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德不明所以,只是覺得面前這個少年,越發看不透了,十幾年朝夕相處,卻猶覺得陌生如此。
“我看未必。”阿潛輕聲否決,他修長的身子,跪得筆直,比坐着的阮天德還直,語調平緩溫淡,淡淡地道:“她倒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甚至把神機妙算的雲仙子都給壓下去了,可這壓下去,真的不會引起反彈嗎?”
“義父。”他目視着似有所悟的阮天德,低低地道:“雲仙子,是那種任人踩踏的人嗎?”
當然,不是。雲子桑那秉性,那身份,怎麼可能會甘居人後?
“所以,你其實是在借雲子桑的手,來對付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阮天德恍然,泛黃的燈火下,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微有些病態的笑容,不斷點頭道:“此計甚好,即可磨了雲子桑的神氣,又可除了田蜜這個異數,一舉兩得,還不費吹灰之力。”
“這德莊的勢力,實在是有些過多了,少一些,弱一些,也舒坦些。”邊說着,阮天德邊起身,他繞過案几,行至阿潛身前,親自扶阿潛起來,拍着他單薄的肩膀,笑着道:“乖兒,你果然沒讓義父失望,義父將事情交給你去辦,義父完全放心。”
“多謝義父信賴。”阿潛拘禮,榮寵不驚。
<??阮天德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桌前才放開,他將他安置在椅子上,也未回坐於案後。而是站在他身旁,笑問阿潛,“乖兒接下來,可有何打算?”
阿潛清漣的眸子裡泛起幾圈漣漪,他眸光動了動,沉吟可會兒,突然定於某處。
他毫無徵兆的擡起頭來,定定的看着遠處夜空,低吟一句:“開始了。”
阮天德未料到等來的是這一句,他疑惑地朝他所望的地方看去。這一看。未免一驚。
漫天紛亂的呼叫聲,呼嘯而起。
“走水了——”尖叫聲伴着火紅的烈焰,直衝天際,抵達一點後。又四散開來。散滿城內。
無數燈火隨之亮起。人們推門而出,驚詫的看向一處。
只見祥雲街的方向,熊熊烈火瞬間炸起。火舌肆意飛舞,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很快,那半邊天都緋紅了起來,濃煙滾滾,嗆人的氣味隔得很遠都能嗅見。
黑得深沉的夜,紅得妖嬈的火,帶着濃烈的侵蝕氣息,張牙舞爪的肆虐着那片地界。
畫面太美,阮天德太興奮,他蒼白的臉,在通天火光的映襯下,顯出幾分不正常的紅來,他眼中光芒激盪,喃喃道:“這是……”
而阿潛,先前一片平靜的容顏,此刻卻有些凝重,他看着烈火肆虐,清澈眼眸中神情難辨,握緊了長長的手指,方穩住聲音,清冷無情地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們便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
“好,好啊,沒想到雲子桑這麼狠啊。”阮天德笑容滿面,他不住點着頭,拍着阿潛的肩膀,提點道:“不過,只觀火未免少了些趣味,要記得隨時加火才更有意思。”
重力之下,阿潛巍然不動,也不知道他沒有沒聽進阮天德的話,只見他怔怔看着那處,狹長的眸子微眯了眯,半餉,低聲重複道:“是啊,沒想到雲子桑下手這麼狠……”
喃喃低語落下,很快就被吵鬧聲淹沒了,整個世界突然都沸騰了起來。
夜黑如墨,涼意浸人,恍惚間,田蜜有種身在夢中的錯覺。
聲勢如此浩大,是哪兒走水了?
她疑惑地收起糖人,便聽田川和陽笑的聲音慌張地在外邊響起,四隻手猛拍她的房門,高聲喊道:“姐,姐,快出來,好像是祥雲街那邊着火了!”
什麼?祥雲街,着火了?!
田蜜霍地坐起,一溜兒就下了牀榻,慌忙套上鞋,飛快跑了出去。
門外,陽笑與田川衣着凌亂,顯然是匆忙起身,兩人都面露焦急,滿是擔憂地看向她,進一步解釋道:“看位置,好像是……培訓機構……”
其實不消他們說,田蜜也已經看到了。
只見黑沉的天宇下,祥雲街的方向紅光跳躍,以極其快的速度蔓延開去,那火舌,大有要一飛沖天的架勢,其中,交雜着黑色的煙霧,便是隔得這麼遠的距離,都好像能嗅到焦炭的味道。
出乎田川與陽笑預料,田蜜沒有悲慟的大喊大叫,眼裡更是一點水光也無,那片澄透的琥珀裡,只有一片紅光在燃燒。
她面容沉靜,此刻聞言竟問:“喬宣呢?喬宣已經走了嗎?”
陽笑與田川起得匆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田蜜,倒沒關注喬宣在哪裡,此刻,正在他們面面相覷之時,院外突然響起了清晰的馬蹄聲。
田蜜聞聲,二話不說,提起裙襬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剛好見那一人一騎飛奔而來。
喬宣容顏鎮定,眸光漆黑無比,駿馬未停,只在路過之時,他俯下身來,一把拉住田蜜伸長的手,輕輕一使勁,便將她提到了身前,圈穩在懷裡。
同時,對門內兩兄弟吩咐道:“照看好夫人。”
說罷,雙腿一夾,打馬而去。
越接近祥雲街,街上的人越多,且趕來的人看到田蜜後,那露出來的目光,就相當複雜了,幾番欲言又止。
看到衆人的神色,田蜜原本只有八分的猜測,頓時就變成了十分的肯定。
所以,當她越過人羣,看到已經化成一片火海的培訓機構,心中,竟平靜地不可思議。
百信賬務培訓機構在二樓,但此刻,整棟樓都已被火焰吞沒,火舌肆虐,已往周圍蔓延開去,煙霧瀰漫中,無數人拿着水桶前仆後繼的去撲火,撲火的隊伍相當龐大。
那其中,有滿臉焦急的學員,還有些,是她也叫不出名字的城內百姓。
田蜜正怔楞着,忽聽人扯着嗓子大喊道:“快,我家鋪子開了,裡面有幾個盆盆桶桶,後院裡也有水,大家快來啊。”
一個管事在人羣中高舉起鑰匙,邊跑邊喘氣,艱難的道:“我也趕來了,我們酒樓裡,盆盆罐罐很多,大家快跟着我。”
陸陸續續的,有許多招呼聲在周圍響起,沒有人推脫,幾乎一聽到聲音,就會有一大頗人涌上去,沒拿到的,便等在一旁,看誰累了,就上前替換。
等待的時間裡,免不了要鬧上兩句,便聽一人納悶道:“你說這造的都是什麼孽?好端端的,怎麼就起火了?還是從田姑娘的培訓機構裡起的。田姑娘向來與人爲善,這是得罪了哪路煞神啊?”
當即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從前糧食那事兒,多虧姑娘仗義直言,才免於引起暴亂,不久前城外這事兒,也多虧人家姑娘不遺餘力的幫忙,便是這些天鬧得兇的舶來品的事兒,也虧得人不畏強權,方能識破歹人奸計。咱承了人不少情,一直也沒機會還,雖然這不是啥好事,但能幫一把是一把。”
旁邊的人接到:“是啊,都是應當的。唉,就是不知道百信這火……是天意還是人爲……”
當即有人斷定:“你瞧這一下就串起的火勢,這裡面指不定潑了多少桐油呢……這顯然,是有人蓄意謀害。”
衆人唏噓,想法十分一致:“那人可真不是好東西,活該天打雷劈……”
一片紛亂中,一個學員當先發現了靜立不語的田蜜,見她就站在火勢兇猛的樓宇前,隨時都有被砸中的危險,他忙拖着水桶過來,拉着她就往後退,邊退邊焦急地道:“姑娘,你快別站過去,小心傷着了自個兒。”
學員異常的動作引起了衆人的注意,衆人轉頭看到田蜜,手中的動作均是一頓,火光下,神色複雜,卻是一咬牙,扭頭更加賣力的潑起了水來。
沒時間廢話,只有這樣,纔是真正的幫她。
田蜜被學員拖到安全範圍後,手中沒有工具的人,紛紛圍過來,低聲勸解她。
“田姑娘,你別太難過,培訓機構沒了,還可以再建的,我們都支持你的。”
“是啊,姑娘,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你也別太難過了。”
“是啊是啊,姑娘你別難過。”
大家夥兒旁的話不會說,反反覆覆就是一句‘田姑娘,你別難過’,樸實卻真誠。
田蜜平靜的心湖波瀾迭起,卻不是憤怒,而是濃酸的暖意,這暖意從胸口涌上,直達天庭,涼夜裡,給了她莫大的慰藉。
難怪人家都說,患難見真情。
“謝謝。”她輕聲開口,面帶微笑,眼中波光泛起,如琥珀般瑩潤明亮,她擡頭看着面前火海,想到什麼,面色又凝重起來,問身旁衆人:“樓中可有人在?”
這麼大的火,若是有人在,那可真是,凶多吉少……
衆人錯愕,互視一眼,遲疑道:“姑娘你的培訓機構到了下午就沒人了,此刻肯定沒人在,至於其他的……火是從二樓起,其他地方的人察覺後,逃生應是來得及的……”
田蜜面色一凝,高聲對衆人道:“先別猜了,趕快找找這樓裡的商家,都在不在場。”
衆人忙四下裡找去,頓時的,到處都是呼喊聲,人多力量大,倒是很快找到了一身狼狽的商家們。
田蜜見之,大大的鬆了口氣,好在,沒有傷亡。
但這口氣,方鬆到一半,便給深深堵回去了。……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