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五 幾度戰血流寒潮(3)

佘安趁着大部隊還在下船,讓人架起王翊,在碼頭上慢慢散步,適應陸地。

“看到對面那個大島了沒?”佘安指着目力可及的海中山島:“那就是連雲島。”

王翊見那連雲島彷彿在海中起伏,不由又是一陣反胃,連忙將目光收了回來。

因爲島名連雲,這條水道和這個碼頭自然也都用“連雲”命名。佘安踩了踩腳下的土地,道:“這兒地屬遼南蓋州衛,毗鄰遼中,水土一向肥沃。奴兒哈赤時候大殺漢人,遼南四衛也就成了荒地。你看這土,是不是有層油光?”

王翊連連點頭,其實只覺得這土色偏深,近乎於黑土,至於油光云云卻看不出來。

“聽老遼兵說,這裡就是插根木頭下去都生根,現在卻是數百里不見人煙。”佘安感嘆道:“當初想想遼東師有兩萬人!兩萬人啊!那不得是滿坑滿谷的人麼?現在真的到了這裡,才知道兩萬人若是隨便一撒,就徹底看不見了。”

王翊腳下漸漸有了力氣,問道:“上校,榆林鋪在南在北?”

佘安欣賞地看了王翊一眼,讓隨行參謀取出遼東師提供的軍用地圖。這上面多了一些圈圈,是最近纔開始在軍中推廣的等高線概念,表示地形高低。只要是做過指揮官的人都知道這東西能幫大忙,但是現在這等高線卻當不得準,無論是地形表示還是高度標註。都靠不住。

所以有人說:“還不如以前老地圖上畫個山的形狀好認些。”

王翊對新東西格外有興趣,玩一樣就學會了如何看這些軍用地圖,不說遼東師的測量員畫得如何,反正他是能認出山頂、山鞍以及水道種種標識。

他取了參謀的標尺仔細看了,道:“榆林鋪東西有山,寬不過十里。長達二十五里,這裡又是遼東師重點經營的堡壘區,怎會如此之快就被攻破的?”

“一羣苦工,哪有戰意。”佘安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是想到了遼東師內部軍官與訓導官不合的傳聞。因爲那是“別家”的事,所以之前他沒有在意。現在回頭看看,遼東師這回丟人現眼,與不重視心志訓導的確大有關係。

王翊沒再多說,他早就在流民隊伍裡習慣了豬一樣的友軍。純粹是在軍中時間長了。竟然忘了“一觸即潰”纔是戰爭的常態。

“上校選擇連雲口登陸,跳過了榆林鋪,是因爲東虜沒有佔據蓋州衛城?”王翊又問道。

“沒有了,”佘安搖了搖頭,“東虜把能帶走的磚頭都帶走了,蓋州城如今只有遺址。”

王翊挑了挑眉毛,本想裝得老成些,終於還是忍不住道:“遼東師還真是慷慨大方。”

佘安指了指地圖。沒有說話。

“我軍可以依託蓋州城遺址駐防,讓遼東師儘快回來恢復榆林鋪。”王翊的手指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問道:“東虜大軍目前在何處?”

“目前只發現孛羅堝有滿洲正紅旗三千人馬。”佘安道:“不過這是遼東師提供的情報。咱們自己的探馬還在路上。”

王翊點着地圖上孛羅堝的位置,長吟一聲,道:“上校,我坦克司可以把這兒打下來。”

“然後呢?”

佘安從來沒想過有哪裡是打不下來的,關鍵在於打下來之後。

“然後得守住,等第二軍打下廣寧、西平堡。”王翊的手幾乎指到了地圖的邊緣:“打下孛羅堝。作爲我軍第一個後勤補給點,然後往北打下樑房口(今營口),佔據關道。等第二軍從西平堡一路打來,我軍與第二軍就能在海州城前會師,徹底封鎖遼中平原西側。”

“你怎麼知道第二軍一定會打西平堡?他們如果要打。現在應該能拿到捷報了。”

“正是因爲他們沒打下西平堡,所以咱們這邊的東虜壓力不大。如果他們真打下來了,那麼現在東虜在海州肯定佈下重兵,孛羅堝也就不會只有三千人馬。”王翊道:“我覺得他們是在給咱們使眼色,讓咱們快點動手的意思。”

在如今這個通訊和交通不便的時代,即便是一天的時間,也可能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更直接的例子:當年老奴打薩爾滸時號稱“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說穿了就是打了個時間差。

佘安不是輕敵冒進之將,但也不會爲了穩妥而放棄戰機。聽了王翊的分析,結合參謀部的意見,佘安當即下令坦克司爲全營先鋒司,攻打孛羅堝。

王翊彷彿吞下了一味強心劑,整個人都精神了,當夜就逼着嚮導帶隊挺進。

——我就是着急看看,能殺咱們的賊人生出來沒。

王翊和自己的部下玩笑道。

坦克司作爲拳頭部隊,戰兵人數比其他司多了一個局,爲四百五十人,全員都配有火銃,第二武器纔是根據戰鬥位置不同而攜帶的刀槍、鏜鈀、工兵鏟之類。又因爲休整時間過長,所有非戰鬥人員也都被要求儘量達到戰兵標準,甚至連輔兵都能熟練掌握燧發銃的射擊步驟,組成後備方陣。

從獲得稱號至今,儘管有人眼紅,但在戰鬥力上卻沒人能夠質疑。

孛羅堝的正紅旗滿洲是這回撤退時的殿後部隊,早就心生退意,希望能夠回到屯子裡去養家餬口。在入關失敗之後,滿洲再次退回到了黃臺吉時代,上陣時以馬甲、步甲爲主力,阿哈作爲輔助兵力使用,巴牙喇仍舊是精銳戰兵。

這種精兵戰法的確頗有成效,面對同樣的堡壘羣固守戰術,滿洲甲兵能夠悍不畏死地衝上堡壘肉搏,而奴兵是肯定做不到這點的。

恢復了自信的滿洲人很快發現明軍再次襲來,不由希望能夠再抓幾個俘虜成爲種地的包衣。不過當進一步消息傳來之後,正紅旗上下的自信卻無形中消散,因爲這次攻來的明軍打着奇怪的旗幟。

傳說中的飛虎旗!

在這面戰旗下吃過苦頭的大將已經不止一位,直到現在他們都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某支特定的營伍,抑或只要是精銳先鋒都可以打這旗幟。

直到對陣時銃聲齊鳴,整齊劃一的步伐踏得地動山搖,正紅旗東虜才意識到,無論對面是什麼來頭,都不是他們能夠對抗得了的。

“我武惟揚!”

“取彼兇殘!”

王翊高聲領喊着坦克司的口號,衝上了東虜簡陋的工事,手中長刀卻砍不下去。

工事內的“東虜”瑟瑟發抖地的舉着木棒,或是匍匐在地,用關內口音的漢話求饒,表明自己是被掠奪來的難民。至於真夷大兵,在第一次衝鋒中被打退之後,就趁着坦克司整隊的時機逃之夭夭。

王翊看看跪在這裡的奴兵,起碼也有上千人,斷不能就此放他們在自己背後。不過遼東地廣人稀,漢人幾乎被殺絕了,所以更不能殺他們了事。唯一合理合法的辦法卻是王翊最不屑爲之的——就地整編,建立俘虜營,等待後隊。

難民死裡逃生,欣喜若狂,賣力地爲王師修建營房;

東虜死裡逃生,欣喜若狂,賣力地鼓吹明軍勢大,非戰之罪。

陳德鹹魚翻身,欣喜若狂,賣力派出人力運送物資,接收俘虜。

誰都很高興,只有王翊不高興。

如果當時他果斷一些,恐怕現在已經能夠拿下樑房口了。而就在孛羅堝之戰的次日,東虜貝子博和託率十五個牛錄的馬甲趕到樑房口,鞏固工事。

他已經得到了明廷殘殺他父親和弟弟的消息,正想與明軍死戰。而且他還從多爾袞手裡用兩個牛錄換到了大批火銃,甚至還有一門錦州產的大炮,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明軍嚐嚐火銃火炮的滋味。

樑房口勢必會有一場激戰。

佘安很快得到了第二軍的消息,果然如王翊所料一樣,蕭東樓故意放着西平堡不打是爲了吸引更多的東虜援軍。得知一師已經打下了孛羅堝,進一步攻打樑房口後,第二軍當即強攻西平堡,旋即三個師一字排開,朝遼河推進。

……

“索尼巴克什。”年幼的福臨並沒有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帶來福氣,而是早早地背上了國家頹敗的重擔。再次回到瀋陽之後,朝政大權已經不能說是旁落了,而是分崩離析,幾乎回到了老汗時代。

先帝花了十餘年將權力從旗主手中收歸朝廷,如今再次被幾個旗主分走,中央六部就像是一個空架子。

福臨當然不知道這其中原委,甚至不知道那個討厭的叔父攝政王爲何很久不出現了。

仍舊每天在他面前畢恭畢敬的,只有這位索尼巴克什。

“明軍會打過來麼?”福林怯弱地問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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