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
初八清晨,伴隨着刺耳的哨聲響起,在萬壽鎮紮營的渤海軍開始有條不紊的起牀穿戴甲冑,徐徐出營。
萬壽鎮的一處三樓酒肆上,朱高煦用望遠鏡打量着傳出哨聲的方向,果然看到了烏泱泱的人羣從北邊徐徐而下。
“俞、平……應該是俞通淵和平安,我沒有猜錯。”
朱高煦收起望遠鏡,轉頭對陳昶、塔失、多爾和齊等人交代:“他們要是湊近,就開花彈和火繩槍招呼,若是遠了就用實心彈打,總之全軍不要與其野戰,我軍目的不是來全殲他們的,而是等待渡江。”
“是!”陳昶等人作揖應下,很快便下樓前往前後左右四軍。
北方,距離萬壽鎮五里外的空地上,俞通淵眯着眼睛眺望那幾乎看不清的渤海營盤,在他身旁是乘騎高頭大馬的平安。
“按照盛僉事的話,這渤海庶人似乎並不急於攻城,就好像在等待什麼。”
馬背上,平安手提鐵槍侃侃而談,俞通淵聞言頷首:“應該是在等長江口的水師進入長江,不過老夫聽聞陳瑄與楊俅已經成功擊退他的水師,若是他繼續在此等待,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因爲糧草耗盡而撤離。”
“不過那樣也好,待他糧草耗盡,我們大可以輕騎側擊其左右,將這渤海庶人生擒活捉。”
俞通淵不曾瞭解朱高煦的勇力,故而開口說出這樣的話。
一旁的平安聞言,當即開口爲俞通淵父子提醒:“越巂侯萬不可輕視這渤海庶人,其身負勇力,在關外時便有步戰百人而斬的戰績,還可拽倒野馬,勇力非凡。”
與朱高煦交手,平安倒是冷靜了起來,不像在與朱棣交手時那般衝動,叫囂着要生擒其主帥了。
“步戰百人,這確實是了不得的戰績,不過還不算什麼。”俞通淵輕笑撫須,倒不是他瞧不起朱高煦,而是百人斬放在明初並不能算得上很出彩的戰績。
傅友德、花雲、瞿能父子,還有他俞家父子都有過百人斬的戰績,不過除了花雲以外,倒是還真的沒有像朱高煦這種能步戰殺百人的猛將。
一想到朱高煦的勇力,俞通淵都有些躍躍欲試了起來,想看看這朱高煦到底是衆人吹捧,還是確有本領。
乘馬在二人身後的俞靖更是手握腰間長刀,恨不得現在就殺到渤海陣中,看看朱高煦的本領有多大。
只可惜他們的願望落空了,整整一日,朱高煦沒有任何動靜,一副要和他們打持久戰的表現。
當然,這其中朱高煦也不是什麼都沒做,最起碼長江水師送來了好消息。
“好,有陳瑄和楊俅幫忙,我們渡江的速度將會比預期快上數日。”
獲得了陳瑄與楊俅投誠的消息後,朱高煦並沒有着急驅使他們,因爲眼下楊展、徐晟等人還沒有抵達常州府,更別提數百里外的應天府了。
作爲攻城方的朱高煦還能沉穩,可作爲守城方的建文朝廷卻不斷催促盛庸、平安等人試探渤海兵馬,以此方便吳高、李堅二人率兵南下時能迅速發起進攻。
“定射裝填,預備……放!!”
“轟轟轟——”
初九正午,當炮聲在長江以北的萬壽鎮響起,接受朝廷軍令,試探渤海實力的在京聽操騎兵開始試圖對渤海軍進行面突。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密集的開花彈和一枚枚足以打穿三五兵卒的實心彈。
一次試探,南軍騎兵折損數十人,這讓俞通淵十分心痛。
俞通淵不敢再輕視朱高煦,只能撤回騎兵,向朝廷詳細描寫了渤海軍的火器犀利,並直言道:“陛下僅此一副家當,若揚州危矣,則江南丟失。”
俞通淵發自肺腑的話,沒有贏得朱允炆的尊重,反倒是覺得他在打擊己方士氣。
好在淮南已經無將可換,不然朱允炆恐怕連俞通淵都要換走。
在這樣的僵持中,四月初十的京城廟堂上開始響起了議和的聲音。
六部大臣分成兩班,一班認爲可以冊封遼東給朱高煦設國,可以設大寧和白溝河以北的北平地區給朱棣設國。
另一班則是認爲長江天塹難以逾越,朱高煦只是片刻逞能,待他糧草耗盡,便只有撤軍這一條路可以走。
兩班大臣爭論不休,可依舊沒有吵出個結果來。
誰都知道,眼下皇帝是很想議和的,可又擔心開口議和會丟失皇家威儀,因此想要讓大臣自己提出議和的想法。
不過六部尚書未曾有一人開口,廟堂之上難以尋到一個有份量的大臣。
時間一點點褪去,伴隨着十一日抵達天空之中開始變得陰沉,似乎有梅雨要降臨。
“殿下,好像要下梅雨了?”
萬壽鎮營盤之中,當陳昶面露擔心的開口,朱高煦卻沉穩擡手:“不用擔心,依舊按照之前佈置的用火槍和火炮禦敵。”
朱高煦對即將降臨的梅雨毫不擔心,倒是盛庸、俞通淵、平安等人激動了許久。
在他們的注視下,梅雨開始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將揚州城外弄得一片泥濘。
面對這種情況,渤海軍如平常對待,南軍卻開始整軍準備迎敵。
當梅雨停下,揚州城南北六萬大軍開始向着東邊的萬壽鎮開拔而來。
他們用木板和扁舟製成一座座浮橋,六萬大軍開始徐徐登陸東岸,同時北邊的俞通淵、平安等人也率騎兵出營,感受着梅雨過後的泥濘,注意力一直放在盛庸所部。
“這羣人,讓他們對峙也不感激我們,老實呆着等殿下您入京城有那麼難嗎?”
塔失發了句牢騷,朱高煦則是看了一眼盛庸所部的情況。
不得不說,盛庸練兵確實有一手,四萬屯兵在兩萬上直精銳的帶領下已經初具雛形,也難怪盛庸所率兵團能做到被騎兵三次貫穿本陣而不崩潰。
不過,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盛庸所率的上直精銳,應該是羽林左、右等衛所纔對。
一時間,朱高煦腦中回想起了當年的王儉、武章一等人。
只可惜他們當初沒有抓住機會,不然眼下也不會成爲一螻蟻,在數萬大軍之中被踐踏。
隨着着時間流逝,當揚州江淮軍團在盛庸的指揮下渡過運河,全數抵達運河東岸後,北邊的俞通淵等人也開始催動戰馬,在渤海軍外圍二里左右的地方巡哨。
“渤海賊軍火炮有一字時的休息時間,我軍必須分散突入,然後找準地方突陣進入,攪亂他們的陣型。”
俞通淵開口說着那彷彿十分輕鬆的事情,可只有在他四周的人才能瞭解,想要做到這一步有多麼困難。
很快,上萬鐵騎準備就緒,與此同時盛庸也抓準了時機,在整軍過後開始發動全軍進攻。
“嗚嗚嗚——”
“咚…咚…咚……”
號角聲、鼓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相比較南軍的指揮物件豐富,渤海軍有的只有那簡陋的木哨。
可饒是如此,當木哨聲整齊劃一被吹響時,那所謂的鼓聲還是被哨聲給壓住。
“定射裝填,火炮等待中軍軍令,前軍長槍陣準備禦敵。”
朱高煦坐在大軍中央,陳昶則是去領了直面盛庸六萬人的一萬五千前軍。
前軍毫無火炮,只有長槍與火繩槍。
饒是如此,面對南軍的步步緊逼,陳昶根本沒有下令反擊,而是眼巴巴看着他們靠近。
“五十步……”
“四十步……”
“放箭!!”
南軍開始放箭,而陳昶依舊在計算着兩軍距離,最後在南軍抵達二十步左右的距離時放出塘騎,十數名塘騎吹響木哨。
“啪啪啪啪——”
濃厚的白霧背後射出上千計的鉛彈,不僅如此,那排槍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而是連續持續了三個回合後纔開始有人影挪動。
只是當下,盛庸已經無法關心渤海軍的動向,因爲在他的眼中,他一手訓練的六萬兵馬此刻正在成片的倒下。
一時間,盛庸所佈置的長槍陣被火繩槍打出一個個缺口,儘管渤海軍沒有乘勝追擊,可這一幕卻讓四周正在衝鋒的南軍兵卒心生膽怯。
他們之中也有火門槍,不過他們的火門槍主要還是配合長槍使用,因此當前方長槍陣崩潰後,整支大軍立馬停下了腳步。
“不要膽怯,火器壓上!”
盛庸敢於出城野戰對付朱高煦,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在手上的。
他吩咐左右塘騎,很快全軍繼續進軍的消息傳來,而與此同時渤海軍的火槍兵撤退,長槍兵頂上。
北邊的俞通淵與平安遲遲沒有聽到渤海軍的火炮聲,因此完全不敢發起衝鋒。
渤海軍敢於在近距離使用火槍還擊,主要在於他們上戰場並不是被強迫,靠的是他們本身過人的勇氣跟堅定的軍事素質。
他們能夠所向披靡,不是靠什麼以卵擊石的打法,而是靠各種精良的裝備。
作爲此時全球最精銳的軍隊,渤海的每一個士兵都需要掌握隊列以及基本的戰術、繪圖和識字等技能,如此才能夠成功入選。
在戰術上,渤海軍使用的是線性列隊,在號角聲中,一排排的士兵在戰場上緩緩地推進,只要還有一個人,任何隊員都不會選擇退縮,一直等到擊敗對手爲止。
這種排槍擊斃放在十五世紀初不用多說,完全可以形成對別國軍隊的碾壓,哪怕是朱元璋操練了三十一年的精銳,也無法與渤海軍正面交手。 “不要貪戀功勞追擊,繼續死守營盤。”
朱高煦坐鎮中軍,眼看着南軍遭受進攻而退縮的模樣。
不過,相較於加緊訓練半個月的屯兵,與盛庸從京城走出的上直精銳確實展現出了彪悍的一面。
在前排兵卒被打死近十分之一的情況下,上直精銳繼續發起了衝鋒,南軍的長槍成功與渤海軍相碰撞。
“殿下,盛庸拿屯兵當炮灰,成功送羽林等精銳與我軍短兵交擊。”
“看到了。”
陳昶策馬來到中軍稟告情況,朱高煦依舊沉穩,沒有流露出半年擔心。
“繼續以長槍、火繩槍的輪迴方式進攻盛庸所部,我要看看他們能堅持多久。”
朱高煦輕描淡寫的一句,成功讓六萬江淮南軍遭到了最爲頑強的抵抗。
火槍與長槍的組合型陣型讓渤海軍無往不利,優秀的醫療制度也讓渤海軍在戰場拯救傷員時十分輕鬆。
一瓶酒,一根銅針,外加羊腸手術線成爲了戰場急救的最佳手段。
眼看渤海軍巍然不動,俞通淵也最終按奈不住了,最終選擇了下令出擊。
“嗡嗡嗡——”
沉悶的馬蹄聲響起,然而他們要面對的,是一百多個搭建在鎮外的帳篷。
當帳簾被掀開,早早準備就緒的渤海軍火炮開始發威。
“轟轟轟——”
沉悶的炮聲幾乎打穿了揚州城上空的烏雲,上百枚鐵炮彈跨越一里的距離,成功將一匹匹戰馬、一個個騎兵砸死,黃白之物散落一地。
當然,他們的衝鋒贏得了片刻的機會。
在火炮發射過後,接下來的火炮無法在一字時內繼續發射,俞通淵與平安等人率領鐵騎直插渤海右軍。
駐守此處的塔失見狀,當即舉起手中令旗:“火槍兵準備!”
“嗶嗶——”
刺耳的哨聲響起,伴隨着騎兵衝入二百步的距離,渤海軍火槍兵開始擡起火槍,等待己方的開槍命令。
哪怕這次發起衝鋒的是騎兵,渤海軍的火槍兵也沒有畏懼。
“嗶嗶!”
刺耳的哨聲響起,南軍騎兵在五十步的距離被要求開槍射擊。
“啪啪啪……”
在朱高煦的注視下,三千火槍兵在射擊結束後開始更換長槍,靠後的兵卒則是收攏火繩槍撤退。
頃刻之間,數千長槍兵聚集起來,形成了一個對騎兵來說十分致命的長槍陣。
以往面對這樣的長槍陣,俞通淵會等待己方的火炮支援,然而他們的火炮在渤海軍面前,就好像是被動挨打的箭靶。
他沒有撤退,而是觀摩着朱高煦這臨敵變陣的手段。
顯然,朱高煦比起當初和吳高交手時成長太多,他麾下的四萬軍陣無懈可擊,除非硬要衝鋒。
可如果那樣的話,朝廷剩下的這最後一萬騎兵估計就要葬身此處了。
“撤!”
俞通淵沒有繼續和朱高煦交纏,而是鳴金下令騎兵撤退。
眼看騎兵撤退,盛庸也無可奈何,只能率領本部兵馬撤退。
一時間,戰場上除了硝煙味和一些哀嚎的傷員外,再無其它。
“殿下,你說他們這麼試探的來打有什麼意思?”
塔失策馬來到了中軍,在他看來俞通淵和盛庸進攻己方完全就是得不償失,還不如等吳高和李堅南下。
不過對此,朱高煦卻看了一眼塔失:“有的時候不是他們要打仗,而是後邊人逼着他們打仗。”
“喔……”塔失似懂非懂,朱高煦見狀則是看了一眼南邊的長江。
長江距離他們五六裡,而長江之上游弋着許多船隻。
望着那一艘艘船隻,朱高煦不知道孟章和徐晟經營如何,但他知道自家那位大兄的位置,恐怕已經坐不穩了。
“死傷三千餘人……”
武英殿內,朱允炆拿着那份剛剛從揚州送抵京城的軍報,他如何都不敢相信,被視爲天下精銳的上直和在京騎兵,居然連一具戰死的渤海兵卒屍體都沒法帶回。
他看着手中的軍報,精神恍惚。
面對他的恍惚,被召來的谷王朱穗上前作揖開口道:“陛下,眼下渤海賊人無法渡江,我軍可以行緩兵之計,暫時議和,隨後在江南各地招募鄉勇兵卒,以此來禦敵賊寇。”
谷王朱穗,作爲與朱允炆關係不錯的藩王,朱允炆倒是沒有貶他爲庶民,而是將他放在京城之中,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今日他能出現在武英殿,全靠黃子澄等人齊齊認爲緩兵之計可行,因此他才能出現在此處。
朱允炆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讓谷王朱穗前往揚州萬壽鎮,與朱高煦好好詳談議和之事。
待地方鄉勇募集好,到時候朱允炆再揮師北上,鎮壓叛賊。
對此,朱穗也毫不擔心,畢竟他也是朱高煦的叔叔,朱高煦殺誰也不可能殺他,而且他就是傳個信,沒有必要欺負他。
“既然如此,那就請十九叔走一趟吧。”
朱允炆回過了神來,對着朱穗擺了擺手。
朱穗眼見自己有了事情做,當即也轉身退出了武英殿,準備明日一早前往揚州說服朱高煦議和。
倒是在他走後,黃子澄、齊泰、方孝孺、暴昭等人開始先後開口。
“這渤海賊軍一直盤踞在揚州,恐怕是在等待渤海水師擊破平倭水師。”
“沒錯,臣以爲理當派出監軍去監察平倭、長江水師。”
“平倭、長江水師乃朝廷命脈,萬不可失。”
“請陛下定奪……”
四人先後開口,可給出的提議都有些事後諸葛,畢竟朝廷給長江、平倭水師發寶鈔的時候,就已經把兩支水師士氣給傷到了,即便眼下多加犒賞,恐怕也不會取得什麼效果。
“陛下!”
忽的,殿外傳來了唱禮聲,不多時徐增壽從殿外走進,雙手呈上奏疏。
“曹國公有奏疏,燕庶人撤軍五十里,似乎不準備再與我大軍於白溝河交手。”
徐增壽經過朱高煦的提醒,竟然主動爲朱允炆傳送起了北方的軍情,這樣的情況讓朱允炆都十分詫異。
他可是記得,徐增壽基本不參與與朱棣、朱高煦有關的奏事,如今到底是怎麼樣了?
“齊先生……”
朱允炆看向齊泰,齊泰聞言卻皺眉:“想來,那燕庶人應該是得知渤海庶人奇襲淮東一事,眼下正在與我軍對峙,企圖耗盡我軍糧秣。”
運河水次倉的糧食確實有數千萬石,但這些糧食早就在朱允炆這兩年的大肆揮霍下開始日漸空虛,眼下連一千萬石都不一定能湊齊。
如果要算上民夫口糧,這千萬石糧食也頂多能支持一年罷了。
“可要調兵南下?”
朱允炆詢問齊泰,齊泰卻搖搖頭:“眼下揚州渤海賊軍似乎有所準備,不然也不會一直在當地紮營數日。”
“我軍需要在意的,就是水師和長江,決不能讓渤海庶人獲得長江和戰船。”
齊泰交代着情況,又繼續說到京城的局勢:“眼下,京城有上直萬餘兵卒,外加兵馬司和鄉勇等六萬人。”
“雖說已經固若金湯,但還是需要多募民勇,以備不時之需。”
《渤海紀事本末》:“上以成功、孟章渡江而去,又有俅瑄相投,雖建文君有意議和,然上婉拒。”
《明世宗實錄》:“四月十一,庸與通淵率兵犯萬壽鎮,上揮軍敗之,是以江南聞此戰無不哀愁,羣臣意欲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