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華聽罷後,不由蹙眉。
滎陽鄭氏的這位二公子尾隨鄭軼、鄭誠、鄭孝純之後進了京,剛進京,便好巧不巧地衝撞了右相府的馬車,打傷了李如碧半邊臉,破了相,右相夫人焉能不大怒?右相知道後,怕是也會大怒。但是這位二公子卻是鄭誠和鄭孝純捧在手裡的寶貝,也就是說,滎陽鄭氏和右相府怕是就此結怨了。
右相是兩朝重臣,先皇器重,秦鈺準備重用。
滎陽鄭氏這一罈深水,如今要曲線迂迴除去,絲毫不能驚動,自然要明裡寵絡着,不能重處。更何況,滎陽鄭氏剛與大長公主府結親,也不應該此時撕破臉,太難看的話,對於江山不利。
總之,突然出了這等事情,秦鈺這個皇上纔是夾在中間爲難。
謝芳華轉眼間便將厲害關係在腦中梳理了一遍,對侍畫問,“如今滎陽鄭氏的二公子被右相夫人拿下去了哪裡?”
“綁回了右相府。”侍畫道。
“皇上知道這件事情了嗎?”謝芳華問。
“此時應該知道了吧。”侍畫道。
謝芳華想了想,又問,“皇上還沒回宮吧?”
“還沒有。”侍畫搖頭。
謝芳華擡步向水榭走去。
她剛走不遠,小泉子迎面跑來,氣喘吁吁,見到謝芳華,也顧不得見禮了,連忙說,“小王妃,皇上請您立即隨同前往右相府一趟,右相府的李小姐破了相,據說十分嚴重,太醫們怕是救治不了,只能請您前去相救了。”
“好,皇上如今在哪裡。”謝芳華問。
“皇上已經前去府門口等您了。”小泉子立即道。
謝芳華轉了路,向府門口走去。
來到英親王府大門口,秦鈺、鄭軼、鄭誠、鄭孝純、英親王妃、大長公主、金燕等人都在。
見謝芳華來到,秦鈺看了她一眼,說道,“去右相府吧,先救好李小姐再說。”
謝芳華頷首。
秦鈺乘坐玉輦打頭,衆人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前往右相府。
謝芳華和英親王妃坐在一輛車上,英親王妃低聲說,“華丫頭,你覺不覺得此事太巧了?今日天氣好,外面陽光明媚,街上人來人往,定然是車水馬龍,滎陽鄭氏的二公子爲何偏偏只衝撞了右相府的馬車?”
謝芳華頷首,“我也覺得此事太巧了,先去看看。”
英親王妃憂心地道,“真是一日不得安靜,怎麼好生生地偏偏冒出來個滎陽鄭氏的二公子?這個二公子,你可知道?”
“侍畫查了。”謝芳華將明夫人傳來的消息與英親王妃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也是個被嬌慣的。”英親王妃道,“但願李如碧臉上的傷能救治,別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謝芳華點了點頭。
二人不再說話。
另外一輛車上,大長公主和金燕坐在一起,大長公主眉頭擰成一根繩,嘀咕道,“滎陽鄭氏怎麼還有個二公子?”
金燕看了她娘一眼,小聲說,“娘,您不會不知道吧?當初給我選親時,沒有調查滎陽鄭氏都有什麼人?”
“滎陽鄭氏太遠了。”大長公主道,“鄭孝純是敏夫人和右相夫人看中的,她們二人眼光毒辣,相中的人自然錯不了。我便沒細問。”
金燕嘆了口氣,“稍後我問問芳華,興許她能知道。”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怎麼出了這個事情,希望能妥善解決,別鬧大了,否則你們剛升職賜婚,多不吉利。”
金燕低下頭,不再說話。
吉利不吉利又如何?她選擇的就是這樣的一條佈滿荊棘的路,只是沒想到,開篇便這麼熱鬧,拉了右相府進來。
玉輦內,秦鈺吩咐小泉子,“去查滎陽鄭氏的二公子。”
小泉子應了一聲,立即吩咐了下去。
鄭軼、鄭誠、鄭孝純三人騎在馬上,人人面色又是緊張又是凝重,似乎也沒料到鄭孝揚會悄悄跟在他們三人後面進京,更沒料到他進京後就闖了禍,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行人匆匆來到右相府。
右相已經得到了消息,匆匆回了府,與他一同來府的還有本來在一起處理朝事兒的英親王和左相、永康侯。
李沐清得到消息後,更是先一步地回了右相府。
一行人等在門口迎接皇上聖駕。
秦鈺下了玉輦,對右相擺擺手,溫和地道,“朕剛聽聞此事,便匆匆趕來了。芳華也跟來了,她醫術卓絕,讓她儘快給李小姐看看,可否有迴旋的餘地能夠治好樣貌。”
“多謝皇上,多謝小王妃。”右相府連忙頷首,對秦鈺和謝芳華拱手。
“李小姐在哪裡,相爺帶路吧。”謝芳華道,“能救治的話,我定盡我所能。”
右相連連點頭,頭前引路。
一行人進了相府內院。
李如碧早已經被送回了房,右相府和李沐清正在她房內,已經有兩名太醫早一步來了。
剛到李如碧的院子門口,便聽到右相夫人的哭聲,其中夾雜着又氣又恨又怒的罵聲,自然罵的是滎陽鄭氏的二公子鄭孝揚。
鄭軼、鄭誠、鄭孝純三人不好進去,便在門口止了步。
女子的閨房,外男輕易不得入內。
秦鈺也在屋門口止了步,對英親王妃道,“大伯母,您陪芳華隨右相進去吧。”
英親王妃點了點頭,與謝芳華一起隨右相進了屋。
鄭軼對大長公主拱拱手,“長公子,您和郡主進去看看,模樣如何,也好讓我們知曉。”
大長公主意會,李如碧的樣貌被打的是輕還是重,需要有人親眼所見,滎陽鄭氏才能酌情看着如何處理。她拉着金燕,也隨後進了屋。
屋中,李如碧坐在牀上,神色默然,半邊臉血肉模糊一片。
右相夫人挨着她坐着,痛心疾首,拿着帕子哭得不成人形,口中連連罵着,似乎是氣得失了理智。
右相夫人一直以來是端莊賢淑的,從來沒人見過她如此。
心愛的女兒被人打成了這個樣子,要知道女子容貌最是可貴,被打成了這個樣子,任哪個做母親的也不能無動於衷。
李沐清站在一旁,眉峰擰成了川字。
兩名太醫似乎束手無策的樣子。
右相帶着謝芳華和英親王妃進來,李沐清扭頭看來,右相剛要開口,右相夫人見到謝芳華,忽然大怒,“你來做什麼?出去!”
謝芳華一怔,擡眼看右相夫人,見她滿面含怒,一雙眸子看着謝芳華似乎要冒火。
英親王妃頓時蹙眉,隱着怒氣說,“你這是在做什麼?華丫頭是皇上請來給李小姐診治的,你要是趕她出去,誰來給你的女兒診治?我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失了理智痛心也不該逮住誰就咬。畢竟冤有頭債有主。”
謝芳華沒言聲,右相夫人不喜她厭惡她,她也能知道原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右相皺眉,“哭什麼哭?我看該出去的人是你。你這樣子,打擾診治。”話落,他隱着怒氣說,“清兒,先扶你娘出去。”
李沐清走過去,扶住右相夫人,“娘,我先扶您出去,您需要冷靜。”
右相夫人哭着搖搖頭,“我不出去,我就在這裡看着診治,都怪我,若是我不掀開簾子質問那個鄭孝揚,也不至於讓碧兒替我捱打。”
“這時候自責有什麼用?你先出去,診治要緊。”右相轉頭對謝芳華拱手,“辛苦小王妃了,夫人氣急,口不擇言,你和王妃海涵。”
謝芳華淡淡道,“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相爺放心吧,我先給李小姐診治,定然盡力。”
右相感激地點點頭。
謝芳華走到近前,對人吩咐,“打一盆清水來。”
有人立即去了。
謝芳華仔細觀看李如碧被傷的臉,微微蹙眉,想着鄭孝揚真是下了狠力,這樣的傷,就算是言宸的醫術,怕是也要留下疤痕,除非……
她正想着,李如碧忽然擡起頭來,直直地看着她。
謝芳華對上她默然到冷冽的目光,微微一怔,擡眼看她。
李如碧看了謝芳華片刻,忽然問,“能治好嗎?恢復我原有樣貌嗎?”
謝芳華想了想,斟酌地道,“傷口太深,怕是會留有細微的印痕,能恢復十之八九。”
“也就是說不能恢復到我原來的樣子了?”李如碧問。
謝芳華點頭,“不太容易。”
“就是不能了?”李如碧追着問。
謝芳華沉默了一下,“也不是全無可能。”
李如碧看着她,“到底是能還是不能,你給我一句痛快話。”
謝芳華搖搖頭,“要看你傷口的恢復情況,這個事情我不能對你保證,任何一個醫者也不能保證,但是,以我的醫術,我能做到恢復十之八九,不近看,看不出來。”
李如碧聞言立即說,“既然不能恢復原貌,不恢復也罷。”
右相聞言皺眉,“碧兒,你什麼意思?”
李如碧道,“爹,我不診治了,就這樣吧。反而對於我來說,容貌好壞,也沒什麼用處。”
“胡鬧!”右相惱怒訓斥。
右相夫人一聽急了,“容貌好壞對女人來說,有着天大的干係,你若是不好好診治,這一輩子就毀了。”話落,她一改早先的怒氣,求謝芳華,“小王妃,別聽她的,快幫她診治,若是能恢復她容貌,你的大恩右相府永遠銘記。”
英親王妃聞言有些無語。
謝芳華點頭,有人將清水打來,她動手要幫李如碧清洗。
李如碧躲開她的手,堅決地說,“我不治了。”
謝芳華看向右相。
“不治不行,聽話,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右相怒道,“你已經不小了,不要讓我們擔心。”
“妹妹聽話,診治的時機也不能錯過。”李沐清走上前,對她溫聲道,“乖。”
李如碧搖搖頭,“哥,我不想治了,治不好,不如不治。”
“我說沒有十全的把握,但沒說不一定治不好。”謝芳華道,“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再耽誤下去的話,便真的治不愈了。”
“碧兒,聽話。”右相夫人也連忙來勸,“你好生診治,鄭孝揚那個殺千刀的,娘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胡言亂語什麼,皇上在外面,此事自然輪不到你來懲治,由皇上做主!”右相怒道。
右相夫人聞言又哭了起來。
“哭什麼哭!你就知道哭。”右相臉色難看,又是頭疼,又是無奈,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猶豫了一下,揮手照着李如碧脖頸輕輕一敲,李如碧頓時昏了過去。他伸手接住她,“這麼多人都在這裡幹什麼?爹、娘,你們都出去吧,我留在這裡,陪小王妃給妹妹救治。”
右相見此,點了點頭,示意右相夫人跟她出去。
右相夫人不想走,右相凌厲地瞪着她,她跟着走了出去。
英親王妃、大長公主對看一眼,也都退出了門外。
金燕沒走,留在了屋中。
“動手吧。”李沐清對謝芳華說,“需要什麼,我給你打下手。”
謝芳華點頭,走了過去,先給李如碧清洗了傷口、消毒,又掏出懷裡的上好的金瘡藥和凝脂露膏,給她塗抹上,深深的鞭痕,幾乎露骨,最後給她半邊臉都包紮上,洗了手,又走到桌前開了藥方,遞給李沐清。
李沐清接過藥方,看着她低聲問,“這樣深的傷口,是不是真沒辦法治好?”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將手中的金瘡藥和凝脂露遞給他,對他說,“要看好了李小姐,這是藥,剛剛我上藥的手法你也看到了,每日換三次藥,不能着水,十日後,視情況而定。”
李沐清接過,點了點頭。
謝芳華對金燕點點頭,金燕與她一起走了出去。
來到屋外,秦鈺對謝芳華溫聲詢問,“如何?”
“以我的醫術,恢復十之八九,不近看,與以前無二,近看的話,會留下細微的痕跡。”謝芳華道,“傷口確實太深了,幾可見骨。”
秦鈺臉色微沉了沉。
右相也有些惱怒,看了滎陽鄭氏的人一眼,拱手對秦鈺道,“皇上,請移步客廳說話。”
秦鈺點點頭,對英親王妃和謝芳華道,“大伯母,一起來吧。”
英親王妃點了點頭。
一行人前往右相府的客廳。
滎陽鄭氏的三人一個個愁眉不展,雖然心下焦急,但也未詢問鄭孝揚被右相府綁在何處。
進了會客廳,衆人落座後,秦鈺還沒開口,右相夫人便哭着跪在秦鈺面前,“請皇上做主,臣妾和碧兒走得好好的,那鄭孝揚突然縱馬衝過來,差點兒掀翻了馬車,臣妾待要問問是何人,他一鞭子就打了過來,碧兒如今這副樣子,您知道,女子容貌最是重要,這等刁民,求皇上繩之以法,以儆效尤。否則以後有人爭相效仿,天子腳下,豈不是人人要無緣無故被捱打破相了?”
秦鈺忍着氣,和氣地道,“夫人先起來,滎陽鄭氏的鄭公、大老爺,鄭大公子都在這裡,自然會給右相府一個交代。”
小泉子立即上前,扶起右相夫人,“夫人快起來吧,您彆着急,別說皇上不會眼看着不管,滎陽鄭氏是禮教嚴苛的世家大族,族法都能大於禮法,自然會給右相府一個交代的。”
右相夫人聞言站起身,點了點頭,看向滎陽鄭氏,擺出一副今日滎陽鄭氏不給個交代,他就殺剮了鄭孝揚。
鄭軼聞言,花白的鬍子抖了抖。
鄭誠極力地剋制心裡的憂急之色,起身對秦鈺、右相拱了拱手,又恨又惱地道,“在下不知犬子竟然悄悄尾隨跟進了京,又衝撞了右相府的李小姐。他自小沒了娘,都怪在下對他嬌慣了,將他養成了……”
“少說這個沒用的,兒子沒教導好,是你的責任,拿這裡說給誰聽?你只告訴我,你拿什麼來給我們右相府個公道。”右相夫人撂出狠話,“我寶貝在心尖上的女兒,就這麼被破了相。你若是不給個說法,我就命人殺剮了鄭孝揚這個不是人的東西。”
鄭誠一驚,頓時噎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答覆。
鄭孝純站起身,對右相和夫人謙然地拱手,“舍弟紈絝,是父親與我這個做長兄的管教不嚴,才釀成此大禍。”頓了頓,他跪在地上,“孝純願意頂替舍弟,任右相府殺剮打罰。”
“你是你,你弟弟是你弟弟,你頂替他殺剮,就能代替他闖的禍了嗎?”右相夫人怒道。
“多年來,是我帶在身邊教導舍弟,弟錯,兄之過。”鄭孝純道,“請相爺和夫人責罰,孝純願一力代之。”
右相夫人怒極,“那好,既然你願意替他頂罪,是你自找的。”話落,她對秦鈺道,“皇上,您也聽見了,鄭孝純願意爲他弟弟頂罪,我女兒的樣貌不能還回來,您一定要重處他。”
秦鈺聞言看向鄭軼和鄭誠,“鄭公,大老爺,你們怎麼看?”
鄭公嘆了口氣,“此事是我滎陽鄭氏不對,是鄭誠教子無方,是孝純教弟有責,但憑皇上做主。皇上如何處理,滎陽鄭氏絕無怨言。”
謝芳華擡眼看了一眼鄭軼,對這個滎陽鄭氏的家主刮目相看,是個捨得出去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