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嘉樹回來, 已是夜暮時分。月色微涼,夏蟲低鳴,小窗閃爍着昏暗的燭光, 佳人獨坐屋中。
“你回來了。”靜姝已無埋怨, 語氣甚是關心。嘉樹“嗯”聲應着, 淺淺一笑, 表情淡然。
“你去哪兒了呀?現在纔回來。我有點兒擔心。晚飯吃了嗎?”
“吃過了。在堂哥家吃的。我, 我和堂哥出去來着。”
“堂哥家?我今天也去堂哥家了”,靜姝算算時間,“約莫——興許我走了你和堂哥便回去了。”
“嗯, 我聽堂嫂說了。”
“堂嫂都說什麼了?”靜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該不會把她問的事情都說給嘉樹了吧。
“沒說什麼, 只說你去過, 還有——”嘉樹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
“不外乎勸我好好與你相處。”
“哦”, 靜姝放低聲音,解釋說, “我真的沒有在堂嫂面前說你壞話哦。我,我一個人無聊嘛,想着去找堂嫂討些做鹹菜的秘訣,順便聊聊天。巧了沈公子也在,便多說了幾句。嘿嘿。”
“沈公子?他也在?”
“嗯。他是去找堂哥的, 堂哥不在便略等等, 堂嫂沒和你們說嗎?”
“我不知道。許是告訴堂哥了。”
“哦”, 靜姝趕忙扯些別的事情, “晚飯——三姐差人過來叫我去她那裡吃的, 姐夫做了酥餅,很好吃。我還帶回來兩個, 你要不要吃一個?天氣這麼熱,等明天大概就壞掉了。”
“也好。”
於是,靜姝與嘉樹一人一個酥餅,圍坐在燭火跳躍的小桌前,嘉樹一口一口細嚼慢嚥,靜姝囫圇吞棗三口兩口吃完——她有話想說。
“嘉樹。”
“嗯?”
靜姝抿嘴,“昨晚的事,對不起呀,我不該任性的。”
“沒關係,不怪你。是我不好,我該多關心你的。”嘉樹緩緩吃完半個餅,倒了杯茶飲下,略嘆氣,道:“靜嫺,並不是我討厭你,只是,我們這樣匆忙成親……我是說我們可以慢慢來,希望我們之間能夠——能夠更自然地親近一些。你明白嗎?”
“你說得對,其實,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昨天,昨天我逗你玩嘛,誰知道你還認真了。”靜姝咧嘴傻笑着,一陣心虛。
“那以後,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或者你對我有什麼看法,儘管告訴我,我慢慢改”,嘉樹語氣平和,眼神中甚至有幾分懇求的意思,“不過像昨夜的事,還是儘量少一些,我,我不太習慣。”
“啊,都說了是和你開玩笑嘛,你不習慣我以後注意就是了。”靜姝撇嘴,聽到這樣的“指責”,心中不滿。“既然你話說到這裡了,我可要接着說了,我確實對你有那麼一點兒看法。”
“說說看。”嘉樹放下手中的餅,一本正經地等着靜姝說。
“不管怎樣,我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要想好好把日子過下去,那就得彼此坦誠。我覺得你有什麼想法從來都不告訴我,有時甚至不願和我多說一句話。我知道,這可能與你的某些過去有關係,但是,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以後,以後是你和我的以後,我希望我們能夠多多溝通,多一點真誠,好嗎?不要總是一副防着誰、藏着什麼的樣子。”靜姝神情嚴肅,一口氣說了好多。嘉樹仔細聽着,“過去”“防着”“藏着”這樣的詞溜進耳朵刺得他有些無措,可也暗暗覺得靜姝說得在理。他在怕什麼?再這樣下去怎麼可能安生?是到了不得不放下過去好好開始的時候了。
“哦”,嘉樹勉強一笑,目光隱忍而委屈,“我知道了,我改。”
“你看,你又是這樣的表情。好似我欺負了你,你寬宏大量容忍我似的。”靜姝直言。嘉樹愣住,呆呆的,一時不知該換什麼表情。
“那你說,你剛剛聽完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有點兒不高興?”
“沒有。”
“你騙人”,靜姝篤定,突然挑脣輕笑,“嘉樹啊,我才發現你是個小騙子呢哦,違心話張口就來。”
“真的沒有不高興,只是——只是有點兒,有點兒不痛快。”
“噗!”靜姝笑出聲來,如是情景,依然好似她恃強凌弱欺負嘉樹,反過來要求他“打心底裡”說自己沒有生氣,讓人哭笑不得。
“那好吧。不過我得告訴你,如果我們不小心有什麼身體接觸——我是說如果,比如必要的時候我拉了你的胳膊,或者別的什麼,總之不是過分的那種——你能不能不要像躲瘟神似的躲着我?那樣讓我很難堪,而且,而且……”靜姝一時說不下去,高速消耗腦細胞,終於想到說,“而且若是在人前被別人看到了,定是認爲我們關係不睦,終歸是不好的。萬一讓姐姐們說來說去,或是傳到爹孃那裡,你我許是要吃教訓的。”
嘉樹點點頭,心想:倒不是真的排斥接觸,只是——唉,算了。“我知道了。想不到靜嫺你——年紀不大,心思倒挺細膩。”
靜姝略笑笑,心裡發毛。嘴上說着要相互坦誠,事實上她卻是隱瞞最深的那個;如此想想,到底是對不住嘉樹,對他又要求那麼多,說來還真是無理。不過,好在靜嫺跑路了,身份這事兒不出意外的話怕是沒人知道。這樣想着便稍稍安心些,靜姝看着嘉樹的眼睛,他的目光時而清澈時而深沉,讓人捉摸不透。
是夜,二人未分房,同牀各自睡。靜姝老老實實躺着,不敢亂動,後背直冒汗,像是用文火蒸着似的。嘉樹說睡着就睡着了,均勻的呼吸聲縈繞在靜姝耳畔,難眠的她開始琢磨未來的日子。
講道理嘉樹這奇怪的性格,與常年生活在“靜姝”的陰影下不無關係。外加他的三個姐姐,一個比一個奇葩,以致他自小對女孩子的印象就是“可怕”“難以相處”“躲”。靜姝暗忖,要想個法子“治癒”嘉樹,好好的青年怎地就“不近女色”呢?
靜姝心想:我這樣想可不是想讓他“近”我之色,而是——畢竟他和那個靜姝有段緣分,再說,我千里迢迢萬里昭昭穿越到這地方,做點好事幫他打開心結,也算是功德一件,說不定老天爺一開心就讓我回去了呢。唉,該死的沈紅!她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怎地進了我的夢,殺了現代的我?又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還有,我十六歲那年,爲什麼會突然穿越呢?
靜姝越想越不明白,心情越發煩躁。但聽到嘉樹睡得安穩,便默默提醒自己:不要衝動,心靜自然涼,乖乖睡;深呼吸,一二三……
次日,嘉樹起了個大早,靜姝被吵醒。
“你怎麼那麼早就起來了?又要出去嗎?”
“不是。醒得早,睡不着了。”嘉樹已洗漱好,他略打量靜姝,接着道:“你既然醒了,也起來吧。”
唉,昨兒還說要好好相處的,今早就吵着不讓人睡覺。是不是還因着前天夜裡的事想報復呢?靜姝心裡一通埋怨,不情願地起牀收拾。
“來,你坐,我給你梳頭。”
“嗯?”聽到嘉樹突然說要幫自己梳頭,靜姝甚至懷疑自己還在夢中,驚訝之餘傻愣着看着嘉樹,只見他抿嘴一笑,便拉她在妝鏡前坐下。
靜姝呆呆地望着鏡中的自己——幸福來得太突然;復看嘉樹,正不緊不慢地一點一點爲她梳着頭髮。時間緩緩流逝,費了好大勁兒嘉樹才完工,靜姝端詳着他的勞動成果,滿意地點點頭。“想不到,你一個公子哥還真的會給人梳頭。”
“之前你說讓我幫你梳頭嘛,我說我會去學的。怎麼樣,還不錯吧?”嘉樹欣賞着自己的“作品”,略顯自豪之態。
“啊?”靜姝恍然想起新婚第二天她鬧着讓嘉樹幫她梳頭,當時他說他去學,她只當是玩笑罷了,想不到嘉樹還記得這件事。“這天氣已經夠熱了,你這突如其來的暖心之舉,恐怕是要燒壞我了。”
“我既說了,若是不學,萬一你哪天又要我給你梳頭,我豈不是沒理了。我學了,即便你鬧起來,我也可以應付。”嘉樹挑脣笑笑。
“這樣啊,原來是爲了防着我呀!白誇獎你了。”靜姝略感失望,但也知曉,這一次至少嘉樹是與她講了真心話,看來昨夜的談話有些效果。“照你這麼說,應該等我鬧的時候你再亮一手,幹嘛現在就獻殷勤?”
“嗯——你說要坦誠嘛!”
“也是”,靜姝頓了頓,“對了,你在哪兒學的呀?給女子梳頭,這種事情定然不是與男子學的吧?”
“閒了我便去找沈公子,他認識的女人多。”
“他不會帶你去什麼風月之地了吧?”
“沒有沒有。”
靜姝半信半疑,不過料想嘉樹也不是亂來的人,權且暫時信他,只是那個瀋河——“平日裡看上去,沈公子像是很不喜歡女人的樣子,他怎麼會認識很多女人呢?”
“多了纔不喜歡嘛!”嘉樹應道。
“哦”,靜姝冷哼一聲,“他那個人好奇怪的,一把年紀也不成家,就知道拈花惹草。”話一出,靜姝便責備自己無聊:別人結不結婚關我什麼事,管得真多!
嘉樹沒說什麼,只淡然笑了笑,過了一會兒道:“靜嫺,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好呀!”靜姝心裡一樂,看樣子是要約會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