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奼斷魂

謝少安、冰兒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默默地走了一段山路。

冰兒在他身後,低低的叫道:“謝大哥。”

謝少安腳下一停,回身問道:“姑娘有什麼事嗎?”

他這一回過身來,目光不期而然朝冰兒臉上望來。

這一對面,只覺冰兒一張粉臉,白裡透紅,晶瑩如玉,但再一細看,她眉心之間,似乎隱隱有一層若隱若現的紫氣!

四目相投,冰兒又是一陣心跳,赧然低頭道:“我們要到哪裡去呢?”

謝少安想了想道:“在下覺得該去青玉峽瞧瞧。”

冰兒忽然擡起頭來,眨動一雙清澈得有如秋水般的大眼睛,問道:“你想去看看李姑娘,是麼?”

謝少安道:“是的,那是因爲在下受琵琶仙老人家之託,一路護送他們前來廬山,若是他們已經到了青玉峽,在下也就放心了。”

冰兒關心的問道:“你說琵琶仙是誰?”

謝少安道:“琵琶仙也是一位武林前輩,以一柄鐵琵琶,馳譽江湖。”

冰兒道:“他爲什麼自己不送他們來?”

謝少安道:“琵琶仙在半途中負了傷。”

當下把李玫家遭鉅變,由姜兆祥陪她前來廬山,自己和琵琶仙如何在中途相救之事,說了大概。

冰兒聽得攢攢眉道:“那些人壞死啦,他們爲什麼要追殺李姑娘呢?”

謝少安道:“好像是爲了一柄金鳳鉤。”

冰兒睜大眼睛道:“金鳳鉤又是什麼?”

謝少安道:“聽說是一把寶劍。”

冰兒偏着頭道:“李姑娘方纔好像是負氣走的,那又爲了什麼呢?”

謝少安微微感到有些臉紅,說道:“她心急父仇,自然急於到青玉峽去子!”

冰兒眨眨眼睛,低聲道:“不會是爲了乾爹要我跟謝大哥一同下山吧?”

謝少安道:“姑娘不可誤會,李姑娘不會的。”

冰兒臉上漾起微笑,輕輕的道:“不會就好。”

謝少安有意把話岔開,道:“姑娘跟隨鐵舟老前輩十三年之久,一身武功,定是大有可觀了。”

冰兒搖搖頭道:“乾爹從沒教過我武功。”

謝少安奇道:“姑娘沒練過武?”

冰兒道:“我五歲那年,就由千爹把我帶到山上來,從那時起,乾爹就只教我靜坐運功,旁的沒有教我,據乾爹說,這種氣功,連他老人家都沒有練過,可以防身卻敵,我已經有七八成火候了。”

謝少道道:“姑娘練的不知是什麼氣功?”

冰兒道:“我問過乾爹,他老人家沒說,只說以後如非萬不得已,不可和人動手。”

謝少安道:“那一定很厲害了。”

冰兒道:“我也不知道。”說到這裡,忽然叫道:“謝大哥。”

她只叫了一聲,卻又欲言又止。

謝少安道:“姑娘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冰兒靦腆的道:“我叫你謝大哥,你就叫我冰兒好了。”

謝少安道:“這個不大好吧?”

冰兒雙頰飛紅,低着頭道:“謝大哥不是答應過乾爹,把我當作妹子看待,哪有大哥叫自己妹子姑娘的?”

謝少安“哦”了一聲,笑道:‘姑娘說得也是,那麼在下以後就叫你冰兒好了。”

冰兒嬌羞不勝的“嗯”一聲。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間翻過了一重山頭。

謝少安回頭問道:“姑娘……”

冰兒溜了他一眼,搶着道:“謝大哥,怎麼忘了?你該叫我冰兒嘛!”

謝少安道:“不錯,在下忘了,唔,冰兒,你去過青玉峽沒有?”

冰兒聽他果然叫自己名字,不覺甜甜一笑,一面搖着頭道:“沒有,平時只有古伯伯來找乾爹,乾爹從沒離開過鐵舟峰一步,也不許我走的太遠,只有今天,乾爹一清早就帶我上五老峰去,說是要去看一塊石頭。”

謝少安好奇的道:“帶你去看一塊石頭?那準是什麼奇石?”

冰兒“嗯”道:“我也不知道,乾爹只是在四周看了一遍,一句話也沒說,就回來了。”

謝少安凝目遠眺,說道:“方纔我聽鐵舟老前輩說過,要翻過二重山嶺,大概就在前面……”

話聲甫落,瞥見遠處正有數點人影,飛馳而來!

看他們奔行的方向,就是朝自己兩人這邊過來。

謝少安低低的道:“有人來了。”

冰兒偏偏頭道:“我們到林中去躲一躲,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謝少安點點頭道:“也好。”

兩人相繼閃身入林,藉着大樹掩住身子,過不一回,只見幾點人影,已經奔到林前。那是四個面蒙黑紗,穿着黑衣的人,難怪遠遠着去只是幾條黑影,連頭都分不清楚!

大白天裡,那四個黑衣人居然蒙着面紗,而且看他們身形服飾,分明還是女的。

四個黑衣人並未停留,經過林前,繼續朝前行去。

謝少安心中一動,說道:“他們莫非是往青玉峽去的?”一念及此,登時輕聲道:“冰兒,我們跟她們下去。”

冰兒眨動着清澈的眼睛,偏頭問道:“謝大哥,你看她們是不是到青玉峽去的?”

謝少安點頭道:“很有可能。”

冰兒道:“她們爲什麼要蒙着臉呢?”

謝少安道:“大概不願意讓人看到她們的真面目。”

說到這裡,前面四個黑衣女子已轉過山腳,被樹林擋住了視線。

謝少安急急說道:“我們快追下去。”

說完,急匆匆掠出林去。

冰兒緊隨他身後,一路疾行。

兩人遠遠縱着四個黑衣女子,越過一重嶺,只見前面四人,忽然在一片樹林前面的草地上停了下來。

謝少安慌忙一把拉住冰兒玉手,朝林中閃入,然後藉着樹林掩蔽,朝四人立身之處,悄悄掩近。

此時那四個黑衣女子已在草地上盤肆坐下,但卻始終沒見她們開口說話。

謝少安雖從未在江湖走動,但他直覺的感到她們這一情形,顯有些詭秘。

冰兒附着他耳朵,低低說道:“她們已經坐下來了,難不成我們就躲在林中和他們乾耗下去?”

她吹氣如蘭,一縷淡淡的幽香,聞得謝少安心頭微微一蕩,忙道:“你不要說話,我看他們好像在等人。”

正說之間,果然又有三條人影,如飛而來,又是三個蒙面黑紗的黑衣女子。

他們到得林前,也沒說話,在先到的四人對面,各自在草地上盤膝而坐。

謝少安低低的道:“北斗七星!”

冰兒凝眸問道:“什麼叫北斗七星?”

謝少安道:“我是說他們坐的位置,是北斗七星的形狀。”

冰兒奇道:“她們爲什麼要坐成北斗七星形狀呢?”

謝少安道:“我們慢慢的看下去,她們一定在這裡有什麼事情。”

突聽遠處傳來一陣“嗒”“嗒”輕響。

冰兒低聲道:“謝大哥,快看,又有人來了。”

其實謝少安早已看到遠山腳下,正有一個黑衣人,手持竹竿,一路敲打着走了過來。

這人同樣黑紗蒙面,是個女子,只看她走路時,用竹竿敲敲打打的模樣,敢請是個瞎子,但你切莫小看了她,她雖用竹竿探路,雙腳卻似沒沾着地一般,來勢之快,簡直如同飄風!

瞬息功夫,便已到了林前。

那七個黑衣女子,仍然端坐不動,對那竹竿敲地之聲,恍如未聞。

謝步安和冰兒發現來人武功似是極高,都不自覺的凝目注視,不再交談。

那持竹竿的瞎女雖然臉上蒙着黑紗,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從她一頭銀髮看去,少說也當在七旬以上。

只見她竹竿點地,緩步走到席地而坐的七個黑衣女子中間,也在草地上盤膝坐下,然後把竹竿橫置膝上,徐徐擡頭,叫道:“天樞。”

別看她是個白髮如銀的老媼,這一開口,聲音居然十分嬌脆,像出自十七八歲的少女之口。

只見爲首第一個黑衣女子欠身道:“弟子在。”

銀髮老媼又叫道:“天璇!”

第二個黑衣女子欠身道:“弟子在。”

銀髮老媼又叫道:“天璣。”

第三個黑衣女子欠身道:“弟子在。”

銀髮老媼好像是在點名,接着又叫:“天權”“玉衡“開陽”“瑤光”。

每一個女子都欠身說了句:“弟子在。”

謝少安聽得暗暗奇怪,心想:“她七個弟子,果然都以北斗七星爲名。”

只見銀髮老媼微微點頭道:“很好,你們都能從老遠的地方趕來,替老身賣命,實是難得,老身也感激的很。”

天樞(第一個黑衣女子)欠欠身答道:“師叔有事,弟子自當服其勞,不知師叔召喚弟子等來此,究竟有何吩咐?”

原來銀髮老媼不是她們師傅,是師叔。

銀髮老媼身軀微顫,徐徐說道:“老身要誅殺一個仇人,”

天樞問道:“只不知師叔的仇人是誰?”

銀髮老媼道:“你們到時自知。”

謝少安心中暗暗忖道:“不知她的仇人是誰?但只看她要七個師侄從遠處趕來廬山,尤其是趕到青玉峽附近來,莫非她的仇人就是隱居青玉峽的古不稀。”

冰兒又附着謝少安的耳朵,低叫道:“謝大哥,又有人來山腳下果然又有一條黑影,如飛而來!”

那是一個花白頭髮的青衣老嫗,就在她奔近“北斗七星”圍坐的圈子時,銀髮老媼已嬌聲問道:“是機娘麼?”

青衣老嫗忽然單膝一屈,說道:“姑娘已經來了,老婢此行,有辱使命,特來向姑娘領罪。”

銀髮老媼柔聲道:“機娘,你起來,我不會怪你的,事情究竟如何?”

那叫機孃的青衣老嫗道:“老婢暗中尾隨晉陝雙義,青竹竿何標得嶗山二怪之助,雲中雁在黃州附近遇害,河東鐵柺幸得逃脫,終於把金鳳鉤送到了鶴壽山莊……”

銀髮老媼點點頭道:“後來呢?”

青衣老嫗道:“老婢在鶴壽山莊前面發現青竹竿何標的屍體,但鶴壽山莊裡面,也沒有一個活人。”

銀髮老媼奇道:“武林中敢找上鶴壽山莊,能搏殺李松濤的人不多,那是聞於天干的了,唉!金鳳鉤終於落到他手上了。”

她好像金鳳鉤的落到聞於天手中,有着十分遺憾。

青衣老嫗道:“姑娘不用着急,金鳳鉤並沒有被他搜去。”

銀髮老媼道:“那落到何人手中了?”

青衣老媼道:“李松濤女兒和他內侄逃了出來,老婢在袁州客店,問過他女兒,她根本連金鳳鉤的名稱,都沒聽過,可見金鳳鉤是不在他們身上了。”

銀髮老媼道:“機娘,那是說你沒有查到金鳳鉤的下落了?”

青衣老嫗惶恐的道:“老婢真是慚愧得很,不是看到了姑娘緊急信號,老婢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正說之間,但見一道黃衫,疾逾鷹隼,劃飛落草坪!

只不過眼睛一霎的時間,北斗七星陣勢的前面,已多了一個身穿黃綢衫,手搖褶扇的俊俏青年。

這人身法之快,甚是驚人,足見他輕功造詣之高。

謝少安冷哼一聲道:“原來是他。”

冰兒問道:“謝大哥,你認識他麼?”

謝少安道:“他就是江湖上出名的淫賊陌上風柳如春。”

冰兒側面問道:“謝大哥,什麼叫做淫賊?”

她不但從未在江湖走動,這十三年來,連鐵舟峰都沒走出太遠,這種骯髒字眼,自然沒聽人說過。

謝少安呆得一呆,一時真還不好解釋,只得說道:“他是江湖上很壞很壞的人。”

兩人低聲說着,只見柳如春朝銀髮老媼躬身一禮,說道:“孩兒見過母親。”

銀髮老媼道:“你成天在外遊蕩,剛從哪裡來的?”

柳如春道:“孩兒不敢,孩兒在黃老門附近,看到老賊,特地趕來跟娘稟報……”

銀髮老媼冷笑道:“你看到人家,人家自然也會看到你,你不是正好給他領路麼?”

柳如春吃驚道:“娘是說老賊跟蹤孩兒來了,這不可能……”

話聲未落,突聽數丈外一棵大樹上,響起個清朗的笑聲,說道:“我有事纔來,何用跟蹤人後?”

這話聽得謝少安、冰幾兩人,也同時驀吃一驚,因爲自己兩人躲在林中,—直可以看到山腳遠處。他們看到陌上風柳如春,卻沒看到柳如春身後還有人跟蹤而來。

隨着話聲,只見叢大樹上緩緩飄飛下一個人來!這人寬袍儒服,丰神俊朗,是十四十許的中年文土,長眉斜飛,朗目如星,脣紅齒白,面如美玉。

說話之時還含着親切的笑容,使人有溫文儒雅之感!此人非別,正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飛天神魔聞於天!

冰兒睜大雙目,細聲問道:“謝大哥,這人是誰?”

謝少安輕輕在她手掌上握了一握,改以“傳音入密”說道:“就是飛天神魔,快別說話。”

只聽銀髮老媼顫聲道:“聞於天,我已經等了你好一會了。”

飛天神魔聞於天聽他直呼己名,雙目之中,陡射掃出兩道懾人精光,直注銀髮老媼,淡然笑道:“江湖上三十年來,還役有人敢當面直呼聞某姓名的人,你是什麼人?”

銀髮老媼在這一瞬之間,滿頭銀髮,忽然無風自動,喋喋笑道:“聞於天,別人不敢,只有我敢,你連我是誰,都聽不出來了?’

她本來嬌脆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尖銳刺耳,如同夜梟!

這聲音不但尖,簡直像兩支鐵杵,直搗耳鼓,會震得人心驚肉跳!

謝少安心知對方這刺耳笑聲,準是某種邪門功夫,一時怕冰兒承受不起,急忙低聲道:

“冰兒,快掩住耳朵。”

冰兒神情安祥,朝他展齒一笑,輕聲道:“不要緊。”

飛天神魔臉色微變,腳下不覺後退了一步,他雖是感覺驚異,但依然保持着他瀟灑的氣度,含笑道:“抱歉,恕在下耳拙,聽不出你是誰?”

銀髮老媼沉哼一聲道:“聞於天,你這殺千刀的老賊,你既然聽不出來,那就睜開你的狗跟,看看老身是誰吧?”

隨着話聲,她已倏地站起身來,伸手從臉上緩緩的揭下蒙面黑紗。

這一下,面紗既去,飛天神魔似已看清她是誰了,腳下微退半步,驚訝的道:“你是銀髮魔女!”

不錯,天底下只要是老婆婆,都會有一頭銀髮,但一頭銀髮底下,生着一張桃花般少女臉孔的人,卻只有一個,那就是銀髮魔女柳飛燕!

柳飛燕少說也有五十開外的人了,但看來依然只有三十來歲,臉上依然細緻白嫩,豔光照人!

柳如春和她站在一起,簡直就像姐弟,不是方纔聽他叫“娘”,誰也不會相信他們是母子。

最可惜的銀髮魔女一張嬌豔如花的臉上,缺少了一雙勾魂攝魄的“靈魂之窗”!兩隻眼睛,只剩了兩個眼眶,凹了進去。

一個最美麗的女人,如果她的眼睛只是空洞洞的兩個窟窿,就會使人油生怖意!

謝少安從沒在江湖上走動,自然沒聽人說過這位三十年名滿武林的女殺星。

銀髮魔女豔若桃李,毒如蛇蠍,當年不知有多少武林中人,爲她風魔,也不知多少武林高手毀在她纖纖十指之下。

江湖上有兩句打油詩:“對君嬌笑月,是君斷魂時。”

冰兒自然更不知道,口中輕“咦”道:“謝大哥,她除了一頭白髮,還這麼年輕,會是淫賊柳如春的娘?”

又是一陣“呷”“呷”尖笑!

銀髮魔女臉色鐵青,像是罩上了一層嚴霜,獰厲如鬼,緩緩舉起她尖尖十指,向空作勢,好像渾身都透着殺氣,冷厲的道:“聞於天,我等了你三十年,今天終於等着你了,你說,你要如何死法?當然,在你未死之前,我要括生生的挖出你眼珠來,我要生啖你的一對眼珠,我要讓你慢慢的死,一寸一寸的死!”

她口氣愈說愈兇,滿頭銀髮,根根直豎,生相之厲,簡直如同鬼魅!

“北斗七星”七個蒙面黑女依然盤膝靜坐,她們從飛天神魔現身,到銀髮魔女的厲聲尖叫,她們始終沒有動過一動!

飛天神魔聞於天臉上依然掛着溫文的微笑,直等銀髮魔女說完,才朗朗一笑道:“在下和你有這麼深的仇恨麼?”

銀髮魔女厲聲道:“你認出我是銀髮魔女,你會忘記?三十年,時間並不算長,你這千刀萬剮的老賊心裡應該清楚。”

柳如春手持摺扇,雙目凝注着飛天神魔,侍立在銀髮魔女身側,這時忍不任道:“娘,你仇人就是姓聞的老賊?是他挖了你老人家的雙目?”

銀髮魔女滿頭銀髮亂顫,氣急咻咻的道:“是他,就是這姓聞的,他不但挖去了孃的眼珠,還留下了孽種……”

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陌上風柳如春身軀驀地一震,駭然瞠目失聲道:“他……”

飛天神魔同樣的身軀陡震,駭然膛目,連退了兩步。

謝少安自然聽清楚了,陌上風柳如春原來就是飛天神魔的兒子。

銀女魔女戟指飛天神魔,厲聲道:“你給我去宰了他,我要你手刃老賊,你不是他的兒子,你只是他的孽種,你要爲娘報仇,三十年失身之恥,三十年刺目之恨……”

柳如春怔若木雞,他縱然好色如命,淫惡如山,但當他知道飛天神魔是他生身之父,他怎麼也不好出手。何況他自己心裡有數,憑自己這點能耐,哪是飛天神魔的對手?

銀髮魔女這一着果然毒辣!她當着飛天神魔,說出柳如春是他孽種,然後再要柳如春去殺飛天神魔。

如果柳如春真的殺死了聞於天,那是讓你孽種手刃你老子。

如果柳如春死於聞於天手下,也讓你嚐嚐親手殺死兒子的滋味,叫你一輩子不安於心。

柳如春心頭厲亂如麻,只是站着不動。

銀髮女魔橫了他一眼,冷冷哼道:“也好,你此時不出手,等我生擒了他,你再替爲娘挖出他眼珠來,也是一樣。”說到這裡,口中突然喝道:“北斗七星。”

就在她喝聲出口,席地坐了七星蒙面黑衣女子同時答應一聲,倏地站起,躬身道:“師叔有何吩咐?”

銀髮女魔一揮手道:“列陣。”

七個黑衣女子雙足一點,縱身拔起,宛如七縷黑煙,往後飛散開去。

這七人當真稱得上行動如風,一下就飛出三丈開外,落到地上,依然是“北斗七星”。

因爲她們的陣式擴大了,已把飛天神魔聞於天圍在七星陣中。

銀髮魔女眼看飛天神魔站着不動,不覺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厲聲說道:“聞於天,你已落人我‘七奼斷魂陣’中,是你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

飛天神魔目光轉動,看了七個黑衣女子一眼,神色自若,點點頭道:“很好,這點陣仗,在下見多了,只是動手之事,不妨暫緩……”

銀髮魔女道:“你膽怯了?”

飛天神魔朗笑一聲道:“笑話,普天下,還投有使在下膽怯的事。”

銀髮魔女道:“好,你說吧!有什麼未了之事?”

飛天神魔淡淡一笑道:“不錯,在下確是有一件事來的,在下暫時不想和你們動手,也在於此。”

銀髮魔女冷然笑道:“你是追蹤那姓李的小丫頭來的,目的是在金鳳鉤,嘿嘿!就算你金鳳鉤到手,也未必闖得過‘七奼斷魂陣’,我就放你一馬,你請吧!”

她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飛天神魔,所謂放他一馬,自然有她的打算。

那是她聽機娘說,金鳳鉤根本不在李玫身上,飛天神魔根本得不到。

若是金鳳鉤果然在李玫身上,她已進入谷去,古不稀這老兒也不好對付,那就不如讓飛天神魔去鬥鬥古老兒?鶴蚌相爭,自己正好坐收漁人之利。

飛天神魔似是識得她的意圖,但卻毫不在意,笑了笑,微一抱拳道:“在下謝了。”

他連瞧也沒瞧七個黑衣女子一眼,舉步朝前面一座斜谷口行去。

七個黑衣女子站在四周,沒有銀髮魔女發令,也並未阻攔,任由他步履蕭灑的從面前走過,恍如未見。

謝少安心中暗道:“前面那道峽谷,敢情就是青玉峽了!”

思忖之間,飛天神魔聞於天已是身如行雲,走近谷口,忽然足下一停,仰首道:“古老哥在家麼?聞於天專程拜訪。”

只聽一個蒼老而尖的聲音,從谷中傳出:“不敢!不敢!這荒山野谷,當不得貴客,聞神君就在谷口請坐吧,老夫這就來了。”

這幾句話,只是隨口說來,但就是在相距老遠的人,都可清楚聽到,而且話聲漸悅漸近。

等到說完,谷中已經走出一個頭頂甚尖,盤着一條小辮子的枯瘦老頭,一手握一支竹根旱菸管,邊走邊吸。

他就是乾薑老頭方不稀,這時走出谷口,兩顆小眼珠骨碌一轉,不覺臉色一沉,嘿嘿笑道:“老夫還當只有聞神君一人,原來你在谷口布好了陣勢,張網以待,好像是專門對付我古老頭來的,你聞神君要把我生擒活捉?還是要整治得我神形俱滅?”

這時“北斗七星”七個黑衣女子已經各就各位,席地坐下。

銀髮魔女也在中間坐了下來,她身後站着陌上風柳如春和青衣老嫗機娘。

銀髮魔女嬌笑一聲笑道:“古老兒,我在你谷外擺個攤子,不礙着你吧?”

古不稀道:“谷外自然沒礙着老夫。”

銀髮魔女道:“那就好,你不用多管。”

古不稀搔搔頭皮,自言自語的道:“你們這是怎麼一回事?”

飛天神魔朗朗一笑道:“她說不用管,那就是沒你古老哥的事了。”

古不稀口中接連“嘿”了兩聲,才翻着一雙小眼珠,朝飛天神魔拱拱手道:“神君不遠千里而來,不知何以利吾身乎?”

飛天神魔哈哈一笑道:“叟何必日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古不稀目射奇光,說道:“神君是和老夫講仁義來的?”

飛天神魔面含微笑,點頭道:“不錯,在下想和你古老哥維持道義之交。”

古不稀道:“如何維持法?”

飛天神魔微笑道:“在下來意,古老哥想必已經清楚……”

古不稀沒待他說完,連連搖手道:“老夫一點也不清楚。”

飛天神魔淡淡一笑道:“在下要的是古老哥十三年前得到的一件東西……”

古不稀乾薑般的臉上,微微變色,乾笑道:“聞神君這是聽誰說的?老夫十三年前得了什麼了老夫連自己都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

飛天神魔笑了笑道:“古老哥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只有交出那件東西,才能維持咱們的道義之交。”

古不稀怒哼道:“神君這是無中生有,你要老夫交出什麼來?”

飛天神魔雙目之中,寒芒一閃,清朗的道:“古不稀,你應該知道聞某言出如山,你老哥不想和在下維持交情,就不交出那件東西,不想交出那件東西,那就得交出更大的代價。”

古不稀似要發作,但懾於對方盛名,又隱忍下去,一張乾薑般的臉上,神色連變,猛力吸了口煙,才道:“老夫有什麼更大的代價?老夫只有一條老命。”

飛天神魔朗朗一笑道:“古老哥說對了,不交出那件東西,你老哥確是得交出你一條老命來。”

他言詞咄咄逼人,但他臉上的笑容,依然那麼瀟灑,那麼溫文爾雅!

古不稀神色十分難看,大聲道:“飛天神魔,你莫要欺人太甚!”

飛天神魔清癯的臉上,陡規殺氣,冷哼道:“古不稀,你總該知道就憑這句話,你就犯了殺身之禍!”

他話聲出口,左手微擡,大袖隨着揚起,正待揮出!

古不稀同時雙掌當胸,往後疾退了兩步!

躲在林中的冰兒,低低說道:“謝大哥,他們要動手!”

就在此時,只見從青玉峽谷中,走出兩個人來,那正是李玫和姜兆祥。

他們敢情是跟隨古不稀身後來的,只是古不稀來的較快,在飛天神魔走近谷口之際,他已隨聲趕到。

李玫和姜兆祥功力較淺,自然比他落後了一大段,因此直到此時,才走出谷來。

古不稀面臨強敵,正當凝神蓄勢之際,聽到身後兩人跟了出來,不覺怒道:“老夫已經告訴過你們,不收徒弟,不認識江湖各門派的什麼人,你們快快給老夫走,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來糾纏老夫……”

李玫聽得柳眉一挑,哼道:“走就走,你有什麼了不起,不是我爹臨終時再三囑咐,要我們來找你,我纔不來呢!”

說完,拿起手中那方玉符,盡力朝山石上摔去。

古不稀睹狀大驚,急急叫道:“摔不得。”

身形一晃,跟着摔出去的玉符飛撲出去,伸手一撈,把玉符接到手中。

這一下,身法奇怪絕倫!

飛天神魔目光一注,人已到了古不稀面前,喝道:“古不稀,這是什麼?”

出手如電,朝古不稀右腕脈門抓去。

古不稀雙腳還未站穩,一見飛天神魔欺了過來,右手一縮,左手一掌朝對方當胸推去。

飛天神魔冷笑道:“你找死!”

右手揚處,大袖隨着飄飛而起。但聽“蓬”的一聲,古不稀一掌正好拍在飛天神魔大袖之上。

須知飛天神魔這一拂看去雖是輕飄飄的毫不着力,但卻是他功力所貫,這隻衣袖何殊鋼鐵?古不稀一掌拍在鋼鐵般的衣袖上,自然會發出蓬然大震。

飛天神魔接下對方一掌,上身不由自主的晃動了一下,腳下後退半步。

古不稀卻因飛撲出去搶接玉符,雙腳未曾站穩,因此登登的連退了五六步之多。

李玫一下摔出玉符之後,鏘的一聲,掣劍在手,尖聲喝道:“姓聞的惡賊,我和你拚了!”

她此刻滿臉鐵青,咬牙切齒,揮手一劍朝飛天神魔猛刺過去。姜兆祥一見表妹出手,心頭猛吃一驚,來不及說話,嗆然發劍,欺身朝飛天神魔刺去。

這兩人,一個是父仇不共戴天,捨命一拚,一個是心急表妹安危,同樣的是奮不顧身。

須知白鶴門屹立江湖數百年,素以劍術著稱,自有他們獨到之處,兩人這一拚上了命,兩支長劍一左一右划起兩道耀目銀光,發如驚霆,不但去勢極快,劍招威力十分凌厲。

但他們遇上的是黑道第一高手飛天神魔,這兩劍夾擊的凌厲攻勢,在他眼裡,就不值一哂!只見他臉含微笑,問道:“你們這是作甚?”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同時右手兩指一夾,一下就夾住李玫的長劍,左手抱袖一抖,朝側面攻來的姜兆祥長劍倒捲過去。

古不稀堪堪站住,眼看兩人搶着出手,不覺沉喝道:“你們還不快快退下,難道不要命了?”

謝少安同樣看得大吃一驚,他自然知道憑李玫、姜兆祥兩人的武功,決非飛天神魔敵手,一時無暇多說,急急喝道:“冰兒我們快去!”

一手拉着冰兒玉手,飛掠出林,劃空飛騰,疾如流星,朝谷口投去。他拉着冰兒騰空飛掠,居然毫不吃力,兩條人影,連袂飛掠,當真快得如同浮光掠影。

只聽坐在地上的銀髮魔女沉喝一聲:“什麼人?”

一點銀芒,像流星追月,朝兩人身上打來。

冰兒身輕如燕,任由謝少安帶着她橫空飛掠,但她眼光卻十分銳利,看到銀髮魔女射出一點銀芒,朝自己兩人打來,袖子往下一揮,銀芒又朝跟發魔女打了回去。

這幾方面的動作,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真是說時遲,那時快,飛天神魔右手夾住李玫長劍,右腕輕輕一送,把李玫一團人影,“呼”的一聲,往後飛捧出去。

他左手袍袖一揮之勢,已把姜兆祥的長劍捲住.姜兆祥心中陡地一驚,連忙用力一掙,但聽“啪”地一聲,長劍從中折斷。

飛天神魔口中冷喝一聲:“去吧!”

大袖業已朝外揮出!

姜兆祥只覺一陣令人窒息的措力,像排山倒海般直壓過來。不,那半截斷劍,跟着像脫弦之矢,貫心射至。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古不稀大喝一聲,身形一晃,大袖飄揚,露出一雙又幹又瘦的手掌,雙雙當胸向前直欺過來。左手一把抓住斷劍,右手掌立如刀,朝飛天神魔大袖迎擊過去。

但聽“蓬”然震響,飛天神魔拂出的一股極大力量,已被他硬接下來。

他本是從兩人中間疾掠而過,但接下飛天神魔這一記衣袖後,竟身不由己的後退了半步。

飛天神魔一張清俊的臉上,陡然間涌起一股懾人殺氣,目注古不稀,日中朗笑一聲道:

“很好!”

右手“呼”的一掌,朝古不稀當面劈來。一股強猛掌力,排空涌出,直向古不稀身前擅來,勢道之強,無與倫比!

古不稀自然知道這魔頭功力之高,當代武林中,已是很少有人能與抗衡,何況此刻自己從他手下,救下姜兆祥,自然更把他激怒。

一時哪敢絲毫大意,雙掌當胸,朝前推而出。

飛天神魔右手劈出,左手跟着又是一掌。隨後劈出,這一掌的力道,較前更猛,勢如排山!排風擴及六七尺寬,像浪潮洶涌,呼嘯而去,聲勢駭人至極。

古不稀雙掌齊發,接下對方第一掌,猛地雙手迅疾一收,電光石火般急推出。

這真是快得無以復加,但聽“蓬”“蓬”兩聲巨震,接連響起,飛天神魔連發兩掌,都被他硬接了下來。

這兩掌接是接下了,但古不稀卻已站椿不住,腳下連退了四五步,只覺喉頭髮甜,一口鮮血,立時要涌了上來。匆忙之間,迅快的閃身橫掠開去,一面暗暗運氣,把翻騰血氣,硬行壓了下去。

飛天神魔如星雙目,飛閃過一絲冷芒,仰首朗笑一聲道:“古老兒……”

他依然保持着他沮文氣度,緩步朝古不稀身後走來!

但他話聲甫出,一聲細長的破空之聲,嘶然劃空飛來,兩條人影連抉瀉落,那正是謝少安和冰兒!

兩人正好落到飛天神魔面前,一下擋住了他的去路。

飛天神魔果然不愧是一代魔頭,目睹兩人劃空來勢,便已看出來人身手,不同凡響!他腳下雖已不自覺的停了下來,但臉上神色,依然笑容可掬,擡眼望着兩人。

謝少安放開冰兒的手,同樣朝飛天神魔溫文一笑道:“聞神君別來無恙?”

飛天神魔訝然道:“爾是何人?”

謝少安淡淡笑道:“聞神君真是貴人多忘事,小別不過數日,就把在下忘懷了。”

飛天神魔嘿然微哂道:“三十年來,武林中認識聞某的人。何止千萬?聞某哪記得這許多人?至於後生小輩,聞某更記不清了。”

謝少安微笑道:“飛天神魔盛名久著,自然眼高於頂,沒把武林中人放在眼裡,但別人你容或不識,區區在下,神君似乎不應該忘記。”

飛天神魔聽他當面喊出“飛天神魔”這是最犯他的忌諱,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掌下。

此刻他聽了謝少安的話,眉宇之間,不覺殺機陡現,但殺機只不過一閃即隱,他臉上又恢復了溫文的笑容,徐徐說道:“爲什麼?”

謝少安忽然朗朗一笑道:“那是因爲在下曾在數天前,削斷聞神君的袖中金劍。”

飛天神魔劍眉陡掀,臉上殺機復熾,怒哼道:“小子,你找死!”

揮手一掌,朝謝少安遙遙拍來。他這一掌,看去輕飄飄的不着力道,但掌風出手,立時有一股無形潛力,朝兩人身前直壓過來。

謝少安正待出掌還擊,瞥見站在自己身前的冰兒,忽然閃身搶了出去,哼道:“你敢罵謝大哥,你才找死!”

玉手一揮,朝前迎擊出去。

這下直看得謝少安大吃一驚,試想飛天神魔聞於天,一身武功,何等驚人,冰兒和他對掌,豈非雞蛋去碰石柱?心頭一急,急忙喝道:“冰兒快快退下去。”

飛身閃出,舉手一掌,斜劈而出。

飛天神魔一掌出手,突見謝少安身邊一個青衣少女忽然閃身搶出,揮手之間,有一股強大的力道,反震而來。

自己擊出的掌力,竟然硬是受到了阻遏.心頭不由吃了一驚,立時立掌如刀,運起功力,加強朝前推去。

冰兒揮手發出的內力,這一遇上強大逼力,她晶瑩如玉的臉上,登時隱隱現出一層紫氣,推出的力道,也隨着大大的增加。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的事,謝少安並不知道冰兒已把飛天神魔的掌力接了下來,此刻兩人已在拼上了內力。他閃身掠出,斜劈的一掌,心急救人,這一掌幾乎用足了十成力道,一團強勁掌風,勢如排山,朝飛天神魔身邊涌撞過去。

飛天神魔究竟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但他目睹冰兒臉上紫氣氤氳,心頭這一驚非同小可,暗暗忖道:“這女娃兒練的莫非是‘紫煞神功’?”

心念才動,突覺身側又有一股強大力道直撞過來,心頭更是吃驚!

這雙男女,不知是何來歷?看去年紀不大,卻有這般深厚的功力。

他自知以一敵二,決難討好,尤其發現冰兒身擅“紫煞神功”,更使他心膽震驚,匆忙之間,左手大袖一揮。藉着謝少安劈擊過來的掌力,身形跟着斜飛而起,動如脫兔,一下往後飛退出去兩丈來遠。

他外號“飛天神魔”,這一式“流雲身法”,當真十分美妙,飛起之時,身軀凌空輕旋,不但卸去了謝少安的掌力,也一下就脫出冰兒比拼內力的範圍之外。

李玫被飛天神魔夾住長劍,輕輕一送,一個身子應手飛摔出一丈來遠,這一下,在飛天神魔來說,出手還是最輕的。但李玫可摔得不輕,老半天站不起來,連手上一柄長劍,都被飛天神魔兩個指頭,夾斷了五寸長一截。

這時也正好是謝少安和冰兒雙雙飛落,擋住了飛天神魔,她心頭又是仇恨,又是氣惱!

這時突覺飛天神魔身形斜飛,落到自己不遠,一時哪還計較厲害?嬌叱一聲,一挺手中斷劍,猛向飛天神魔刺了過去。

姜兆祥的長劍也被飛天神魔大袖絞斷,他手上也只剩了半截斷劍,此時一見李玫揮劍朝飛天神魔攻去,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丟下斷劍,筷地從身邊取出一柄兩尺長的短劍,左手緊握劍鞘,右腕插處“嗆”的一聲,但見金光耀目,他手上已多了一柄鉤形兵刃。看去似劍非劍,似鉤非鉤,猛地雙腳一頓,欺身急進,鉤先身後,朝飛天神魔飛撲過去。

飛天神魔哪會把他倆放在眼裡?但他看到了姜兆祥手中一鉤金色光芒,不覺目光一注,翟然道:“金鳳鉤。”話聲出口,忽然哈哈一笑道:“金鳳鉤果然在你們兩人身上!”

身形輕旋,避開李玫刺來的劍勢,右手大袖一抖,露出一雙白淨修長的手掌,五指箕張,緩緩從金鳳鉤上抓去。

“金鳳鉤”列名雖在武林十大名劍之末,但它卻是武林中的第一兇器,劍鉤鋒利,無物不摧。因此像飛天神魔這等武功高強的人,也不敢掉以輕心,目光緊緊盯注在鉤上,五指緩緩抓去。出勢十分緩慢,絲毫不敢大意。不像方纔探手之間,輕描淡寫的兩指一夾,就把李玫長劍夾住,完全不同。

自從李玫摔出玉符,古不稀和飛天神魔動手開始,幾個人倏進倏退的搶攻,此起彼退,可說十分紫悽,說來雖慢,其實也不過是盞茶工夫的事。

再說謝少安一掌把飛天神魔逼退,忽見李玫、姜兆祥又搶攻過去,飛天神魔敢情想奪取金鳳鉤,居然舍了李玫,探手朝鉤上抓去。

他知道兩人武功,和飛天神魔差得甚遠,自己若是再不出手,金鳳鉤勢必被他奪下,心念閃電一動,口中朗聲喝道:“聞於天,你也接我一劍!”

“鏘!”精光如電,寒螭劍已從他袖中飛出,身形跟蹤撲起,朝飛天神魔直欺了過來!

聲到人到,劍尖一顫,十數縷精芒,宛如點點流星,漫天飛灑而至!

飛天神魔讓過李玫一劍。五指箕張,正朝姜兆祥金鳳鉤上抓去!他武功已達化境,反應何等靈敏?見謝少安緊急着揮劍攻來,尤其對方這一劍,劍尖顫動,流轉如電,十數縷勁急無鑄的劍氣,幾乎籠罩全身,使人無法確定他攻向何處?自己縱能抓住金鳳鉤,也必然會被寒螭劍刺中要害!

在這電光石火之際,他身形輕輕一閃,使出移步換位身法,便自旋了出去,一下閃到謝少安右側。右手一擡,“袖裡金劍”嗆然龍吟,飛射而出,一道耀目金虹,已朝謝少安右臂劈落。

他這一下,當真身如一溜輕煙,快捷得令人無法看清,李玫、姜兆祥先後攻出的一劍,同時刺了個空。

李玫、姜兆祥,謝少安劍隨人後,飛灑過來的十數點劍光,快速何殊掣電?但也覺人影一晃,飛天神魔頓失所在,一道寒氣森森的金色劍光,已經朝右肩劈落。

謝少安心頭驀然一驚,他究竟藝出天山,一身所學,非同尋常,身形轉疾之際,右手一揮,本已落空的十數點寒星,被他一齊帶動,朝劈來的金光上迎擊過去。

雙方動作如電,快得目不暇接,一簇寒星,堪堪飛起,就與匹練般的金光,迎個正着!

在夕陽之下,但見金虹、銀芒,驟然一接,登時飛濺起一溜火花,同時也響起一連串如連珠的“鏘”鏘”劍鳴。就在這一陣金鐵交擊聲中,人影倏分,飛夭神魔和謝少安兩人各自腳下移動,後退了一步。

飛天神魔在這一招交擊之後,常掛在他臉上的溫文笑容,已經不見,繼之而起的是一片嚴肅。雙目之中,射出兩道逼人寒光,註定謝少安,一陣打量,凜然道:“閣下小小年紀,能接下聞某一劍,倒是難得的很,你師傅是誰?”

冰兒俏生生走到謝少安身側,接口道:“你好像還不服氣呢?比劍就是比劍,謝大哥有沒有問你師傅是誰?”

飛天神魔目光一寒,一張清俊的臉上,陡然涌出一片殺機,仰天長笑一聲,點點頭道:

“很好,你們兩人,看來一個也留不得。”

謝少安大笑道:“聞神君好大的口氣,只要你有興趣,在下自當奉陪。”

李玫眼看冰兒謝少安並肩站立在一起,心頭更不是滋味,鐵青着臉,突然尖叫道:“謝公子,我謝謝你,我爲父報仇和姓聞的勢不兩立,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這事和你們無關,你們只管走好了,不用管我。”話聲一落,手中斷劍朝飛天神魔一指,咬牙切齒的道:

“聞老賊,我和你拼了。”

話聲出口,手中斷劍一挺,直向飛天神魔飛撲過去。

姜兆祥大聲道:“表妹,咱們不如一齊拼了。”

一招“雲中鶴舞”,金鳳鉤划起一片金光,連人帶劍撞了過去。

飛天神魔哈哈一笑道:“你們兩個不是聞某對手,聞某今日可以饒你們不死。”

手中金劍倏發,金光一閃,快得無以倫比,業已一左一右,拍在李玫和姜兆祥的劍脊之上!

兩人但覺劍上受到一股極大力道的震盪,連“啊喲”兩字,都沒喊出,兩條人影,同時像斷線風箏一般,一左一右騰身飛了出去。

飛天神魔一劍出手,他兩道森冷的目光,依然一霎不霎的盯注在謝少安身上,冷聲道:

“聞某可以饒他們兩個不死,但你們兩個卻非死不可!”

“看劍!”劍宇出口,手中金劍搖動,身形突然飛撲面起,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金光,已朝謝少安冰兒兩人立身之處激射過來。

他這一劍,顯然蓄勢而發,立意要把兩人活劈劍下。

但見強烈劍光,如練如虹。擴及五六尺寬,劍勢未到,一股侵人肌骨的寒氣,已洶涌而來,勢道凌厲,世罕甚匹!

謝少安目注對方劍光,左手一攔,低聲喝道:“冰兒速退。”

手中寒螭劍突然向空連揮,一片青光,登時綴繞全身,隨着暴長,朝金色劍光掃射過去。

只聽一陣鏘鏘金鐵輕震,接連響起,金光、青虹,同時消失。

飛天神魔和謝少安兩人相距八尺,四目相對,凝立不動。

兩人這定招交聲,似是各巳使出最拿手的本領,也拼出了他們最大的力氣,是以兩人臉上,此刻都有了睏倦之容。

飛天神魔手中那柄袖中金劍,已在這一陣雙劍交擊之中,被寒螭劍接連削落了七截。如今只剩下半截斷劍,連柄不到尺許來長,尚在手中握着。

冰兒眼看謝少安手中寒螭劍,依然寒光閃閃,絲毫無損,不覺展顏笑道:“謝大哥,你勝了他。”

李玫兩次被震飛出去,早已橫上了心,一連摔了幾個筋斗,等她爬起身來,已是青絲披散,肩頭、膝蓋等處,都已擦破。

但她報仇心切,跟看飛天榨魔凝立不動,一時瞧得心頭暗喜,一聲不作,手中斷劍一挺,直欺過去,奮力朝他腰際刺去。

飛天神魔本已十分睏倦的人,此刻突然雙目一睜,射出兩道森冷的光芒,口中大喝一聲:

“你是找死!”

五指—彈,掌中尺許長一柄斷劍,化作一道金色殘虹,朝欺近過來的李玫當胸射了過去。

謝少安突見飛天神魔把斷劍當作暗器打出,心頭不覺大驚,要待搶救,已是不及。

突聽一聲長嘯起處,一道人影,飛搶出去,快若離弦之箭,一下接住了劍柄。

這人正是被飛天神魔震傷內腑,一直凝立的乾薑老頭古不稀。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淒厲慘嗥,傳入大家耳中。

大家聽到這聲淒厲刺耳的慘嗥,不覺同時回過頭去。

原來飛天神魔聞於天斷劍出手,身如天馬行空,劃空朝谷外飛去。

這時本來席地而坐的“北斗七星”,七個黑衣女子都已不見,只有銀髮魔女依然坐在草坪中間。

她左首侍立陌上風柳如春,右首是青衣老媼機娘。

飛天神魔劃空飛來,自然不會去顧及底下坐着的人,這時他堪堪飛到上空,只聽銀髮魔女厲喝一聲:“聞於天,納下命來!”

雙手揚處,但見一蓬銀芒,閃爍如星,朝飛天神魔迎面打去。

飛天神魔果然不愧“飛天”之名;在他劃空飛掠之際,驟睹一蓬銀芒,凌空打來。他身在半空,雙袖齊揚,拂出兩股無形潛力,勢如排空,把打來的一蓬銀芒,悉數卷飛出去。

但人畢竟不是飛鳥,他兩袖朝前拂出之際,去勢受阻,自然緩得一緩,人也隨着往下一沉。

他既有“飛天神魔”之稱,輕功之佳,自是舉世無匹,就在身形下沉之際,雙袖鼓風,輕輕一劃,身形又隨即往上升起數尺。

這一段話,只不過是電光石火般事,正當他身子一沉再起的剎那間,突見從七個不同方向,同時飛射起七道七彩星芒,以飛天神魔爲目標,集中射到。

原來這是“北斗七星”七個黑衣女子隱身在七棵數丈高的大樹上發出來的。

這七道彩芒,細碎如砂,閃爍如星,燦爛奪目,宛如七道彩虹,橫飛半天,到得飛天神魔頭頂,已匯成一片數丈方圓的繽紛彩雨,瀟瀟灑灑,綿密無間,四散飄灑。

飛大神魔身在半空,毫無遮蔽與躲閃之處,就算是雨,也會淋成了落湯雞,何況“北斗七星”發出來的是霸道無比,數以千百計的“化血滅形神砂”!

但聽半空中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嗥,飛天神魔一條人影,從數丈高空,直墮下來!

不,他一個身子,好像被一大片七彩砂雨所籠罩,身上冒起無數黃煙,從高處墮落下來,身形竟然愈來愈小,好像隨着黃煙逐漸消散。

等落到地上,飛天神魔一個七尺之軀。已隨同一陣彩雨,沒入草地,消失不見。

地上數丈方圓,芊芊青草,已被這一陣彩雨,燒灼成一片焦黑!

不過眨眼功夫,號稱黑道第一高手的飛天神魔聞於天,終因作惡多端,落得個神形俱滅!

這下,直瞧得谷口諸人怵目驚心,相顧失色!

只聽銀髮魔女一陣喋喋尖笑道:“聞於天,你也有今朝焚骨化灰的一天!”

聲音淒厲,如同鬼哭,使人毛骨悚然!

這時只見七棵大樹上,同時現出七個蒙黑紗的女子,一齊躬身道:“師叔大仇已報,弟子等告退了。”

話聲一落,六條人影已經飄然飛起。

銀髮魔女回頭望了李玫一眼,朝木立身後的陌上風柳如春道:“孩子,咱們走吧!”

機娘上前一步,扶着銀髮魔女,三道人影,朝山外而去。

李玫突然雙膝一屈,拜倒在地,哭道:“爹,女兒無能,沒有手刃仇人,替你老人家報仇……”

說着,不覺大哭起來。

姜兆祥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一面勸道:

“表妹,飛天神魔自食惡果,咱們目睹他化骨揚灰,縱然不是咱們親手誅殺,也可以慰師傅在天之靈了。”

李玫向空拜了幾拜,站起身子,舉袖拭拭淚水,連看也沒朝謝少安看上一眼,回頭道:

“表哥,我們走。”

說完,飛也似的往山下奔去。

姜兆祥抱拳一拱,匆匆說了句:“謝兄後會有期。”緊跟着李玫身後而去。

謝少安回頭一看,古不稀不知何時已回進谷去,當下含笑朝冰兒道:“冰兒,我們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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