛,把我兄妹看成了肥羊,準備夤夜突入民房,殺人越貨,本公子還沒出手,你們已被那位姑娘每人割下一隻左耳,創痛猶新,你們應該知所凜戒,不料賊性難改;還敢口出污言,今天本公子非教訓教訓你們不可!”
他每一句話,說得不徐不疾,聲音清朗,但有一股懾人英氣。
紫膛臉漢子和扁臉漢子,和他目光一對,只覺過少年人眼中神光,不可*視,好像兩柄利劍,鋒芒如電!
紫膛臉漢子和扁臉漢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手上雖有鋼刀,卻也禁不住心生怯意,往後斜退了一步。
謝少安話聲一落,朝兩人微微一笑道:“你們兩個只管一起上,本公子一招之內,如果制不住你們,就放你們走了。”
扁臉漢子哈哈一聲冷笑道:“放我們走?你該想想,老子是不是就肯放你們走?”紫膛臉漢子不耐的道:“別和他打羅嗦,併肩子,上!”“上”字一出口,兩條人影,同時一撲而上。這兩個漢子果然彪悍俐落,着實有兩下子,兩柄鋼刀划起了兩道刀光,霍霍生風,一左一右夾擊而來!
兩人撲到近前,刀鋒已快觸到謝少安衣衫,謝少安還是安詳的站着沒動,但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而人同時感覺執刀右腕突然一緊,耳中只聽“當”的一聲大震!
鋼刀和鋼刀砸個正着,這一下,比他們自己的力氣還大,震的虎口劇痛,五指一鬆,兩柄鋼刀再也握不住,往地上落去。
謝少安足尖一挑,鋼刀跟着飛起,“奪”、“奪”兩聲,落到一丈以外,整整齊齊的插在地上,紅綢還飄揚不停!
兩個漢子幾乎連看都沒看清楚,還當自己兩人用力過猛,兩柄單刀砸在一起。等到定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右手脈腕,竟然被青衫少年雙手抓着,心頭這一驚,非同小可!
兩人同時怒吼—聲,不約而同右碗一目,反扣謝少安手腕,左手握拳,奮力擊出,一個直搗前胸,一個橫擂後心。
這一記兩人各出全力,第一步,兩人都成功了,右腕一翻,輕而易舉的就扣住謝少安脈腕。
第二步也成功了,敢情謝少安一下被人反扣脈腕,無法躲閃,前胸後心,各自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拳。
但聞“砰”“砰”兩聲之後,又是“格”“格”兩聲脆響,兩個漢子口中不禁同時悶哼出聲!
原來“砰”“砰”兩聲,是擊中謝少安前胸、後心發出來的,“格”“格”輕響,則是兩條臂膀,同時脫了臼。
兩個漢子直到此時,才知遇上了硬點子,左手偷襲不成,骨痛若折,自然要趕緊鬆開扣住謝少安的右手。
這是他們扣住人家的手腕,要放手只須鬆開五指就成,應該輕而易舉,但明明是自己扣着人家脈腕,五個手指,就像磁石吸鐵,不聽使喚,怎麼也放鬆不開。
再看謝少安雙手被人扣着脈腕,神色安詳,若無其事的含笑望着兩人。
兩個漢子臉上忍不住告饒道:“少俠高擡貴手,在下兄弟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少俠原諒,放了我們。”
扁臉漢於又跟着道:“小人冒犯少俠,實是該死,少俠是武林中的高人,就饒了小人吧!”
謝少安淡然一笑道:“這就奇了,明明是你們扣着在下手腕,怎的要我放了你們?”
紫膛臉漢子道:“小人已經知罪了,少俠就高擡貴手,放了我們吧。”
扁臉漢子搶着道:“是,是,小人但求少俠饒命。”
冰兒咭的笑道:“還當我們肥羊麼?”
紫膛臉漢子連連陪笑道:“小人不敢了。”
謝少安道:“饒你們可以,但我問你們的話,必須實說。”
紫膛臉漢子道:“小人怎敢在少俠面前說謊?無論誰也不敢的,只不知少俠要問什麼?”
謝少安鬆了氣,兩個漢子五指一鬆,各自收回手法,連汗水都來不及擦,趕緊握住右臂,咬着牙齒,忍痛接上了臼。
謝少安早已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安詳的道:“你們是飛天神魔聞於天的手下?”
這句話就聽得兩個漢子臉色大變。
“飛天神魔聞於天”這幾個字,江湖上已有三十年沒人敢說了,就是“天君”二字,說出口來,都有些提心吊膽。
因此大家都以手勢代替“天君”二宇,如今這少年人竟然不知忌諱,一口叫出聞於天名號來,這是死數!
但在他手掌之下,不得不答,紫膛臉漢子陪笑道:“小的正是武林盟屬下。”
謝少安問道:“聞於天成立武林盟約了些什麼人?”
紫膛臉漢子道:“小的兩人原是安遠人氏,昨天才投到武林盟門下,上面因咱們地理熟,就奉派出來踩線,看看線上有沒有扎眼的人來往,上面的事情,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原來只是兩個地頭蛇。
扁臉漢子連忙接着道:“是,是,武林盟要今晚才正式成立,聽說有不少人蔘加,昨晚,今天,都可陸續趕到,至於是些什麼人?別說咱們兄弟只是搖旗吶喊的人,就是比咱們高一級的各堂管事,也未必知道。”
他是怕謝少安不信,才替紫膛臉漢子補充。
謝少安看他們說的不像有假,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扁臉漢子道:“小的夜鷹向榮,他叫螳螂沈阿龍。”
謝少安道:“你們屬於什麼堂?”紫膛臉漢子道:“是巡查堂。”
謝少安道:“你們堂主是誰?”
紫膛臉漢子道:“堂主還沒有派定,現在各堂只有管事,咱們那位管事好像姓丁。”
謝少安道:“武林盟今晚什麼時候成立?”
紫膛臉漢子道:“好像是子時。”
謝少安又道:“你們巡查堂自然負責今晚的巡查事宜,不知進出可有什麼口令?”
紫膛臉漢子道:“沒有口令,咱們進出都以銅牌爲憑。”
謝少安道:“你們這身服裝,也是武林盟發的麼?”
紫膛臉漢子點點頭應道:“是。”
謝少安道:“很好,你們就把衣衫脫下來。”
紫膛臉漢子吃驚道:“少俠這要……”
謝少安回過頭去,目光朝自己兩丈來遠的一棵松樹,瞥了一眼,一語不發,屈指彈去。
但聽“嗤”的一聲,一縷指風,劃空生嘯,擊中樹身,就像鑽子鑽過一般,碗口大的樹身,居然被指風穿了一個指頭大的小孔!
謝少安望了小孔一眼,徐徐說道:“你們總該知道,謝某說出來的話,從無更改。”
兩個漢子被他“天罡指”神功,震懾住了,天底下最寶貴的,總歸還是自己的性命。
扁臉漢子趕忙朝紫膛臉漢子使了個眼色,說道:“老沈,少俠要咱們脫下來,咱們自當遵命。”
這眼色,已經告訴他,眼前保命要緊,只管照他吩咐去做,發生了什麼事,不會趕回去跟管事報告?
他們兩人原只是附近地面上的地頭蛇,但平日焦不離孟,什麼事都在一起,自然心意相通。
肩臉漢子這個眼色,紫膛臉漢子自然懂,兩人這就乖乖的脫下了外衣。
謝少安道:“銅牌呢?”
兩個漢子這回毫不猶豫的又從懷中取出銅牌,雙手奉上。
謝少安接過銅牌,含笑道:“那就委屈你們,今晚在林子裡過夜了。”不等兩人回答,揮手點了他們穴道,回頭叫道:“妹子,來,快把他們拖到樹林裡去。”
冰兒咭的笑道:“大哥,我們要扮他們混進去麼?”
謝少安道:“他們入夥不久,認識他們的人不多,大概憑這兩塊銅牌就可混得過去了。”
冰兒道:“我但憑大哥吩咐。”
當下就把兩人拖入樹林深處,然後迅快穿上了兩人的衣衫。
那扁臉漢子身材不高,但冰兒穿了他的衣服,依然又寬又大,好在腰間束上一條闊帶,寬大些也還過得去。褲腳長了,冰兒捲了兩卷,打上綁腿,咭的輕笑道:“大哥,你看還差不多吧?”
謝少安道:“差不多了,咱們等天黑了再去,就不會被人看出破綻來。”
冰兒攢攢眉頭道:“只是衣上有股臭味,不好聞呢!”
謝少安笑道:“好妹子,這是權宜之計,我們只要看看聞於天這武林盟,約了些什麼牛鬼蛇神,就可悄然退出,你忍耐些吧!”
兩人結束停當,謝少安從地上抓了些黃土,胡亂抹在臉頰上,冰兒也依樣畫葫蘆,在臉上抹了些,然後拾起單刀,各自佩好。
經過這一陣折騰,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兩人相視一笑。
謝少安看看天色,道:“現在差不多了。”
冰兒道:“那就走吧!”
兩人放開腳步,朝前奔去。
五里來路,不消多時,便已趕到月子岡,但見小山腳下一條小路上,就有兩個藍衣跨刀漢子,站在那裡,一望就知該是從小路上山。
謝少安老遠放慢腳步,一面低聲道:“妹子,你記住了,你是夜鷹向榮。”
冰兒應道:“我知道。”
兩人一前一後,朝小徑上行去,果然那兩個藍衣漢子毫不動疑,連問也沒間一聲,任由兩人過去。
當然今晚這次集會,是由黑道第一高手飛天神魔親自主持,有誰吃了豹子膽,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山徑一路都鋪着石板,每隔三五丈遠,就有兩個藍衣漢子夾道而立,一路少說也有三四十個人,面容肅然,氣勢就顯得極爲森嚴。
山徑盤曲而上,山頂一片石坪,蒼松翠柏環擁一座廟宇,此時廟門大開,燈火輝煌。大門左右兩邊,各有兩個藍衣跨刀,挺胸凸肚的壯漢,站在那裡。
兩人走到近前,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螳螂沈阿龍、夜鷹向榮只說是巡查堂的屬下,巡查堂在哪裡?他沒有問清楚。
偌大一座廟宇,他想:總不能亂闖,萬一走錯了地方,豈不露出了馬腳?
謝少安心頭暗暗攢眉,但他也夠沉着,藉着夜色緩步朝廟門行去。
堪堪走近大門,只見左首一名漢子忽然迎面跨上一步,擋住了去路,右手一伸,似是要驗看他們的銅牌。
謝少安立即探手入懷,取出銅牌遞了過去。
那漢子只看了一眼就道:“你們是巡查堂的人,出去不用掛,但回來之時,就得把腰牌掛上了。”
謝少安道:“多謝兄臺指教。”
一面立時把銅牌在腰間佩好。
冰兒不待他再說,立即也把銅牌掛上了。
那漢子續說道:“你們巡查堂,本來設在前廡,現在前殿正在佈置會場,巡查堂移到左角門內香客齊堂裡去了,你們可向左角門進去。”
謝少安目光一溜,果見大殿上正有許多人在忙着佈置,當下拱拱手道:“多謝關照。”
說完,轉身朝左首角門走去。
進入角門,是一條長廊,一排五間,中間是一間寬敞的齋堂。
中間一張方桌上,點着燭火,正有四五個漢子坐在那裡閒聊,對兩人走人,並不注意。
兩人跨進齋堂,正在打量之際,突見右首一道門內,走出一個瘦小漢子,朝兩人招招手道:“你們進來。”
謝少安目光一擡,看清此人生成一張白中透青的尖瘦臉,目光如鼠,瘦骨嶙嶙,一眼就認出他是“江南二鼠”的地鼠丁立。心頭突然一動,暗遭:“夜鷹向榮說過,他們管事姓丁,莫非就是他了。”
一念及此,慌忙恭敬的應了聲“是。”
地鼠丁立話聲一落,就回進屋去,謝少安、冰兒跟着走入,只見丁立已經大不刺刺的在上首一把椅上坐下,問道:“你們……”
他目光一擡之際,只說了“你們”二字,就忽然停住,兩道炯炯眼神,只在謝少安、冰兒臉上直瞧。
謝少安吃了一驚,暗道:“看來他已經瞧出咱們兩人的破綻來了。”
心中想着,爲防萬一,立時暗暗吸了口氣,嚴作戒備,以防突然而發的事。
地鼠丁立忽然站了起來,一言不發,過去掩上了房門,然後又回到椅上,壓低聲音,吃驚的說道:“二位來這裡作什麼?”
敢情他已經看出兩人是誰來了。
謝少安道:“丁兄大概已經知道在下是誰了?”
地鼠丁立道:“二位真是膽大得很?”
他打了個手勢,接着道:“他就在這裡,而且還有很多久負盛名的黑道高手在場,就像兩位這樣臉上抹了些泥土,就能掩去本來面目,瞞得過這些人的眼睛麼?”
隨着話聲,伸手入懷,取出兩張極薄的面具,說道:“這是在下自制的面具,二位快戴上了,免得被人發現。”
謝少安伸手接過,說道:“多謝丁兄。”
當下就分了一張給冰兒,兩人迅快的戴到臉上,用手輕輕在四周壓下。
地鼠丁立等兩人戴好面具,又仔細看過,然後拱拱手道:“謝少俠二位對在下兄弟有救命之恩,些許微物,何用言謝?只是在下有一句話,奉勸二位,就是快些離開此地。”
冰兒道:“我們是來瞧瞧今晚這個大會的,看完了就會走的,你不用替我們耽心。”
地鼠丁立輕輕嘆息一聲道:“在下雖不知今晚參與大會的是些什麼人物?但決非尋常之輩,二位留在此地,實是一件兇險之事,在下此時還可藉故派遣你們出去,二位趕快離開此地,你們要想知道什麼,等過了今晚,在下再行奉告不好麼?”
謝少安道:“丁兄好意,在下兄妹十分感激,只是在下二人另有急事待辦,看過今晚大會,立時就走,不敢連累了兄。”
地鼠立時沉默不語,顯然他對此事十分爲難,過了半晌,才擡目道:“在下只不過是在人事未定之前,暫時委派擔任巡查堂管事,過了今晚,派定堂主,在下也許不在巡查堂任事,二位必須在大會尚未結束之前,悄然退走。”謝少安道:“這個自然。”
地鼠丁立道:“那好,二位先去外面休息,兔人生疑,在下自會替二位安排的。”
謝少安拱手道:“多謝丁兄。”
說罷,轉身開啓房門,和冰兒一起退出。
謝少安因自己兩人戴了面具,不易被人認出,走到中間那張桌上,倒了兩杯茶,在附近的桌邊坐下。
只見地鼠丁立又把三個人叫了進來,只談了幾句,那三個人便行退出,卻沒回到他們原來的坐位上,就匆匆走了。接着但見陸續有人進來,也陸續有人出去,進出的人川流不息。
原來巡查堂職權極大,不僅負責巡邏、踩線等巡查事宜,連各處的明卡睹椿,都歸巡查堂調配。
今晚是“武林盟”成立大典,各處都要添派人手,調配崗位,進出的人,自然真正十分的忙碌。
這一陣工夫,堂上的人,早已走的一個不剩,地鼠丁立緩步走到兩人面前,低聲說道:
“在下有一件事,想和二位商量。”
謝少安道:“丁兄有什麼事?”
丁立道:“在下這巡查堂管事手下,上面只撥了三十名兄弟,如今全派出去了,二位身上,掛着巡查堂的腰牌,一直坐在這裡,極易令人起疑,因此在下想派二位一個工作,不知二位是否願意?”
謝少安道:“在下兄妹,坐着沒事,丁兄只管派遣好了。”
地鼠丁立微微一笑,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在下知道二位來此的目的,想要了解武林盟的情形……”他打了個手勢,說道:“這位現在就住在後進,還有千毒谷的毒君、毒後,今晚大會之前,可能還有很多人趕來,須由他親自接待的人,都會被邀到後進休息,二位如果願意辛苦一趟,後進就有二個崗位。”
謝少安道:“如此甚好,只不知這兩處崗位,是在那裡?”
地鼠丁立笑了笑道:“後進共有四個崗位,兩個在階前,兩個在角門外,階前經常有人出入,二位戴着面具,只怕瞞不過這些成了精的老江湖,只有角門上兩個崗位,距後進大殿,也並不太遠,既可看到殿上的情形,稍微靜些,他們的話聲,也可聽的清楚,也不會被人發覺,對二位那是最合適不過了,”
謝少安道:“既是如此,咱們走吧!”說罷,就起身欲走。
地鼠丁立道:“不忙,內進已成禁地,換班之人,必須繞道進去,二位請隨在下來。”
說完,起身往外行去。
謝少安、冰兒隨着他走出齋堂,穿行長廊,跨出月洞門,是一片花圃,圍着一道二丈來高的圍牆,牆外樹影翳翳,一看就知已是廟外了。
花圃略呈狹長,因地制宜,種着不少花卉,一條白石小徑,曲折通行,由前進直達後進。
地鼠丁立領着兩人,一路疾走,路上一句話也投說,一回工夫,便已到達後進角門。
地鼠腳下一停,伸手指指門外兩邊,說道:“你們兩人的崗位,就在這裡,門內劃爲禁地,任何人未奉召喚,不得擅入,你們守衛此門,必須特別小心。”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又道:
“本盟貴賓,都佩有彩條,你們不可得罪了。”
謝少安、冰兒同時躬身道:“屬下省得。”
地鼠丁立忽然低聲道:“大會開始,在下自會把二位換回去的。”
謝少安點點頭道:“一切仰仗丁兄大力相助。”
地鼠丁立目光一溜,一手託着下巴,說道:“還有一點,你們記住了,你們只是守護角門,不得擅入角門一步,違者處死,知道麼?”
謝少安、冰兒同聲應“是”。地鼠丁立才口中說一聲“好”,依然穿行花徑,回了出去。
謝少安站在門口,偷偷的側目朝裡看去,但見後進有一大片天井,階前放着一個大香爐,階上一排五間,燈火通明。
遠望過去,階前站着兩個身穿青紗長衫的少年,面貌酷似飛天神魔,正是他門下“十二弟子”。
反正飛天神魔門下,面貌舉止,完全相似,外人也分不清他們誰是誰來。
後進階前,由飛天神魔兩個門人值班,可知戒備極嚴了。
謝少安、冰兒站在角門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條長廊,和天井裡的情形,殿上景物一點也看不到。
角門在東首,是長廊直通花圃的一道門戶,居後殿側面,自然無法看到殿上的景物了。
據謝少安的估計,從角門到殿上,少說也有五六丈距離,以自己的功力,只要凝神傾聽,殿上人說的話,也可清晰聽到。
就在此時,突聽一聲嘹亮的長嘯,劃空傳來,由遠而近,等到嘯聲入耳,好像已經到了面前。謝少安心頭暗暗一怔,忖道:“就恁這聲長嘯,此人功力之深,非同小可,只不知他是誰?”心念方動,只聽後殿同時響起一聲清朗的大笑,說道:“是李兄麼,快請到後進來,兄弟和聞人兄、顧兄已經恭候多時了。”
只聽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天君寵召,兄弟怎敢不來?”
兩人似在對面說話,實則來人還在小山腳下,但話聲甫落,一道人影疾如殞星,劃空飛瀉而來,落到階前!階上,同時出現了飛天神魔聞於天、天狐秦映紅、毒君聞人休、毒後聞人大娘,和天狼叟顧景星。
來人年約六旬,身軀高大,雙肩微聳,生得顴骨突出,目光深遂,疏朗朗的花白髯,葛衫麻鞋,一望而知是位遁世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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