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七 平生只負雲山夢(8)

爲了讓兩位親王就國,隆景元年上半年的內帑支出自然要大大破費一番。

首先得給定王成婚。

按照大明皇室不與勳貴之家結親的傳統,崇禎也想找兩個小戶人家的女兒給兒子。

“高皇帝當年爲諸王擇偶,也是從功勳之家選的啊。”朱慈烺對此並不認同。

成祖的皇后就是徐達的嫡長女,而且徐達的另外兩個女兒也分別成了代王妃和安王妃。

懿文太子朱標的太子妃常氏,就是常遇春之女。

朱慈烺在訂立國策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建立某種主義的國家,也不相信但凡屬於某種主義,無論苗還是草都是好的。所以他更重視當今社會問題的解決,至於數十年乃至百年之後,自然有新的人傑出來統領、改革、變法,不可能由他一手包辦。

但是現在大明冒出來的苗頭,頗有門閥資本主義的影子。

舊的勢家沒有泥古不化,紛紛朝着工商之利奮勇前進。新式官僚也沒有天下大同、爲民公僕的覺悟,一樣在爲家族開枝散葉,成爲勢家而努力。

這種情況下,如果皇室不能跟他們站在一起,要麼被他們拋棄,要麼就是再來一次“宰肥羊”。顯而易見,朱慈烺“烹牛宰羊且爲樂”的行徑會讓日後勢家心存謹慎,子孫要想效仿未必有那麼容易。

而且沒有國變這樣的天下大事,要想將兵權從領兵勢家手裡奪回來也不容易。

所以聯姻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勢家藉助帝室伸張氣焰,帝室借勢家以自我鞏固,利益一體。

與小戶人家結親,無論政治利益還是經濟利益,都沒有絲毫的優勢可言。

當然,這種勢利的小人之言不是皇帝該說的,甚至想一想都是罪過。

“軍中不少將校爲大明出生入死,兒子不知如何犒勞封賞。所以想兩家聯姻,結世代之好。”朱慈烺道。

崇禎考慮一下,道:“祖宗以小戶女尚宗室,實則是擔心外戚擅權。”

這就是傳統的負重,兩漢的外戚擅權實在給後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這點上兒子倒是不擔心。如今實在沒有外戚擅權的土壤了。”朱慈烺笑道。

兩漢外戚的擅權與當時的官僚制度和社會制度有關。

外戚一朝登天,動輒成爲三公九卿乃至於宰相,於是大肆提拔門人。使得朝中盡是私人。這是官僚體制的不成熟。

在地方上,外戚大量吞併土地,佔據人口,成爲豪強,甚至有了對抗朝廷大軍的底氣。這是社會生產關係單一。

當歷史車輪滾到大明這個路段,官僚制度格外發達。別說外戚,就是相權超過唐宋宰相的首輔,誰能做到滿朝私門?而且日後官僚由公務員晉升,公務員出自各大學校,科舉官難得實權,權責分明,脈絡清晰。就連權相的土壤都被削弱了,何況外戚?

至於佔據社會經濟影響力,日後也不是買幾塊地那麼簡單的事了。隨着社會產業分工的細化,基礎行業被朝廷、皇家控制,其他的利潤產業也會在勢家之間瓜分。沒有任何根底的外戚不可能擠進既得利益集團,最多隻是吃些邊角料,想改換門庭卻沒那麼容易。

這也是朱慈烺選擇勳貴聯姻的原因,每一次聯姻都應該是皇家的壯大。而不是削弱皇家的力量。

“你可有什麼人選麼?”崇禎問道。從坤興選駙馬的事上來看,兒子在識人方面還是很不錯的。

“蕭陌有個女兒,如今已經十五了,卻是可以考慮許配給定王。”朱慈烺道。

崇禎知道蕭陌,但是因爲他手下的將校過於跋扈而不很高興。

“還有麼?”崇禎問道。

“還有的話……”朱慈烺想了想,“前總督盧象升的侄女,江西參政盧象觀的女兒。年齡也還合適。而且江南盧氏也是地方大族,世代書香,子女忠君體國,可以爲皇家婦。”

崇禎眼睛一亮。道:“這個不錯。”

周後聽了也覺得是戶好人家,點頭道:“只不知道容貌、婦德如何。”

朱慈烺笑道:“兒子見過,絕對沒有問題。”

周後輕輕咦了一聲,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但是也沒有往深處多想,更沒想到皇帝爲弟弟選中的媳婦竟然是個女軍官。

定王對此完全沒有發言權,這種事都是父母之命,哪裡輪得到他來反對?

倒是盧家對這門婚事有些糾結。一方面擔心盧象觀的仕途受到影響,另一方面又擔心女兒實在嫁不出去。退一萬步說,如果盧翹楚的確難嫁,那索性當老姑娘也好,人家也是大明的上校軍官啊!

朱慈烺只好親自寫了私信,保證不會因爲這場婚姻影響盧象觀的仕途。盧象觀上了千言書加以解釋,但終究還是答應下來。朱慈烺爲了證明自己言而有信,在事情敲定之後還特意加了盧象觀散銜,又安排吏部提拔了幾個盧氏子弟。

雖然這些盧氏子弟的任官都在朝鮮、遼寧,但也顯示出當今聖上對於姻親家的態度。

再也不是一味的防範了。

對此大家都很高興,最不高興的就是盧翹楚本人。

她不得不提交退役申請書,理由只有充滿怨氣的五個大字:成親生孩子!

秦良玉對此也很不滿意,她十分看好的一位訓導官,竟然就這麼被人搶去了。而且一個藩王妃能幹什麼?能對國家有什麼用處?這種花瓶樣子貨滿大街都是,有必要從軍中找麼?

不過再不滿,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盧翹楚終究還是在六禮齊備之下,嫁入了帝室,成爲了皇帝陛下的弟媳。這位弟媳第一次家人身份見到皇帝陛下時,下意識地行了軍禮,滿堂駭然,尤其是新郎定王的臉色都青了。

“其實我覺得定王妃不錯啊。”

朱慈炤從宮中出來,回到十王府街的宅子,脫下朝服換上了軍裝。他也已經辦理了退役手續,不再是大明的軍官,這套軍裝也摘了肩章,就如一個尋常的退役老兵。

寢室裡的三位小夥伴坐在堂中,都穿着正規的大明軍裝,他們將是永王殿下前往澳洲就國的核心團隊。

不得不承認,在最初得知朱勇就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弟時,三人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驚恐,不過很快就都正常下來。

單連田與朱勇關係最好,兩人平日裡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所以他不擔心永王會對他不利。

甄國棟一直視朱勇爲金主,得了不少好處,現在只說明自己真有眼光。

鄭崇元是標準的商人子弟,在知道了朱勇的真身之後,下意識地掀過了過去種種,滿懷期待地開始了新的關係。

朱勇在講武堂卻不是個外向的人,交遊有限,真的要找信得過的班底也就朝夕相處的這幾個室友了。好在單連田和甄國棟都是風頭出盡的棗核球明星,正是他倆爲永王招募到了一批熱血青年軍官,願意一同去澳洲守土開疆,抵抗蠻族。

鄭崇元則爭取到了家族的支持,只要他在澳洲站穩腳跟,家中就會以最快的速度運去緊缺物資,這也算是一筆政治投資。

新的領土,新的財富,這則口號已經悄然流傳開來。

“殿下的婚事呢?”鄭崇元問道:“也是從軍中選麼?”

“我?我不着急。”朱慈炤道:“我對聖上說了,等日後再找個合適的,先將澳洲鞏固下來再說。對了,我從總參拿到了海圖和地圖,發現一樁怪事。”

朱慈炤起身招呼衆人前往自己佈置的作戰室,指着大案上的地圖道:“你們看,這裡是臺灣,這裡是呂宋,呂宋下面,澳洲之上,還有這麼大一個島!這個島卻是無人佔據的,只有食人生番。”

“殿下是說爲何沒人佔據麼?”鄭崇元道:“其實也不奇怪。泰西人要到南洋得航行八九個月,國貧船小,運不來多少人。所以儘管有好地,他們也是佔據不了的。”

“我奇怪的是,咱們爲何不將這個島一併納入澳洲,正可以作爲澳洲對外的屏障。”朱慈炤道。

“設立商站的話,倒也的確方便囤積大量物資,作爲轉運站。”鄭崇元摸着嘴邊硬毛:“不錯,轉運!此地對澳洲十分重要。”

“轉運?”甄國棟不解道:“這不都已經到門口了,還要轉運幹嘛?”

鄭崇元見朱勇和單連田也是一臉不解,哈哈笑道:“爲將者不識天文,不知地理,不通陰陽……哎呦!”

“快說。”單連田隨手操起竹鞭,抽在鄭崇元胳膊上。

鄭崇元頗爲幽怨地看了單連田一眼:“你們沒聽說過赤道無風帶麼?在南北緯五度之間,正是此島的位置。從澳洲到此島,有季風可以用船;從大明到此島,也可以借季風通船。但是要從大明直接到澳洲,卻存在反季的問題。咱們這邊的冬天,正是澳洲的夏天。咱們這邊刮北風,那邊卻是刮南風。”

朱慈炤一拍鄭崇元的後背,道:“好見識!日後到了澳洲,我讓你跑馬圈地!”

“謝王上!”鄭崇元毫不客氣地應了下來,生怕朱慈炤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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