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東海之外,有一孤立荒島,名曰瓊因島,島中矗立一座山峰,懸崖絕壁,寒風刺骨。山峰的頂端,挺立着一株稀有的、靈敏十人合抱的沈蔭大樹,樹高不見頂,枝葉所至覆蓋了整座山峰的峰頭。
這時正是暮春三月,一個清新燦爛的凌晨,晨霞乍現,萬里碧空。峰頂樹下,一塊盆大的青石上,端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生得熊臂蜂腰,面如冠玉,劍眉星目,滿臉英挺之氣,看他低眉垂目的神情,似正在練習一種神奇的內功,但看他身邊所圍繞的薄霧,已一層層繞身而轉,由緩而速;由速而疾,眨眼間少年人影已不見,樹下卻現出條精光閃動的白色玉柱。
突地一聲大震,白色玉柱已沖天而起,斷葉殘枝飄落紛紛,峰頂神木的邊沿,已被白色玉柱衝成一道半圓的缺口。少年此刻已是面露微笑從石上立身而起,看所坐青石一丈五六之內,片葉全無。
驀地一聲嚴厲無比的嘯聲,從峰腰傳來。少年身子突地一震,隨着肩頭一晃,已立身青石前十丈左右的懸崖邊沿,那靈巧輕快的身法,真是動如脫兔,捷如閃電,少年身影未停,只用腳尖一點,即遁聲朝峭壁絕崖、峰腰凸出的一塊山石上落去,那份輕功,如飛鳥凌空,曲折盤旋而下,美妙至極。
峰腰山石,有畝許大少,石後有一丈餘方圓的石洞,洞中石牀上,盤坐着一位相貌清癯、鬚髮皆白的老人。少年過得洞來,即趨前跪伏在地,口稱:“師父”。
老人只低低地哼了一聲,清瘦的臉上,似隱忍着無限的悲切和難耐的憤怒,這是少年十年來從未見過的,一時竟嚇得跪伏在地,不敢稍動。
約有頓飯光景,老人才微微嘆了口氣,臉上悲切與憤怒已失,轉換了滿面慈祥和藹可親之色,緩緩地睜開了低垂的艱簾,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射在少年身上。隨着伸出乾枯的手掌,撫按在少年頭上,說道:“孽徒!
先師的遺言,不想竟落在你的身上,一啄一木,該系前定,闌因絮果,豈可強求,軒兒,你至我島,前後已有十四年,所學‘畢元神功’已有七八分火候,若能勤修苦練,不難登堂人室,以你目前功力,江湖上亦可去得。所學拳劍,亦已達爐火純青之境界,江湖上倘能稱雄一時,今日你已觸犯先師遺言,爲師亦無能爲力,你就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少年自懂事以來,即追隨師父於瓊因島學藝,十四年如一月,師父慈祥關心備至,適才於峰頂,聽到師父那嚴厲嘯聲後,即感今日事情不妙,人洞後見師父那悲切憂憤的臉色,更嚇得心驚膽戰,現在聽到師父這一番滿含玄機、缺頭少尾的話,而且明白自己已觸犯師祖遺言,即時就要將自己驅逐離島,當時嚇得三魂七魄都離了竅,呆呆地跪在當地,不知所措。
老人見少年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內心也不免一陣刺痛,伸手在“天靈穴”上一拍,隨用慈愛柔和的語氣說道:“軒兒,這是緣分,緣盡即需分離,半點強求不得。爲師雖不信怫,可是先師所留遺言,都已句句應驗,不禁使爲師感慨天道之不公,人力實難以挽回。”
此時少年早巳驚醒,兩行瑩瑩熱沼,隨腮流下,待師父言畢,猛擡頭接道:“軒兒不知祖師曾有何遺言被軒兒觸犯,乞恩師明示,恩師十四年教養之恩,與天平齊,軒兒終身難以言報,真求師父允許軒兒隨侍在側,以盡心意,軒兒實不願離島,乞求師父……”
老人不待其說畢,即插言道:“軒兒,爲師尚另有要事,需對你說明,你且起來,待爲師說與你知。”
少年雖已站起,口中仍然堅求道;“師父,軒兒只求……”
老人驀地臉一沉,略帶微慍道:“軒兒,你可知你自己的身世嗎?”-
句話把少年問得目瞪口呆,怔怔的回不上話。誠如老人所說,少年自懂事以來,父親從未與自己談起過有關自己出身來歷之事,每日除勤練苦練文武兩功外,別的一無所知。現經師父問及,哪能不令其怔怔地發愣。
原來,老人姓李名其峰,人稱東海老人,年已九十有餘。早年行道江湖,武功蓋世,師門“畢元神功”更是絕世奇功,舉世無匹。五十年前入居瓊因島,即曾因故下重誓,永不離島,數十年來,已無人得知。
四十年前,東海老人恩師元空上人圓寂前,曾至瓊因島一遊,曾言瓊因島峰頂萬年神木,與該島無法配襯,四十年後或有陸沉之險,萬年神木,不畏風雨閃電,若其一旦有所缺損,即爲該島危難之兆。並謂該島陸沉後,武林即將遭受一場無邊浩劫,留諭東海老人,若適逢其時,當盡力從中化解。
今峰頂萬年神木,無意中被少年運起“畢元神功”“吸天壁地”一式所損,元空上人之言已然應驗,爲避該島陸沉之險,即令少年儘快離島,且少年本身尚有血海深仇,待其自了。再者,島即陸沉,浩劫之災當以形成,憑少年功力,或能爲武林化解一二。東海老人自身,經已盟誓,永不離島,知少年生性賢孝,是以將該事隱瞞,未對少年明言,只將少年本身血海深仇告之。
原來,該少年系十四年前由東海老人所飼養之千年靈龜從海上馱伏而來的-個棄嬰,身上綁有血書一封,及純白玉石一塊,玉石透明,夜放碧光,一面刻有一小小軒字,背面於月光下隱現一條五爪血龍,血書中記載着嬰孩姓彭,各中軒、庚午年九月所生,江西省南昌府城人氏,祖父江南義使彭玉鵬,父親江湖少俠彭生懷,母親長江女俠呂芳芳,事因其祖父江南義使彭玉鵬,因追截採花淫賊,結怨四川雙煞楊仁、楊義。事隔多年,四川雙煞仍懷恨在心,約黑道高手多人,趁其不備,寅夜尋仇,彭家大小數十餘口,盡遭殺害。
實該彭家有後。江南義俠彭玉鵬兒媳婦長江女俠呂芳芳,於出事前數日,攜帶年僅歲餘的彭中軒,返回武漢孃家省親。得此消息後,雖悲痛萬分,卻爲保留彭家僅存餘根,強壓悲憤,連夜潛逃避禍,搭船順江而下,因事機不密,爲雙煞餘黨偵得消息,跟蹤而來,直到出了長江口進入東海面,始被迫及。長江女俠呂芳芳,自知難逃活命,遂修就血書一封,連同寶玉,綁於彭中軒身上,將彭中軒放置一事先備好之圓木桶中,趁雙煞尚未到,及時將圓木桶推置海內,任其飄流,血書中另註明,寶玉系彭中軒出生時,爲一老和尚所贈。
彭中軒得知自身血海深仇後,一時競然昏倒地上,待彭中軒悠悠醒來後,見身臥榻上,東海老人滿臉慈愛地說道:“欲報這血海深仇必須全力節哀,離島返回神州,暗察仇人下落……”
剛說至此,忽見洞外狂風大作,烏雲四布,剎時間電閃雷轟駭世驚人,東海老人猛地一把提起彭中軒,快如飛雲般,穿洞而出,到得海邊,天上驟雨傾盆而降,那海上波翻浪涌,海嘯連天,真有天翻地覆之感。東海老人見千年靈龜俯伏足下,忙將彭中軒往千年靈龜那大如桌面的角背上一拋,並吩咐道:“使用‘畢元神功’吸住龜背。”
彭中軒尚待立身而起,忽的一個巨浪當頭壓下,險些把彭中軒掀下海去,彭中軒忙凝神提氣,運起“畢元神功”緊緊吸住龜背。
海中波浪涌如山倒,風嘯如鬼泣,四周暗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彭中軒緊閉雙目,任由千年靈龜翻滾浮沉,穿濤破浪而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彭中軒從龜背上慢慢甦醒,睜眼看時,夜空裡一輪皓月,月亮照着無邊無際的大海,海面水平如鏡,反映着微弱的月色,使人內心感到一股難以言述的悲悽。
彭中軒想爬起盤坐,剛一使力,渾身即感到一陣劇痛,全身骨節,都似散了架,用不上勁,趕忙試提丹田真氣,竟也像天空浮雲,散而難聚。
驀然,眼前突現一顆龍眼般大的血紅火球,疾如電光般的,正對彭中軒面門射來。此時的彭中軒,連動一動都感到困難萬分,全身武功盡失,又哪能閃避此突然的襲擊,不由自主的張口想將它咬住,但因牙齒亦難聚真力,竟被火球滑入口內,順喉而下。
彭中軒此時驚駭得滿頭大汗。驀地腹內丹田之火,已被火球點燃,慢慢地愈來愈盛,由顫動跳躍至橫衝直闖,回拆翻騰,衝門過室,已不允許彭中軒有所思考,即已遍達四肢,所經之處,無不大感舒暢。
至此,彭中軒已有所悟,不禁深爲感動,趕緊爬起盤膝而坐,再度試提丹田夏氣,已能聚集如常,忙使用“畢元神功”會合腹內火球,順着本身真氣,導引着暢走全身百穴,待功行一週天後,周身骨節一陣格格作響,接着熱氣全消,全身清涼無比,舒坦異常。
彭中軒着天色已大亮,遂就坐着的姿勢,兩手輕按龜背,縱身一躍,已升起海面十餘丈高下,彭中軒內心真有說不出的高興。通常運足功夫,亦難做到的地步,如今意輕而易舉的出現,以現在的功力,若運足真氣,怕不躍三數十丈纔怪,真是因禍反得福。
隨着彭中軒施出倦烏歸林一式,輕輕飄飄地鑽入海中。游到千年靈龜跟前,一把將千年靈龜那斗大的龜頭抱住,叫道:“龜師兄,你捨棄了那修煉千年的火丹,救軒兒一命,軒兒怎麼才能報答你呢?”
其實,彭中軒根本無法得知,他伏在千年靈龜背上,已過了整整三個晝夜,在那怒海翻天如山巨浪中雖藉助神功護體,吸住龜背,一時得免於難,但此種“畢元神功”最耗真氣,無法持久,經一整天后,就在當天夜裡,真氣用盡,被翻天巨浪掀離龜背,沉人海中。
彭中軒在島上時,每日午後均被千年靈龜馱伏出海,習練水上功力。十幾年來,雖乏人指點,卻也能于波浪中翻滾自如,一穿就達五丈,潛水更具異稟,在水裡能自行換氣,潛水三五日,均非難事。
然而,於彭中軒真氣耗盡之時,遇那萬千巨浪撲倒,遂被擊成重傷,昏死過去,幸虧千年神龜及時救援,始能保得一命。
甦醒後,若不是千年靈龜,及時吐出千年所煉火丹,彭中精雖獲得一命,將落個終身殘廢。
那千年靈角,似懂得彭中軒言中之意,只將頭搖了搖,並“嗚嗚”叫了兩聲,這是千年靈龜通常高興的示意。
彭中軒見它表露歡欣之意,心裡亦稍感寬慰,隨向它再次道了謝,又抱着龜頭條了親,才放眼四望。待一辨定方位,忙又朝千年天龜道:“龜師兄,你不是送軒兒迴歸中原嗎?
怎麼朝南海去呢?”
千年靈龜將斗大的龜頭,朝他擺了擺,隨又點了點,並又“鳴鳴”地叫了兩聲,彭中軒雖不知它是何用意,但知它必然有事故,絕無惡意。也不再問,將抱着龜頭的手一放,就在海面上像條飛魚船的,朝前射去,力竭停下,已出去六丈有餘。
彭中軒猛提丹田真氣,一聲龍吟長嘯,就在海面上翻騰起來;那平靜的海面上,立時掀起丈高的巨浪,波濤起伏中,隱聞陣陣雷聲。
原來彭中軒系在水上練掌,這是東海老人中年行道江湖時賴以成名的“乾元一雷掌’,全套六八四十八招。每招內含三式,共計一百四十四式,攻守兼備,虛幻莫測,每發一掌,均有雷霆萬鈞之勢,端的驚人。
一杯熱茶工夫,波翻浪涌中,射出一條滾圓水柱,柱頂端坐着剛將掌練畢的彭中軒,他將“畢元神功”吸天壁地一式用在水上,借水柱彈射之力,直上至二十餘丈,始由盤坐改換身形,“雲霄易羽”輕飄飄地落在龜背上。
彭中軒自吞服千年靈角火丹後,不但新傷痊癒,功力突增,尤以“畢元神功”已到意至功顯之境界,東海老人或亦難望其項背。
總過了兩三個時辰工夫,彭中軒正在龜背上閉目練功,突然感到千年靈龜背部微震,睜目張望,海面水波平靜,一如凌晨;半空烈日當頭,時已近午,忙往千年靈龜着去,見其已停身水面,點頭示意,並將那斗大龜頭,一下下的往水中鑽去,彭中軒會意,此乃以往在海上司練水功時,千年靈龜指示潛水的動作,彭中軒內心雖有疑問,卻無法開口,因千年靈龜不能用言詞表達含意,遂一聲不響,只聽“唰”的一聲,彭中軒已鑽入海中去了。
彭中軒下得水來,即一直往下潛去。約有五十餘丈深時,海水渾沉沉,陰暗暗,一無所見。彭中軒於水中,通常亦能看個五、七丈遠近的,如今卻只能於丈餘方圓內,始能辨物。忽的一個意念起自心頭,因彭中軒往常深水達二十餘丈左右,心胸即感憋悶,心跳耳鳴,陰寒刺人,非藉助“畢元神功”護體,絕難抵受。若再深入三十丈,則“畢元神功”亦難抗受那四周無窮壓力。然今日卻異於往日,不知不覺間已深達五十餘丈,除胸前稍感閉塞外,餘均無異狀,連那海底刺人的陰寒,亦無所覺。
彭中軒當然會意,這全仗千年靈龜火丹所賜,不由回頭探望、見千年靈龜,緊緊跟隨身後,也就不再多想,收斂心神,運起神功,繼續往水底鑽去。
海底愈來愈暗,只近身前三數尺遠近,尚可辨物外。四周暗黑如墨。驀地,眼前突現數株樹木,彭中軒以爲已深達海底,再往下潛,見樹宮綿傾斜而下,與陸上的山峰並無差別,不由忖道:“海底也有山嗎?”
樹根花草間,隱現一曲折小山路,用足踏上,陡滑無比,花草前,穿遊着無數成羣結隊不知名的小魚,那魚鱗閃閃生光。像陸地上黑夜裡的螢火。
此時,千年靈龜已領先游去,彭中軒也不怠慢,緊緊追隨千年靈龜身後。約有頓飯光景,千年靈龜已停身一峭壁絕崖中,一塊凸出的山石上,石後且巖洞,洞內微露幽光,彭中軒穿身進洞,突感洞內滴水全無,海水平洞口而止,像一面大水鏡,美觀至極。
千年靈龜伏身洞外石山上,閉目越急,彭中軒微微一笑。看洞口丈餘方圓,同內卻甚寬敞,幽光半暗不明,洞頂橫着一條石樑,上刻“不老神仙洞府”,彭中軒不禁肅然起敬,忙朝橫樑跪下,行了晚輩跪拜之禮。因曾聞恩師言及,不老神仙,係數百年前武林高人,武功自成一家,波譎雲詭,蓋世絕代。師祖元空上人,少年時曾有一面之緣,沒想到自己剛離師門,就被千年靈龜引來參謁,真可謂蓋世奇緣。中軒又何曾想及,千年靈龜乃不老神仙所引渡,收留飼養爲渡海代步呢?
彭中軒禮罷,站起繞洞一週,洞中除豎立着兩條每面三尺餘寬的四方石柱外,別無一物,心中正感疑奇,只見幽光昏暗發出處,正是兩條方石柱的頂端。注目細察,幽光又模糊不清,忽見石柱頂端有一人形暗影,跨馬踢腿,做出個呆笨的姿勢,似真又不明,似假又有形,不知不覺間,彭中軒已模仿着那姿勢,站立了馬步,推出雙掌,可是學來學去,過了頓飯工夫,仍然覺得不像,不是左手太高,就是右手太低,要不就是腰身欠直,頭太昂,總之,別瞧只這麼一式,卻隱藏着萬千的變化。
彭中軒自幼隨東海老人學藝,文武兩途,均獲東海老人讚譽,認爲資質稟賦,均屬上上之乘,譽爲人間湖風,海底蛟龍,因此更於文武兩途外,承繼了東海老人舉世無雙的醫學,誰想憑他的聰明機智,今日於“不老神仙洞府”中,學這麼個看似呆笨的姿勢,竟花了頓飯工夫,連些許印象皆無。
彭中軒本具異稟,更具可貴的耐心與毅力,愈感困難之事,愈要細心體會,整整資了兩個時辰之久。總算稍爲體會出其中十之一一。
彭中軒多日來,未進半點水米,吞服千年靈龜火丹後,更不思飲食,但在苦學這一式,所花兩個時辰後頓感到口乾舌燥,腹內飢火中燒,難過至極,遂將左手一停,右手一帶,驀聽“撲”的一聲,石柱的底部,現出四四方方一個尺許小洞。洞內擺着方形玉盒,盒邊並擺者一個小小玉懷,都純白如雪,如光照人。彭中纖把玉盒取出,觸手處冰冷入骨,寒芒刺心,忙將玉盒擱放地下,輕輕地將盒蓋揭起,一陣清香撲鼻。盒內存放硃紅丹丸一粒,清香似爲丹丸所發,丸下緊壓紙條一張,彭中軒取出紙條,見上面寫着“天地八罡、朱丸一粒,奉贈有緣。謹記勿泄”十六個字,邊注小字兩行,一示硃紅丹丸,乃不老神仙自煉,合千年雪蓮與東海紫果所成,除助長功力外,並可耐飢餓地以助學藝,一示玉盒內儲存海底精液小半杯,用之滴入眼中,可於夜間視物如同白晝。
彭中軒看畢,忙又朝着橫樑跪下,叩了三個頭,道:“謝不老神仙老前輩恩賜。”起立首先即取出那白玉小杯。看其中確有小半杯水,色作碧綠,將水朝兩眼滴下,頓感眼內一陣清涼愜意,但只一眨眼,那愜意的的清掠,竟變成玄冰般的冷芒。眼中瞳孔,像被針刺般的巨痛,兩手忙將玉杯丟下,盡力的揉搓着雙跟,心中驚疑各半,約一杯熱茶工夫,冷痛全失,恢復如常,睜眼-看,洞內明亮如畫,彭中軒不禁歡騰雀躍,知道這海底精掖確屬非凡珍貴。
現已能明查秋毫,遂再次擡頭看那柱頂怪姿,不看尤可,一看之下,他嚇了一大跳,適才以爲一個人的呆姿,如今卻變成了五個小人,合起來一看,倒真像一個人影。
上面橫寫着天罡四式,忙又圍着兩條方柱,八面查視果然每面均同樣刻着五小人,天罡四招,五小人具是騰身空中,往下撲擊之式;地罡四式,五小人都是平身發掌,未再飛躍。
彭中軒回至天罡四式處,細察五小人動作,看來系同-姿式,但個小人都稍有不同的變化,在每個小人手中,分握長短兩般兵刃,一致的左鞭有劍、一鞭一劍,長短配合得恰到妙處。
此時彭中軒想及,於瓊因島上學藝,師父除加註重“畢元神功”外,拳劍輕功,具都精徽傳授,雖亦曾學鞭劍等多種兵刃,自己可從無一件較爲合手稱心意的,臨離島時,匆忙迫促,一身布衣外,別無長物,現覓何物暫代鞭劍學藝?
隨又想到:“不老神仙老前輩即遺有這些‘天地八罡’贈有緣人,當亦會有同樣兵刃並贈,適才於昏暗中匆匆巡視,或有錯過。如今即已能視物人微,何不再詳細檢視一遍?”
想至此,肚中飢火又燃,口乾欲裂,才記起玉盒內之硃紅丹丸,忙躬身取出來丸,納人口中,朱丸人口,隨津化液。舌底添香,一股溫暖之氣,透入肺臟,周身遊走,彭中軒忙盤膝坐地,行起功來。
那股溫暖之氣,順着本身真氣,功行一週天後,彭中軒不獨覺得遍體血氣和暢,同時口中乾裂、肚內飢火,俱都同時消失無蹤。
彭中軒再次繞洞檢視一遍,所經之處,平整光滑,無一跡象,遂昂頭察看洞頂,果不出所料,洞頂石橫樑後,有兩小黑點,長僅五寸餘,烏光閃閃,知必有因,看洞頂高僅十餘丈,遂飛身而上,用手搭在兩黑條上,借力停身,入手處,正是兵刃握手把柄,心知無誤,遂左右手分握,運起功力,一聲長嘯,彭中軒已立身洞中,左右手分握處,正是長鞭短劍兩般兵刃,細看左手握的一條丈餘長短的軟鞭,粗如鵝卵,色作墨黑,順手一揮,烏光閃動中尾隨一道白影,心中不解。鞭身全黑,白影何來?
隨着使出一招“卷地翻天”,但見烏光鞭影中,緊追飛舞着的一條玉龍。張牙舞爪,煞是奇觀。
彭中軒丟下右手寶劍,兩手握鞭,翻來倒轉的不停察看,驀地於鞭梢上發現拇指大的一顆珠子,色亦烏黑,一半多鑲在鞭梢裡,珠可任意轉動。不動無光,稍加舞動,即有白光散射而出。握手柄上還刻有三個啼般大的宇“玉龍鞭”。
擱下鞭,又拾起地上寶劍,見劍長僅一尺二三,短得出奇。按簧抽劍,龍吟聲響,劍已出鞘,劍身亦作墨黑,質地與劍鞘軟硬毫無差異,劍葉菲薄如紙,劍首冒起數寸銀芒,不停地伸縮顫動,略加揮動,銀芒暴長四尺,所過處,山石籟籟而下,握手處,同樣有豆
大的“玉龍劍”三字。所奇者,鞭身鞭柄,劍葉劍把,具都烏光發亮,全系一物所造。
彭中軒此時,確屬高興得昏頭轉向,瞧着鞭,撫着劍,摸摸鞭又瞧瞧劍,真是愛不釋手,
驀的,洞外傳來一聲嗚叫,彭中軒忙一定神,看洞外,千年靈龜仍俯伏岩石上,自己才感到,適才意高興到忘了形,不由得叫聲“慚愧”
彭中軒手中現已有了兵刃,眼又明察秋毫。學起來自屬易事,可也花了一個時辰之久,才學會一個小人的一式動作。
待五個小人式樣學齊,看那連起的大人影子,確是一個姿式,但如今的體會,已不是適才的呆笨姿式,同樣屬於騰飛半空的下去之勢,似較五個小人更爲精妙,遂慢慢的加以咀嚼,又花了一個時辰,就覺得此一式,始真正是“無罡四式”中之精華。愈體會構想,愈覺武姿之精奧奇妙,層出不窮。
彭中軒心想:“今日一而再的機遇良緣,比無意中觸動方門機紐,得不老神仙老前輩所賜硃紅丹丸、海精液,使自己造就了一雙夜明眼,又因此得獲玉龍鞭劍鮮世之物,繼之又從‘天地八罡’中體會出鞭招劍術的無窮妙諦,這一段過程,自己只要略爲疏忽,即將錯過,豈不錯失這個千載機緣。”
海底洞中無日月,從彭中軒吞服朱丸後,也不思飲食,學完整-式後,打坐調息,行動調氣恢復體力,又再學另一招,待把“天地八罡”學會,已過了整整七天。
就在彭中軒將“天地八罡”這八招,六八四十八式全部學齊,自認確已純熟,能運用自如,於洞中歇息,打坐行動時,陡地一陣山崩地裂的巨響、巨震,洞身搖晃不停,嘩嘩的水聲,分外駭人,彭中軒猛睜雙目,見洞頂藏玉龍鞭劍處,已分裂爲二,海水從上直貫而下,兩條四方玉柱,一根已倒,另一條正朝自己坐身處砸下,不容多作思考,擡起鞭劍即穿洞而出,離開洞口約有三十丈遠近,即聞到“轟隆隆”連聲爆響,知道不老神仙洞已毀,自己尚幸見機得早,更慶幸已將“天地八罡”這威力無窮,深藏精奧的八招全部學全,若有殘缺,豈不終身抱憾。
出得海面,彭中軒跳上龜背,手中玉龍鞭劍烏光頓斂,忙揮動軟鞭、抽出玉龍劍,見劍首銀芒、鞭影中玉龍仍在,遂也安心。
彭中軒立身龜背,擡頭瞭望夜空的滿天星辰,知己起更。往日此時,天時必已暗黑,如今在彭中軒眼中仍明如白晝,從日月星辰中,方可分別日夜時辰。
驀地遠處已現陸地。只一會陸地已逐漸升高,靠海岸處怪石嶙峋、危壁峭巖,但卻渺無人煙。
離岸尚有數十丈,彭中軒已經不耐,一聲長嘯“潛龍昇天”,就從龜背躍起三十餘丈,斜斜的、飄飄然的,像只大鳥般,朝崖下怪石上落去。忽然千年靈龜“嗚嗚嗚”的一聲長鳴,似哀傷又似悲痛。這長鳴震懾了彭中軒的心、驚詫了彭中軒的魂,猛提丹田一口真氣,便將下壓之身停歇,“鷂鷹亮翅”“倒轉乾坤”一個反撲,已落身千年靈龜前數尺水面上。
伸手將千年靈龜斗大龜頭緊緊擁住,內心萬分心痛與愧疚,好一會才說道:“龜師兄,該謝你的實在太多了,一時無法言報,總之,待軒兒將自身的血海深仇報,必定趕回東海幫你,你回返師父身邊去吧!只要順利地報了仇,一定儘快的趕回瓊因島來陪伴你。”
彭中軒抱着龜頭,眼含熱淚,撫摸親吻,有頓飯光景,始萬分難捨的鬆開了手,就水面往岸上走去,一步一回頭.又是輕嘆,又是感傷。千年靈龜直等彭中軒慢慢地爬上了一塊山石.始“嗚嗚”叫了聲,點了點頭,沉下水去。
彭中軒直等了一個更次,見千年靈龜沒再出現,才擦乾眼淚,昂頭察看,見峰頂離地約數百十丈高,峭壁絕崖上時有凸出的怪石及小徑出現,彭中軒略察數處落腳地,即騰身而起,只五七個縱躍,已至峰頂。俊目一掃,層巒疊蟑,千雲蔽日,盡是連綿不斷的山峰,心中雖有無數疑問,也只能先尋路下山再作打算。
隨手摸了摸懷中鞭劍,忽地手觸處,懷中陳放玉龍劍外,似另有一物。取出一看,是個巴掌大的、非常精緻的軟魚皮囊,不覺感到奇怪。軟魚皮囊自己非但從未見過,亦不知怎麼到得自己懷裡,滿懷疑慮的小心將軟魚皮囊打開,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塊碧光閃閃的白玉,玉長兩寸、寬寸餘,取出細看,正面刻着一小“軒”字,背面一條血龍隱現,頂端另有-小孔,似爲穿戴之用。
至此彭中杆已明白,軟魚皮囊乃師父東海老人賜贈,遂又翻袋檢規,果有書信-封,忙朝海外拜過拆視,上面寫着:
“軒兒親覽:瓊因島於四十年前,曾蒙恩師點示,峰頂萬年神木與該島不相配襯,或有陸沉之險,時當於四十年後,峰頂萬年神木不畏風雷閃電,若有殘缺,即陸沉之先兆,不想被爾無意練功損殘,先師之言果驗。
爲師人居該島,即曾因故盟誓,永不離島,當必隨島而去,爾見書時,瓊因島想已陸沉多時,此乃天意,爾可不必悲傷,謹記爲人處世之道,師門雖無成條,但卻切望勿使師門蒙受羞辱,則爲師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爾母所遺血書,已被爲師閱後燒燬。有關洞中一切,於洞中均已告之,盼能潔身自愛,善體上天好生之德,少造殺孽,除真正仇人外,餘均盡力規導向善,勿使冤報循環,永無休止。
先師預示瓊因島陸沉後,武林將有一場無邊鮮血浩劫,命爲師屆時勉力化解。觀爾功力,雖未大成,若能勤修苦練,當不難替師化解一二。
血龍白玉,前古至寶,爲師尚不明其出處,原爲高憎所贈,當必有因,可貼身妥藏,機緣巧遇時,當有識者。
附:師門隱諱,對人不可輕易道及。”
彭中軒只讀一半,已淚如泉涌,悲不自勝。讀完後,面朝海跪下,哭得哀哀欲絕,斷腸碎心。想起師父十幾年教養之恩,何等深厚,如今已陰陽隔路;想及父母三世血海深仇,又怎麼不痛斷肝腸。
一聲夜鶯悲嗚,將彭中軒從傷痛癡呆中驚醒,唉聲嘆了口長氣,又朝海外叩了三個頭,將軟魚皮囊貼身收好,慢慢地站起。驟聞叱喝聲遠遠傳來,聽聲音當在三裡外,隨着一聲怒嘯,聲音雖遠,已顯悽愴惶恐,像困獸猶鬥之怒吼。彭中軒天生義膽,遍體俠骨,激起扶弱助強的本性,本能的一晃肩,只見一縷青煙,電射雷奔般循聲而去。
此時正是明朝洪武年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江南一帶,多系富庶之地,很少會有強人出現,此種夜半叱喝怒嘯,或有所因。
彭中軒的輕功,已至登峰造極,自食千年靈龜火丹後,更是功參化境,盡力施展下,那需一刻工夫,叱喝與格鬥聲入耳更加清晰。其音從一山腳林內傳出。彭中軒初涉江湖,不懂逢林莫入之忌,更兼藝高人膽大,縱起身形即穿林而人。
林中一片空場上,此時正在七個大漢,包圍着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棕臉少年惡鬥,棕臉少年手握青銅寶劍,全身血污,招亂精疲,眼看已是油盡燈殘之際。七個黑衣大漢,七把雪亮單刀,仍團團地將少年圍住,雖也刀沉力猛,可沒向少年致命處使招,東一刀,西一刀,盡挑肉多處砍,並聲聲喝叫:“棄刀投降,饒你活命,如不聽好言相勸,再有半個時辰,累也把你累死,到時可別怨爺們心黑。”
就這兩句話工夫,少年腿肚上,又同時捱了兩刀,鮮血浪涌而出,彭中軒一見,火冒心頭,大喝一聲,一條灰影恍如一頭巨鳥從空而降,半空發掌,七名黑衣大漢被這一掌之力,震倒五名,兩個見機較早,雖躲避較快,已被震退七八步,始拿樁站穩。棕臉少年見有人解救,心頭一寬,適才強提真氣立泄,“撲”地倒地,昏死過去。
彭中軒見少年倒地,忙趨身近前,單膝點地,按脈察色,見脈搏雖弱,卻無內傷,心知是使脫了力、傷處流血過多之故,遂朝少年身上數處穴門拍去,暫阻傷處流血。
黑衣大漢雖被掌風震倒、震退,五臟六腑似均未曾受傷,翻身爬起,見場中又多了個同樣年紀的少年,面色潔白,更爲俊美,卻穿了一身粗布衣褲,立時大怒。其中兩名大漢,見少年背向自己,正一意撫着受傷少年,遂提起單刀,猛朝少年背上砍去。
彭中軒雖正在爲棕臉少年拍穴止血,但黑衣大漢等一舉一動,且都瞭如
指掌,暗忖:“我和你們無冤少恨,適才的一掌,亦只爲急救棕臉少年所發,未曾使刀,如今竟作出此種下流的偷襲,憑你們此等作爲,當知絕非好人,不讓你們吃點苦頭,也不知小爺的厲害。”
是以故作不覺,待刀峰堪堪及背,驀地翻身,左手拇食中三指,已將兩柄單刀刀尖挾住。
兩名黑衣大漢,眼見刀已及背,心裡正覺得意,陡見少年只一轉身,單刀已不知不覺間,被其挾住。一不做二不休,二人同時貫勁猛力壓下,不壓還好,只一用力,即感一股熱流,從刀柄傳來,順掌而上,整條手臂立即痠軟無力。趕忙回抽,單刀被挾,重若萬斤,又哪能抽得動。心知若不及時撒手丟刀,這條手臂就得報廢。事實哪能如得心願,掌和刀柄,像已熔成一體,兩名黑衣大漢立時臉青脣白,黃豆般的汗珠,滾流滿頭滿臉,心裡滾燙難煞。
彭中軒見二人苦頭已吃足,猛的喝聲“撒手!”兩名黑衣大漢,蹬蹬蹬的退後十來步,才力歇倒地。
其餘黑衣大漢,雖不知同伴受傷輕重,見此情景,準知吃虧非小,一時摸不清少年來路,但倚仗人手衆多,靠山更爲驚人,隨怒喝道:“哪兒跑來的小雜種,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太歲頭上動土,干涉烏金幫的好事,你也不打聽打聽,烏金幫可是好惹的?”自以爲只要提起烏金幫,對方雖不畏懼,也得顧忌三分。
誰想彭中軒初離荒島,踏上中原後也只數時辰之久,哪知烏金幫的惡勢力遍佈大江南北。即算得知烏金幫不好沾惹,憑他的俠肝義膽,又怎能見死不救,憑他眼下這周身高藝,又哪將烏金幫擱放心頭。
聽黑衣大漢開口傷人,又眉微皺,明知多言無益,這種人不見棺材不掉淚,遂一聲不響,用手背刻意地輕輕一掃,滿地零亂沙石、殘枝斷葉,紛紛隨這一掃之力,朝對方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