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零 山豗谷洶豺虎嗥(1)

“我看過報告,那裡是座寶庫。”朱慈烺打量着許家福的肥膘:“你若是願意,這個工程就交給你了。”他不等許家福叫苦,突然道:“我聽說樊家的人在集團裡很活躍?貌似對下一任總裁官的位置有些想法。”

許家福一肚子的話都被憋了回去。

皇明鋼鐵集團是一家龐大的公司,下屬鐵廠二十八個,各類礦點三百餘處。股東五百餘人,有四大派系。最早投靠皇太子的許氏家族,勢力最大,但是隨着攤子鋪開,蕪湖的十八家鐵廠聯合起來,以樊家人爲首,與許氏勢均力敵。

另外兩個派系則是鄉紳派和技術派。鄉紳派掌握了礦廠的實務,只滿足於分紅,倒是與世無爭。技術派則像是朝廷中的清貴,說話分量重,在實驗和生產上一言九鼎,在經營方略上卻沒有絲毫權力。

許氏勝在皇太子的支持,其本身實力卻不足以跟數代經營的蘇鋼十八家抗衡。當初爲了收購這十八家的技術和鐵廠,許氏更是仗着朝廷和皇太子的威名狠狠割了他們一塊肉,以至於結下了仇隙。

許家福很清楚,別說皇太子支持樊家,哪怕他袖手旁觀,樊家都能輕易幹翻他們,將許氏嚼得連骨頭都不剩。

看着笑吟吟的皇太子,許家福打了個寒顫:莫非當初皇太子將蘇鋼十八家引進來,就是爲了如今這局面?

“你願意麼?”朱慈烺追問一句。

許家福將臉埋入臂膀:“固所願,不敢請耳!”

朱慈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千人千面,許家福一副貪腐的模樣,卻是個有內秀的人。當年可以自己琢磨蘇鋼的配方,後來主持鐵廠。乃至於兼併整合打造出皇明鋼鐵集團,都能看出他的能力。如果只以爲他靠家族幫襯纔有今天,那就錯得離譜了。

在朱慈烺腦中的地圖上,東北乃至整個西伯利亞都是大明的土地,亞洲最東端。通往北美洲的橋頭堡。這裡土地肥沃,礦產豐富,能夠承載大量人口。因爲緯度高,在技術條件不成熟時並不適合人類居住,但從現在開始佈局卻已經領先不了多少了。

甚至恐怕已經遲了。

皇太子視察京西鐵廠的時候,一艘小船在天津靠岸。船上走下來一隊明軍。他們全身都裹着上等的貂皮,就連盔帽邊沿都有皮草包裹,一眼可知是遼東方面的主力軍。在這隊明軍中間,走着兩個身穿麻衣的東虜,一個身形高大,豹眼絡腮。一個年老體邁,幾乎縮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這兩人,正是滿洲正黃旗的中流砥柱,索尼和鰲拜。

押送他們前來的戰士,則來自王翊擔任師長的坦克師。

坦克師目前駐屯在定遼衛——如今稱爲遼源府,蓋因地處遼河源頭,屬於海西布政使司管轄。但因爲海西的轄地太少。所以一應政事皆由遼寧三司與法曹處置。

索尼踏上岸邊之後,張着渾濁的雙眼打量着天津港。他曾經來過這裡,可謂滿目瘡痍一地垃圾。如今地上不知用什麼鋪得梆硬,看不見一點垃圾不說,就連碼頭上的苦工都進退有序。

更有直聳入天,說不得有三五丈高的鐵門,門上懸掛鐵索鐵鉤,從船上吊起一大堆的貨物放在碼頭。上百苦力一天的活計,被它這輕鬆一吊轉眼間就完成了。整個碼頭都充斥着嗡嗡聲響,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彷彿一頭巨獸打着鼻鼾。

索尼隨着押送隊伍走着,眼中卻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看到了碼頭工人臉上的笑容,陰陽頓挫地喊着號子,將貨物半扔半送堆上八個輪子的大車。車輪之下是磨得發亮的鐵軌,鐵軌之下是黑色的碎石。一路鋪到他那雙昏眼看不見的地方。

“好大的馬!”鰲拜身爲武將,對馬比對車和鐵軌更爲敏感。

八輪重車前面是八匹大馬,匹匹都有一個彪形大漢那麼高,骨架寬大得嚇人。這些馬神情安然,套着車一動不動,靜靜地等待鞭聲炸響,方纔緩緩發力,幾乎以同樣的步伐往前走去。

它們已經適應了鐵軌間的枕木和碎石,走得雖然慢,卻平穩異常。

“這麼好的馬用來拉車,真是浪費。”鰲拜嘟囔道。

索尼不懂馬,但只看這些挽馬的肩高也知道絕非尋常劣馬。他和鰲拜不一樣,他看的是全局和國勢,心中暗道:這大約是明朝用來裝樣子的吧。好叫我們知道,這般好馬都用來拉車,戰馬更是千里良駒了。

他們卻不知道,這些馬都是尚未定種的半成品。

大明在精心選購遼東馬、蒙古馬、河套馬的同時,非但甄選出戰馬進行育種,同時也進行挽馬的育種工作。這些馬之所以生得這般高大,是因爲它們體內還有西域馬的血統。也正因爲這些挽馬的育種工作進展顯著,所以成了許多人攻擊蒸汽機的口實。

——花那麼多錢造出來的機器還不如馬給力。

與之相反,大明真正的戰馬卻都“有礙觀瞻”,有些甚至身形弱小。因爲戰馬生存環境惡劣,所以它們更需要的是耐粗飼,抗嚴寒,免疫疾病,所以純種蒙古馬很受騎兵師的喜愛。那種馬幾乎不用人操心,甚至不用備料,直接啃草都能活。

索尼和鰲拜被帶出了碼頭,上了一輛貨運馬車。押送的戰士與馬車旁的巡檢司完成了交接,完成了任務,還要隨船返回海西。

索尼看到拉車的馬恢復了正常大小,才放下心中的石頭。

——如果大明的馬都那般高大,滿洲復國可就再沒指望了。

他心中暗道。

當日清廷一路逃往海西大船場——後來的吉林烏拉,也就是再後來的吉林市。此時這座江邊的城池還不算是城池,只是一個大明廢棄了的船場。在這樣的地方自然無法落腳,而且這裡距離明軍也實在太近了。

於是清廷在確定明軍沒有追來之後,很快再次向東北遷移,翻過重重山脈,最終到達了寧古塔這個流放之地。

到達寧古塔之後,滿洲人漸漸有了安全感。八旗雖然削弱得厲害,但好歹架子都還在,於是東虜新一輪的擴張再次展開。他們不敢往西南走,只是留下了哨卡觀察明軍動向,主力則向東和北兩個方向擴張。

這裡連蒙古人都沒有,只有一些尚處於原始社會的村落部族。這些部族可能幾代人沒有見過鐵器,還過着茹毛飲血的日子。在這樣的碾壓之下,滿洲八旗漸漸恢復了些許自信,再次開始跑馬圈地,奴役原始部族,禍害一方。

直到跑得最遠的正白旗遇到羅剎鬼。

羅剎鬼是滿洲人的叫法,在大明的舊譯是斡羅思,新譯爲俄羅斯,是個野心強盛、實力一般的歐洲國家,僅此而已。

多爾袞死前,多鐸就已經帶着鑲白旗往東北移動。多爾袞一死,蘇克薩哈和武拜控制了正白旗的旗務、兵務。然而阿濟格終究是奴兒哈赤的兒子,一向懷有野心,只是被多爾袞壓制了而已。

如今時局混亂,阿濟格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刀兵,搶佔了正白旗,並且不管不顧地一路向北,甚至有擺脫清廷自成一國的打算。直到他碰上了羅剎鬼,一千餘人竟然被二百羅剎鬼打退,只得傳信回寧古塔,警告清廷即便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也有勁敵。

清廷因此有了一個計策:驅虎吞狼。

既然明軍這麼厲害,爲什麼不叫明軍來對付這些惡鬼呢?而且明軍肯定是不會在這片嚴寒之地固守的,最後還是滿洲人佔據這片土地。

問題在於明軍爲什麼要千里迢迢來做好事呢?

於是爲了驅虎吞狼之計得售,清廷智商最高的索尼巴克什就被人擡了出來,請他以三寸不爛之舌、高瞻遠矚之眼,前來說服大明出兵。

爲此,清廷在文書還做了修飾,將羅剎鬼的人數縮小了十倍,說他們只有二十餘人,半數拿着火銃,弓馬嫺熟,生食人肉,異常兇悍,最終打敗了身經百戰的英王阿濟格。

福臨一度擔心把敵人說得這麼厲害,明軍會不敢出兵。索尼只好對他道:“猛虎不會對一隻老鼠側目。若是對手太弱,明廷纔不會出兵。”

朱慈烺得到報告之後,大爲吃驚。他記憶中的中俄第一次交戰是在原歷史時空的康熙二十四年至二十七年間,沒想到現在就已經侵入到了外興安嶺以南。自己日趕夜趕,終究還是慢了俄國人一步。

不過看着清廷呈上的地形圖,卻發現他們將交戰地點的外興安嶺畫到了寧古塔北面沒多遠,顯然是怕明軍因爲太遠而放棄這次軍事行動。

吳甡得知東虜請求內附,並且請求明軍幫助他們肅清惡鬼的時候,心頭泛起了一股寒意。他堅信現在並不是一個動武的好時機,而且也不相信逃跑整整兩年的東虜會就突然間轉了性子來認罪求附。

聽說皇太子並不接見索尼和鰲拜,這讓吳甡多少鬆了口氣。不過在皇太子下定決心之前,吳甡覺得自己有必要以內閣的名義表達自己的看法,以免日後沒有轉圜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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