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真的餓了,都站不穩了”,靜姝放開手,低着頭,又抓了抓額前的劉海兒,“沒關係的,稍稍休息一下就好了。天兒真的太熱了,我們去那邊歇一會兒可好?”靜姝指着不遠處的陰涼衚衕口,嘉樹順勢望過去,點了點頭。
“靜嫺”,稍稍平復情緒,嘉樹欲言又止,“有一件事我想提前告訴你——”
“你說。”
“我以前有過婚約。”
“我知道,和靜姝”,靜姝頓了頓,“我姐姐。”
“是。”嘉樹的眼神裡藏着許多話,想講又不肯講。他一臉嚴肅。靜姝又想起了男神,他認真講事情的時候也是這般嚴肅。
“我聽說——你對她很癡情。”靜姝直截了當。
“不是。”
嘉樹的目光有着說不出的憂傷,靜姝看了覺得一瞬心痛。“該不會是我同她長得像,所以你……”
“怎麼會!我只見過她一次,連她的樣子都記不得。”
“可是按說,你和姐姐”,靜姝語無倫次,“按說——我想不出別的原因,你爲什麼要來,要來娶我?我畢竟是她的親妹妹,你和我在一起,定然會想着她吧?”
“其實我想跟你說,我們的親事是我娘極力主張的”,嘉樹沒有正面回答靜姝的問題,“我本只想一個人過,可是娘逼着我娶親。”見靜姝不說話,他繼續道:“我本無意說這些,只是怕你擔心到了我家之後會受委屈,我是想告訴你,我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受委屈,會保護你,讓你開心。”
他的眼神飽含真誠,他的話,雖樸實,卻也動人。
可是,靜姝並不會輕易被打動。
“你說你想一個人過,是因爲靜姝嗎?”
嘉樹沒有回答,他抿了抿嘴,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算是帶過這個話題,轉而道:“靜姝——靜姝她——你可以帶我去看看她嗎?”
去看她?靜姝臉色鐵青,難不成他知道什麼?
“我是說去她的墳前看看。”
稍稍安心,旋即又皺起眉,靜姝動了動嘴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她並不知道墳在哪裡。
“算了,是我不好。你累了,也餓了,還是回去歇着吧。”嘉樹面無表情,淡然說着話,靜姝輕輕“嗯”了一聲,心裡算是鬆了口氣,她勉強一笑,道:“下次吧。下次帶你去看她。”
嘉樹沒有迴應,徑直在前面走着,靜姝緊跟在後面,二人一路再無交談。
回到家之後,簡單同長輩交代,靜姝便稱累回房休息去了。飯菜由下人送入房中,靜姝不由得在心裡抱怨,[紅燒肉,燉丸子,什錦小炒,正牌千金的伙食就是比“死人”的強呀!]她微微搖頭,嘴角卻挑起笑,欣然享受了美味的一餐。
飯後悄悄溜去原來住的地方同靜嫺碰面。
“你怎麼纔來!”靜嫺上來就是一通埋怨,接下來也再未喊過靜姝姐姐。
“怎麼,等煩了?”靜姝不慌不忙將門關好,走到桌前緩緩坐下,擡起袖子忽閃幾縷細風,聊解飽食油膩之物後的燥熱感。
“外面什麼情況?沒被發現吧!”
靜姝大喘了幾口氣,半晌才道:“你娘好像看出什麼來了。”
“我娘?”靜嫺眼波微轉,勾嘴一笑,“沒事,就算她看出來了也沒關係。她很疼我,我想做什麼她絕對不會阻攔。只要不被爹發現就好。”
“他沒察覺。”
“那就好。”
“你呢?送飯的婆子沒發現你不對勁吧?”
“她——呵——她能發現什麼?她敢發現什麼?”
靜嫺盛氣凌人的樣子倒真不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靜姝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最好小心點兒!”
“我知道”,靜嫺甚是自信地撇嘴笑了笑,“只是,她送來的飯太難吃了!我就吃了兩口,根本咽不下,米都是硬的,怎麼吃?!你再不回來,我就快餓昏了!”
“是嗎?送到你屋子裡的飯菜倒是香得很。”
“你吃過了?你去我房間了?你怎不直接來換我回去?”靜嫺微蹙的眉頭顯出她對靜姝的諸多怨念和不信任,不過,很快她又眉心舒展,一副“諒你不能奈我何”的神情,頗有掌控全局的架勢和信心。
靜姝搖了搖頭,走到妝鏡臺前撥弄起髮簪首飾,輕描淡寫地說:“做戲要做足,我不回你的房間,豈不惹人生疑?”
“算了,你好生待着,我先回去了,有事再來找你。”靜嫺急着要走,靜姝將她喊住,“等等,我還有事要說。”
“怎麼?”
“成親的日子定下了。”
“哦。恭喜!”靜嫺不驚不喜,只是又懷疑地問:“你不會反悔吧?”
“於你於我興許都是件好事,我不反悔。過了端午,我便去陸家。剩下的事希望你能妥善處理,至少不要讓我在陸家待不下去。”
“好說”,靜嫺起身走到門前,“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一事。”
“說。”
“你知道——我的墳在哪裡嗎?”
“嗯?”靜嫺聞言有些驚訝,轉而猜測靜姝的意圖,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帶你去。”
“你告訴我怎麼走,我自己去。”
“你去那裡做什麼?”靜嫺又皺起眉頭,顯然不想惹這個麻煩。
靜姝撇嘴冷笑,開玩笑道:“爬進去住。”
“啊?”
靜嫺的反應算不上當真,卻也是無語至極,靜姝不再打趣,嚴肅下來說:“想去看看。不會給你惹麻煩。”
靜嫺稍顯猶豫,咬了咬嘴脣,轉身走到桌案前取了紙筆,隨意研了墨,看似認真地畫了幅圖,之後遞與靜姝,道:“你若夜裡偷偷出得去,便按這個走,碑上有你的名字。”
靜姝接過圖,不禁翻了個白眼。[這鬼畫符——按這個走不撞鬼才怪!]
“算了!”
“我畫得沒錯,你若真想去就仔細看看,不過,去自己的墳頭終歸是不吉利的。”見靜姝不說話,她又補充道:“你也只能晚上偷偷溜出去,白天我是不會換你出去的。在你出嫁之前,我們儘量少見面,也少惹人懷疑,不是嗎?”
靜姝沒再搭理她,靜嫺自顧離去。
靜姝私心想着,若嘉樹再來找她,找她去“看看靜姝”,她就將這圖給他。可她也知道,是自己想太多。怎地還會再見?很快就要成親的人,豈需再私下約着見面?待成了親,一切正大光明,多好。再說,哪有人在成親前約着去上墳的?又再說,即使嘉樹再來,想來靜嫺也是拒絕再見的。
如此,靜姝又回到了消息封閉的臥牀生活,隻日夜期盼這一個月能夠速速過去,好早日迎來真正重見天日之時,也祈禱這一個月不要再生變故。紅衣女子的陰影始終縈繞心頭,若出了胡家,得了機會,便要仔細尋找線索,興許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解開穿越謎團,也揪出“殺人兇手”;在此之前,必須先要得到相對的自由。
靜姝數着日子,終於等到靜嫺來換她出去。
梳妝、着衣,一切由人伺候、指引,臨末了,胡夫人單獨同她交代了些話。
“府裡的丫鬟一個也不隨你去,陸家不缺下人”,胡夫人輕輕嘆了口氣,“你去了,便好自爲之,其他的我自會處理好。靜嫺不想做的事我絕不會逼她,於你,這也是個好去處。”
“如此說來,我倒是該謝謝你?”
“那倒不必。你去了,便也不必回來了,好生過日子。”胡夫人的目光依舊冷厲,靜姝撇嘴笑笑,心想:誰願意回來,巴不得早點離開!
令靜姝沒想到的是,他們這對新人,成親之前還真的一起去上了墳,給她自己上墳。她倒是沒親自到自己的墳頭燒一沓紙,甚至沒有親眼見到那座空墳。
不知道是什麼講究,在他們成親之時,嘉樹要親自去靜姝的墳前讀一封“解約書”。解約書是靜姝給定的名字,說白了就是封解除婚約的書信,要嘉樹親自讀了並親自燒了,他同靜姝之間的約定才能解除,儘管這約並不是他們倆親自定的,但到了該解除的時候卻需要他們親自解除。
那天天方亮,花轎已擡到林地,靜姝很想下轎去看看自己的墳,可到底沒敢挪步。隔遠聽着嘉樹略帶哭腔的誦讀,竟覺得有幾分好笑。沒有人告訴她爲什麼嘉樹與靜姝“解約”需要把她這個新娘子也擡過來,但約莫聽着是有什麼說法的。雖然心裡有些膈應,但到底不怎麼迷信,靜姝便沒多問。
想想也是有趣,嘉樹到了墳前讀了“解約書”,按說這死去的人是聽不到的,可偏偏這一回,墳裡的人不在墳裡面,而在花轎裡。
嘉樹這一番“表演”,原來的婚約就真能解除了?他們此刻,大紅的轎子,大紅的衣服,大紅的蓋頭,又是什麼儀式?又是什麼約?
儀式,不過是讓想相信的人相信罷了。
或生或死,或聚散或別離,又豈是幾句約定能夠說了算的!
靜姝亂七八糟地想着,嘉樹的“解約”儀式也很快完成,一切復歸正常的婚嫁程序,轎子一路顫顫巍巍,走了一天,終於到了沈麻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