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星期天,王橋早早起牀,跑完步後到澡堂衝了幾盆冷水。
秋風秋雨漸涼,靜州氣溫驟降,在冷水刺激下,他的皮膚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寒意直透內腑。洗過冷水後,換上乾淨衣服,身體暖洋洋格外舒服。
七點,王橋走出東側門,去校外補習。
走過正門時,王橋聽到球場處傳來一陣籃球聲和哨聲,忍不住走進校門,遠遠地觀看校隊練球。在他的印象中,靜州一中是整個地區最好的中學,籃球水平在中學中應該頂尖,仔細觀看後略有失望,一中校隊的水平比自己讀書時下降太多,很難進入靜州聯賽五強。
走上大橋時,王橋警惕地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異常情況,便加快腳步,過了南橋頭。
九點鐘,渾身酒氣的包強被劉建廠拉了起來。劉建廠抓住包強用力搖了幾下,道:“你那點酒量,我嘴角流點酒出來都能把你醉死,還要搶着喝。”
包強昏頭昏腦地道:“讓我再睡會兒。”
劉建廠道:“你不是要去復讀班揍人,我給麻臉都說了,到底去不去,不去拉倒。”
包強愣怔一會兒,回過神來,昨天喝了酒後,他確實提出過這個要求,道:“去,怎麼不去,不揍王橋,出不了胸中惡氣。”
劉建廠道:“把麻臉、光頭、大劉、二劉幾個人叫到一起,吃了早飯再去復讀班。”
十點鐘,光頭、麻臉等人陸續到了青工樓,他們在廠邊小攤吃了豌豆炸醬麪,坐出租車來到南橋頭。
在南橋頭等了二十來分鐘,沒有見到幾個學生走出校門。劉建廠不耐煩地道:“包皮到學校去偵察,那個王橋如果還在睡懶覺,我們進去搞突然襲擊,揍他一頓了事。如果不在,那就沒得法子。”對於打學派這種沒有利益之事,他並不積極,只是爲了在兄弟面前顯示義氣,這才同意來找王橋的麻煩。
包強在學校數次折了面子,實際上很怵王橋。他很不願意地走進東側門,回頭看了幾眼。
劉建廠等人守在南橋頭是爲了幫他出氣,他沒有拒絕進校的理由。
包強心懷忐忑地走進東側門,在文科班教室、寢室找了一圈,沒有見到王橋,也沒有見到吳重斌等人。他心情一下就放鬆了,走下寢室樓梯時,迎面遇到洪平。
兩人對視一眼後,洪平臉上露出譏諷笑容。
包強惱怒地道:“你笑個錘子。”
洪平不陰不陽地道:“我笑或者哭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
包強想着劉建廠等人就在南橋頭,有所依仗,手就摸到腰間的砍刀刀柄。
復讀班負責人劉忠揹着手巡視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恰好見到包強,大聲道:“包強,你過來,問點事情。”
包強剛纔從學校離開,沒有完全適應學生到社會青年的角色轉變,還存在心理定勢,走到劉忠面前,道:“啥事?”
劉忠打量着社會氣息濃厚的學生,溫言勸道:“你不上學了,有什麼打算沒有,現在社會多元化,行行都能出狀元。”
包強鬆開了握着刀柄的手,道:“我準備去當兵。”
劉忠道:“好,當兵是一條正道。軍隊是一個大熔爐,鍛鍊幾年人就成熟了。”他又語重心長地道:“你是非農戶口,當兵回來就有工作,你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從現在開始,老老實實在屋裡關着,千萬不要惹事,否則政審這一關不好過。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以後等你長大了,會明白老師的話。”
如此強大的一席話,讓包強覺得頭大如牛,趕緊道:“劉老師,我走了。”
走出東側門,包強回頭望了望,只見劉忠揹着雙手,親切地朝着自己頷首。他覺得劉忠很酸,但是並不討厭。
得知王橋和吳重斌都不在,劉建廠道:“我今天要到胡哥家裡去,就不等他們了。”
包強是在酒後提出揍王橋的要求,酒醒以後便後悔了,只是在酒後放出了大話,他必須要繃這個面子。他暗自高興,裝模作樣地道:“這幾個龜兒子運氣好,逃脫一頓打。”
一行人要了兩輛三輪車,朝南城而去。
十一點三十分,王橋回到復讀班教室。他沉浸於學有收穫的快樂之中,壓根沒有想到若是稍早一些回來,將有一場風暴等着自己。
第三次數學考試,他考了21分,全班倒數第一。
仔細分析21分的構成,有4分選擇題是蒙對的,其他17分是真正做對。對於絕大多數同學來說,做對17分是失敗,對於沒有讀過高中的他來說,則是一個巨大進步。
由於基礎太差,詹圓規詳細講解了試卷,他還有許多問題搞不懂。
晏琳的數學試卷寫滿了娟秀的鋼筆字,每道選擇題、填空題以及後面大題做了密密麻麻的註解。她檢查一遍,確認無誤以後,拿起試卷和數學筆記本,來到王橋身邊,道:“王橋,我可以坐下嗎?”
“當然。”王橋擡起頭,答應一聲,靜等下文。
晏琳道:“這是我的試卷,裡面有註解,是否需要看看?”
王橋接過試卷,略爲瀏覽後,笑道:“109分,我是望塵莫及。這張卷子是及時雨,剛纔詹老師講得太快,我大部分沒有聽懂。”
平時裡,王橋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臭德性,晏琳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他的笑容。笑容健康陽光,一掃平日的陰鬱和嚴肅,她甜甜一笑道:“我以前就在靜州一中讀書,這是我在高一記的筆記本,我們班上的數學老師李老師,全校最強。”
“比詹老師強?”
“詹老師也很牛,只是說話太刻薄,曾經惹得同學罷課,所以纔來教復讀班。如果需要,我把筆記本借給你用。”
王橋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晏琳的數學筆記本,道:“我需要,謝謝你。”
晏琳爽朗地道:“那天你幫了我,我這是投桃報李,免得總覺得欠你一個人情。這個筆記本是秘密武器,要保管好。看完這一本,如果覺得還有用,用第一冊筆記本換第二冊筆記本。”
晏琳如此落落大方,王橋也就沒有假意推託,道:“絕對保管好,你放心。”
晏琳道:“不打擾你讀書了,試卷有什麼問題沒有弄明白,可以問我。”
翻開晏琳的數學筆記本,看着娟秀的字跡,王橋突然想起了《圍城》裡關於男女之間借書與還書的妙論,隨即自嘲道:“晏琳說得很清楚,她借筆記本是對自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感謝。你這人如此自作多情,是自戀症大發作。”
端正了心態,王橋翻看着筆記本,令其喜出望外的是晏琳的筆記詳盡細緻,一個小時過後,自己好幾個迷惑不解的問題居然在筆記本的幫助下迎刃而解。他的數學底子太薄,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麼底子,每一次學習都會有收穫,每次有收穫就會身心愉悅。
下午五點,王橋的同學楊紅兵和小鐘走進復讀班東側門。
天天裹着警服,楊紅兵早就膩了。今天沒有公務,他換上讀書時代最喜歡的牛仔服,與女友小鐘步行前往復讀班。在山南警校讀書的日子,他天天泡在訓練室裡,手臂、腹部的肌肉一塊塊鼓起來,頗爲成形。
穿上牛仔服,他還是如瘦長竹竿,和中師時代沒有兩樣。
小鐘平時總在廚房出沒,爲了方便更喜歡穿耐髒的牛仔服,今天陪着男友找王橋,特意換上平常少穿的鮮豔裙子,外面套上長風衣,風姿綽約,如傳說中的白領。
在東側門口,聽到小操場傳來的籃球聲,楊紅兵道:“不用找寢室了,蠻子是球迷,今天又是星期天,他百分之一百在球場上。”
小鐘親熱地挽着男友胳膊,道:“別說得這麼肯定,他在復讀,又不是讀中師,不一定會泡在球場上。”
楊紅兵用肯定的語氣道:“他是個鐵桿球迷,讀中師時天天泡在球場上,爲了打球連女朋友都沒有談,初戀女友劉明是在畢業以後纔好的。我們賭一把,如果他真的不在球場上,那麼晚上你在上面,掌握革命主動權,我一切行動聽指揮。”
這種戀人間的親密話,讓小鐘心跳加速,面紅耳赤。她揚手欲打,嗔怪道:“你在警校讀的什麼書,越學越流氓。”
楊紅兵用極快的速度在小鐘腰上摸了一把,道:“我們警校流傳這樣一句話,警察叔叔兩杆槍,一杆打壞人,一杆打孃孃。”
“你真是流氓。”小鐘揚手打了楊紅兵肩膀,打完以後,又將頭靠在楊紅兵肩膀上。
籃球場上有六個人在打半場,沒有王橋。楊紅兵咦了一聲,道:“怪事,王橋居然沒有在球場上。這次你贏了,晚上你在上面。”小鐘臉上帶着一圈紅暈,嗲聲道:“那說話算話,晚上不準喝酒,喝了酒不準摸我。”
小夫妻倆初嘗雲雨便分居兩地,見面之後如膠似漆,如蜜裡調油,恨不得將對方吃進肚子裡就不吐出來。楊紅兵原本要請王橋吃午飯,誰知早上兩人愣是沒有從牀上起來,躺在牀上眼見着到了中午一點,這才下定決心起牀。
吃過午飯,又到正在裝修的店裡轉了一圈,這纔來到復讀班。
文科班教室,兩人站在門口見到王橋正在埋頭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