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夜晚,南京皇宮內外繁華燈火一片,皇宮內盛情莫名。
朱棣高坐在華蓋殿門前金臺之上,頭戴翼善冠,身着盤領、窄袖緋色常服。
常服前後及兩肩繡有金盤龍紋樣,腰間佩玉帶,腳下皮靴。
在他身旁,分別坐在左右椅子上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各自穿着緋色常服,頭戴翼善冠。
在華蓋殿下廣場上,上百張圓桌坐着數百名文武官員,待時辰到來,他們紛紛起身向高臺上三人作揖敬酒。
“賀陛下凱旋而歸,萬歲、萬歲萬萬歲……”
面對着朝臣們的獻禮,朱棣穩坐椅子上,臉上透露幾分驕傲的同時舉起酒杯,與羣臣共飲。
突然,“轟隆隆”一聲巨響,一朵朵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宮廷上空綻放。
那種絢麗萬分的光芒,讓人不禁爲之沉迷,更添加了這次宴席的幾分繁華。
由於明初宮廷及光祿寺庖廚都是精挑細選的,加上鄭和上次下西洋帶回香料十分豐富,因此此次國宴做出來的宮廷佳餚沁人心脾,美味難以言喻,讓人陶醉在那舌尖上的快感之中。
朱棣爲了幫自家妹子診脈,自學了兩年醫術,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從洪武九年被冊封燕王妃,到洪武十八年生下咸寧公主朱智明算起,差不多十年時間裡,徐皇后連續爲朱棣生了七個孩子,早就傷及了根本,更別提生朱高熾時不過十六歲了。
兩人聊了幾個時辰,直到晚宴時才讓衆人入殿吃了頓家宴,隨後徐皇后便讓朱棣送自己回幹清宮。
唐長孫皇后在三年內連續爲李世民生下李承幹、李泰、李麗質這二子一女。
煙花與天空的交織,如同彩色的綢緞,讓人心曠神怡。
朱高煦所譜寫的曲子已經多達九十餘首,其中有軍曲的《從軍歌》,也有適合國宴的《象王行》、《破陣樂》,還有靡靡之音的《風月》等曲子。
華蓋殿廣場上架起了五顏六色的花燈,那五彩繽紛的燈光籠照亮了四周,驅散了黑夜。
“可惜你娘不喜歡這份熱鬧。”
雖是滿眼繁華,但當上千名樂師演奏樂曲,上百名身着戎裝的兵卒齊聲合唱歌曲時,一首《男兒當自強》無疑羣臣心中的那點貪慾壓制,將男兒血性的一面喚醒。
朱棣自然點頭,親自扶着自家妹子上大輅,返回了幹清宮休息。
在煙花的襯托下,宮殿彷彿成了另一個世界,豪華壯觀的裝飾細節盡顯漢家那濃郁文化底蘊。
倒是相比較二人,朱高燧顯然對這種演唱方式不感興趣,他更喜歡朱高煦譜寫的那些靡靡之音。
說通俗些,就是朱高熾這些年吃的太好了,加上縱慾過度,虛不受補的就連補藥都吃不進去。
周圍的宮女身穿錦衣繡裙,爲華蓋殿廣場上的羣臣斟酒同時,負責將太監端來的飯菜上桌。
幾乎所有的西方樂器,都能在大明朝找到合適的平替,只是曲風與本曲不同罷了。
朱高煦與朱棣解釋着此種合唱與以往不同的區別,而對於知音天子的朱棣來說,他自然能理解朱高煦是什麼意思。
那種舞曲,纔是朱高燧和朱高熾喜歡看的舞曲,尤其是《風月》。
如今他二十有八,郭琰二十有六,兩夫妻恩愛同時,身體情況也十分不錯。
“昨日我聽你娘說,漢王府長史上疏說你大哥去禮佛路上摔了一跤,眼下身體如何?”
似乎是朱棣回來了,她再住幹清宮也就不那麼冷清了。
“此爲團體合唱,可有伴奏或無伴奏,不過要求演唱者單一聲部音高度統一,要求聲部之間旋律的和諧,是兒臣發掘普及性最強、參與面最廣的音樂演出形式之一。”
這些曲子,早已傳播出去,尤其是南京十六樓中的官妓與樂師們,他們幾乎將《風月》、《青花瓷》等曲子都編練成了舞曲。
朱高煦聞言苦笑一聲,而後纔回答道:“我派雲南布政使司官員去看了,說是得在牀上躺半個月,王府的御醫不敢隨意開藥給我大哥服用,擔心他大補過甚。”
當下徐皇后的病,朱高煦都懷疑是連續且頻繁生產所至。
畢竟兩夫妻在一起十三年了,即便朱高煦以家國爲重,卻也無法忽視郭琰對自己和對自家家人的用心。
“這不錯,俺喜歡……”
朱棣頻頻點頭,單純對這種方式感到喜歡,朱高煦見狀也頷首以示迴應。
也就是徐皇后經不起折騰了,不然他說不定還想要第八胎。
在醫學條件尚不發達的這個時代,如此年紀下頻繁生產那麼多孩子,如果對身體沒有什麼損害,朱高煦是不相信的。
朱棣舉着酒杯飲了一口,同時詢問了一聲朱高煦。
朱棣嘆了一口氣,他昨日剛回來便去看了徐氏,爲了說些悄悄話,朱棣還把朱高煦他們給趕了出去,自己和徐皇后在華蓋殿獨處。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馬皇后和唐長孫皇后身上,馬皇后七年內爲老朱生下五個男嗣,而後休養三年,又在三年內生下兩個女嬰。
“大補過甚?”
朱棣可以想象到自家那個貪嘴的老大,如今究竟長成什麼模樣。
正因如此,他始終爲自己晚碰郭琰而高興,也爲郭琰晚誕子嗣而高興。
相比較他們夫妻,朱高熾那邊就有些不太妙了。
“這曲子不錯,還有這唱曲的方式也不錯。”
“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
這煙花璀璨,美人忙碌的場景,讓許多人陶醉其中,滿眼繁華。
朱棣撫了撫自己的大鬍子,滿意的看向朱高煦。
“讓漢王妃好好管管他的嘴和身子!”輕哼一聲,朱棣便不再討論朱高熾。
父子三人同時將目光放到了國宴上,瞧着羣臣們在廣場上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只可惜往往這種時候,偏有攪局的事情會發生,例如當下。
“殿下……”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朱高煦身旁,低頭在他耳邊呢喃幾聲,朱高煦聽後面色有些動容。
朱棣一直關注朱高煦,見他如此,便開口詢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回父親,播州宣慰使楊升、思南宣慰使田宗鼎、思州宣慰使田琛舉兵叛亂。”
朱高煦作揖說出了足以震動朝堂的事情,朱棣聞言卻道:“你不是早已着手平叛了嗎?”
“因黔地雨季而推遲,眼下雨季剛過,還未出兵他們便叛亂了,這倒是一個機會。”
朱高煦解釋之餘,也對朱棣說起了此時的西南情況。
由沐春、李景隆兩人爲主,顧成、楊文、何福、瞿能、盛庸、劉真、瞿鬱、瞿陶等人爲輔的朝廷十五萬官軍已經對貴州地區展開合圍。
眼下雨季過去,沐春本想等着天晴些,等道路結實些再攜帶火炮大軍出發,不曾想這兩家土司率先出手了。
“沐春和其它的安、宋兩傢什麼舉動?”
朱棣詢問沐春和另外兩家土司什麼舉動,朱高煦則解釋道:
“黔國公得知消息,已經率領三萬大軍從綦江進入播州地界,準備先收拾播州再收拾田氏,最後招撫沒有動靜的宋、安兩氏。”
“有十二萬大軍牽制,這四家土司都不可能分出太多兵馬與黔國公對壘。”
“只要播州楊氏被搗滅,屆時曹國公便會率廣西三萬兵馬從南邊進入貴州,切斷田氏與宋、安氏的聯繫。”
“聯繫一旦切斷,朝廷便可以調動湖廣的兩萬兵馬參與圍剿田氏。”
“兒臣預計,最快的話兩年就能結束戰事。”
加農炮出現後,朱高煦便不把貴州土司放在眼裡了,歷史上朱棣派兵五萬,僅利用碗口銃這種射石炮都能覆滅思州和思南宋氏,並一舉設置思州、黎平、新化、石阡、思南、鎮遠、銅仁、烏羅八個府,可見田氏實力之強,明軍實力之更強。
如今有加農炮,還有沐春這樣的將領,朱高煦不認爲播州楊氏和思州宋氏能蹦躂多久。
“你心裡有把握就行,西南的事情你把握,俺放心。”
朱棣認可了朱高煦的安排,同時也開口道:
“俺之前審問過許多韃靼部的官員,瓦剌暫且不用管,但鬼力赤卻不得不管。”
“俺想試試看,能不能招撫鬼力赤。”
“兒臣覺得不太可能。”朱高煦搖搖頭,他很熟悉鬼力赤,歷史上鬼力赤雖然嚮明朝求援,但這不代表他就親近明朝,而是在面對阿魯臺和本雅失裡、瓦剌三方勢力威脅下做出的不得已借勢手段。
如果鬼力赤真的誠心歸順明朝,那也不至於派人毒死哈密的安克帖木兒,畢竟安克帖木兒可是親明派。
“俺知道不太可能,不過也可以借這個機會安撫他。” 朱棣捋着鬍子,沉思着開口道:“現在朝廷在漠北有了千戶所,屯墾幾年就能從當地出兵征討瓦剌。”
“不過,俺想試試拿下哈密,走以前漢唐故道去進攻漠西。”
朱棣對蒙古人很瞭解,但對於西域和漠西漢唐故道卻並不清楚,這並不奇怪。
明初國外情報工作本就困難,畢竟周圍一圈不是蒙古人就是西番人,而蒙番幾乎一體,難以滲透。
漢人想要了解這些地方,一是翻閱古籍,二就是派遣官員。
不過官員前往漠西,往往都會被瓦剌騎兵監督,因此走着走着自己便記不清楚路線了,再加上翻譯的問題,致使北征問題十分困難。
朱棣覺得大軍可以走哈密北上杭愛山和金山(阿爾泰山),無非是覺得漢唐和蒙元可以,明軍也可以。
“漠西的漢唐故道早已廢棄,爲數不多留有的道路,也多被瓦剌所佔據。”
“若是我軍真要走漠西,且不提補給如何解決,單說瓦剌若是污染水源,那我軍數萬人恐怕未戰便敗。”
朱高煦很慶幸自己懂得地理和氣候情況,也能根據後世情況進一步分析這個時代的地理氣候情況。
在朱高煦看來,明軍這種需要大隊民夫維護的軍隊,只有走漠北歐亞大草原這一條路,別無選擇。
“稍許我讓亦失哈送一份沙盤給您,您便知道爲何不能指望哈密了。”
早早就猜到朱棣想法的朱高煦,自然早早就準備了一份沙盤來讓朱棣更直觀感受北方情況。
“不用等稍許了,老三你在這裡招呼,俺和老二去看看那沙盤。”
朱棣起身吩咐坐在旁邊全程看戲的朱高燧,不等他反應就向華蓋殿走去。
“去把沙盤擡過來。”
朱高煦見狀吩咐亦失哈,而後起身跟上了朱棣的腳步。
二人走進華蓋殿入座後,不久便見到了亦失哈帶着六名兵卒擡着沉重的沙盤走進了華蓋殿內。
沙盤長一丈,寬六尺,南端從西安、洛陽、濟南一線爲結束,北端以小海(貝加爾湖)、奴兒干城、劍河上游(葉尼塞河)爲結束。
向西則是訛答剌爲結束,向東則是以奴兒干爲結束。
在這樣的一份沙盤上,蒙古的高原地形、水流情況,以及西域和東北、關內的地形、水文情況都一目瞭然,甚至根據地形鋪設了細沙和草皮、細石子、木雕山脈來代表沙漠、草原、戈壁和山川。
朱高煦根據自己的記憶和這兩日審問韃靼部官員所獲的情報,將代表蒙古諸部的旗幟給插上,又在西域插上了別失八里的旗幟。
“這一面旗幟代表一個部落或一個城池,上面都有備註。”
朱高煦做完這一切,開始向朱棣展示道:“以您的本事,不用我說,也能從這上面看出東西吧。”
他說完這話,便回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朱棣則是揹着雙手,在王彥、亦失哈等人舉着燭火的情況下觀看這個沙盤。
這個沙盤比例比之前朱高煦所製作的《天下四夷賓服總圖》沙盤還要細緻,所以許多小河流也呈現其中。
正因如此,朱棣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否決了從哈密和甘肅出兵的想法。
蒙古高原之所以被稱爲漠北和漠南,主要問題就在於在漠北和漠南之間橫亙着一塊巨大的戈壁沙漠。
蒙古大戈壁是世界上最北面的沙漠,也是亞洲面積第二大沙漠,世界第五大沙漠。
從戈壁東界的開平衛算起,到向西域東部哈密地區,其直線長度能達到三千里。
如果算上哈密北部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那東西直線長度能達到四千六百餘里。
哪怕在後世,想要從哈密前往烏里雅蘇臺都不容易,更別說這個時代了。
朱高煦爲了避開大戈壁,特意開發的漠東三衛,爲的就是藉助嫩江水運,節省大批糧草開支。
如果沒有嫩江,這次的北伐不可能耗費那麼小,也不可能運送那麼多火炮和火藥、支撐那麼多軍隊抵達呼倫貝爾大草原。
“惱溫江、飲馬河、色楞格河、甘微河(扎布汗河)……”
朱棣呢喃着這些被標註出來的河流,最後擡頭看向朱高煦,眯了眯眼睛:“你倒是下的一手好棋。”
朱高煦所標註的這些河流,距離基本不超過五百里,而這些河流也是蒙古人能在漠北生活下去的原因。
它們帶來了水源和生命,帶來了充沛的草場,因此給了蒙古人可以常居漠北的可能。
沿着這些河流,如果大明在漠東三衛有足夠的人口,那甚至能拉起一支三十萬民夫的隊伍,補給着五萬騎兵橫擊漠北。
只是可惜,大明在漠東拉不出那麼多人,也無法在短時間遷徙那麼多人,更養活不了那麼多人。
看着這沙盤,朱棣嘆了一口氣:“老二,伱說俺們父子能把這漠北拿下嗎?”
“拿下也沒辦法長治下去。”朱高煦搖搖頭,他並不認爲以大明當下的生產力,能將漠北的礦產開採出來並運送到南方,同時還能獲得巨大的利潤。
沒有利潤,那漠北就是“賠錢貨”。
漠北對於滿清來說,起碼還有“滿蒙權貴”的統戰價值,但對於大明來說就是雞肋。
滿清對漠北權貴的那些政策,如果朱高煦敢做出來,那他絕對被戳脊梁骨。
不管是和親還是輸送錢糧,這放在漢人,尤其是經歷兩宋之後的大明百姓看來,幾乎都是喪權辱國的政策。
因此,在生產力和交通運力沒有提高前,弱羈縻漠北就是朱高煦能觸及到了唯一可能。
佔據呼倫貝爾大草原,保持一定數量敢戰軍隊,然後威懾漠北草原的同時,又對蒙古人採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用文化和經濟腐化他們的權貴,讓他們漸漸依附大明,直到大明開始工業革命。
只要進入了工業的時代,只要擁有了火車,那朱高煦想不到比滿清更爛的劇本。
滿清小族凌大族,很難革新接受工業化,但漢人王朝就沒有那麼多顧慮。
在朱高煦看來,只要把基礎教育給弄好,把基礎打實,即便大明不會主動進行工業化,也會在看到其它國家工業化成功後跟着開展工業化。
能做到這點,大明就算是正常發揮,反正不可能比滿清的劇本更爛了。
“你說的不錯,確實無法長治……”
朱棣想到了自己這一路北上南下所耗費的時間和錢糧,認可般的點了點頭,隨後繼續道:
“海喇兒千戶所那邊,你好好招呼王義,俺不着急,但也不能太久。”
說着說着,朱棣坐到了朱高煦身旁,握住他的手,假裝委屈道:“老二,你得知道,你爹我已經快五十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走了。”
“你也不想,讓你爹我帶着遺憾走對不對?”
“錢糧的事情靠你了,這個家由你來監國,我放心。”
“等我打殘了瓦剌,到時候你也可以準備準備即位了。”
“我呢,到時候如果還活着,那就做一個太上皇,你每年撥個幾十萬貫給我,我搬到北京去,不礙你的眼。”
“你要是不放心,那就在北京修幾個園子,我在園子裡住,紫禁城給你住。”
“沒事的時候,你就去看看我,畢竟人老了,怕受到冷落……”
朱棣說着所謂“心裡話”,聲音不知不覺中甚至帶上了哭腔。
瞧着這一幕,即便已經見過無數遍,朱高煦還是忍不住的佩服。
也難怪前身會被老頭畫大餅給畫的難以自拔,就這演技放到後世都能拿影帝,騙個前身還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爹,您身體健朗着呢。”
朱高煦的手搭在了朱棣的脈搏上,冷不丁的來了這麼一句,直接把朱棣準備的許多話給堵了回去。
“瓦剌是肯定要打的,不過什麼時候打,怎麼打,這得看漠東三衛和渤海的情況。”
“我們父子治國,自然是對外開疆拓土,對內小民安康。”
“四川的新政已經有了結果,現在也可以準備河南和北平、山西的新政事宜了。”
“要開始了?”朱棣尷尬的抽回手,朱高煦見狀則是輕笑道:“過些日子您看了戶部的《黃冊》、《魚鱗圖冊》就知道了。”
“這還只是四川府縣的情況,如果沐春擊垮了四大土司,貴州成功設置三司,到時候西南纔是真正的百姓賴安,朝廷也可以全力着手北方了。”
朱棣捋了捋大鬍子:“要着手北方,你手下的學子數量得足夠才行。”
“另外,我在漠北的時候,可沒少有都察院官員彈劾新政地區的胥吏貪腐問題。”
“你要對北方進行新政,得先把這些把柄給解決纔是。”
“父親放心。”朱高煦的眼神閃爍,摸了摸自己的八字鬍,自信道:
“今年的畢業考生,可是足有二十萬之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