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明明有一條敞亮大道,但沒走上幾步,便突然有厚重的迷霧升騰起來,四周顯得陰森森的。石虎心中疑惑不已,努力睜大眼四下看看,這裡似乎是昔年自己幼時曾棲身過的那個小村莊的模樣,但又似乎是皇都襄國城。他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獨自一人,會突然來到這個莫名所以的地方,但用手緊緊握了握腰下的佩劍,膽氣立時壯了不少,於是邁開腿又往迷霧深處走去。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前面總算出現了一個的背影。石虎趕緊加快了步伐,不論是誰,上去喚住了再說,孤身行路,能有個伴當總是好的。隨着他的厲聲叫喚乃至呵斥,前面那人果然放緩了步伐,還慢慢回過頭來,竟然是他近來新納的、很是寵愛的美人單氏。
“美人,美人!且停下來,等一等朕!”
石虎想不明白如何單氏也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裡,不過他也懶得去想。那單氏也不答他,一邊回頭看看,一邊只管嫋嫋娜娜地往前走着。石虎兩腿生風,卻竟然半天都追不上。石虎跑得一身大汗,勃然大怒,連連咒罵,讓前面這個膽大包天的賤婢趕緊站住。
百十步外,單氏回身嫣然一笑又回過了頭去,卻終於站住不走了。石虎擦了擦汗,甩開有些沉重的腿,三步並作兩步咬牙趕到近前,伸出手去一把便搭上了單氏的肩頭。
面前之人猛地一轉身,卻哪裡是什麼美人,竟然是死去多年的前趙皇帝劉曜!劉曜滿面血污,一雙慘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石虎,驀地詭異地笑了起來。石虎大叫一聲,忙不迭往後退了好幾步,伸手便一把拽出了佩劍。他畢竟是殺人如麻的暴君,還能壯起膽量,惡狠狠斥道:“死賊尚敢來嚇唬朕麼!”
“羯奴怎配稱朕?”
劉曜回嘴便罵,並收起了笑容,陰惻惻道:“你我之間,區別不過是我早死幾年而已,其實我一直在地下等着你的。”
他慢慢地走過來,白森森的眼珠越瞪越大。對於劉曜,無論生死都是宿敵,石虎也不欲答話,惡向膽邊生,一咬牙提劍便砍。那劍砍到半空卻猛地停住,石虎駭然發現,面前之人,又不是劉曜了,竟然是先皇帝石勒!
縱使不懼劉曜惡鬼,但乍見是石勒,石虎也不禁亡魂皆冒,嚇得渾身冰涼。瞠目結舌往後直退,說不出話來。石勒瞪着眼珠一步步逼近,那張臉慘白到泛着青色,而眼中竟然開始淌出瘮人的污血來,可怖無比。
“孽畜!朕視你爲親生子撫育多年,卻怎料你這賊子連畜生都不如,竟然戕害朕躬!你殺我太子,除我忠臣,篡位爲君,卻又對
外不敵秦燕,對內不恤人民,一味殘暴不仁,把朕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荒廢到如今這幅窮蹙模樣!”
“叔……叔父,聽,聽我解釋……”
石虎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氣來,心中虛得發緊,他驚恐地被逼到了角落上,後背貼在了冰涼的磚牆上,再也無路可退。石勒憤怒的面容猙獰扭曲,哪裡還願聽他囉嗦,突然伸出手來便掐住石虎的脖項處:“今日朕親手掐死你這喪心病狂的弒君逆賊!”
石虎大駭,慌忙擡手想去扳開石勒的臂膀,孰料四肢不知怎麼軟綿綿的,而石勒竟然變得力大如牛,那雙大手彷彿鐵鉗般相似,無論石虎怎麼掙扎扭曲,也扳不開去。石虎被掐得面色發紫,卻猛然發現,面前的石勒又變成了單美人的臉,最後竟然化成高嶽的模樣!
彷彿用勁了所有氣力般,石虎狂叫一聲,驀然彈起身來,發覺乃是一場噩夢。他頹然癱坐在牀榻上,大口喘着粗氣,驚惶地四下掃視,寢宮內黑沉沉的,無聲無息。他滿身冷汗浸溼衣衫,伸手搓了搓臉,卻下意識地又直接摸向自己的脖項處,卻發現多了一條絲帕。石虎心中沒來由咯噔一聲。
身旁的單美人,一面用錦被掩着自己光溜溜的身體,一面靠上來,柔聲道:“陛下,是不是被夢魘所驚擾?”
石虎也不答他,直愣愣地看了半晌,纔將那絲帕遞到單美人眼前,陰沉沉道:“這是你的?”
見石虎面容有些異常,單美人心中不免惴惴,她眨着一雙水眸,怯生生道:“……方纔陛下在夢中大叫。妾身被驚醒後,又喚不醒陛下,卻見陛下頭上頸上都是汗水,想着便先來擦一擦……”
撲哧一聲響,隨着尖聲慘叫,單美人早被石虎從牀榻上一拳打翻滾落在地,還沒反應過來,石虎又趕過來連踹了好幾腳,又厲聲叱叫道:“來人!快!將這個圖謀不軌的賤婢拖出去亂棍打死!”
“陛下!陛下!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陛下饒命啊!”
單妃駭得幾乎骨酥肉麻,顧不上渾身疼痛,急急爬向石虎腳邊,悽聲哀求。彷彿一場晴天霹靂,卻是飛來橫禍,單妃怎麼也想不到,只是擦把汗而已,怎麼就要把自己的小命給擦沒了。
奉令衝進來的衛卒,本來還有些遲疑,但見石虎冷酷的一腳將單美人踢開,便忙不迭蜂擁而上,如狼似虎如拎小雞兒般,迅速將淒厲哀叫的單美人拖出去了。
天明後,慘不忍睹的單美人屍首,被掛在宮門前示衆,把來朝會的衆文武都嚇了一大跳。隨即石虎又下嚴旨,將單美人全家抄斬。單美人的父親,乃
是朝中的四品鴻臚寺卿,因着女兒得寵的緣故,滿心指望這兩年還要升官,可憐突然落到滿門橫死的慘局,卻不知是何原因。
隨後幾日,石虎大開殺戒,將十數名官員將領等,殘酷虐殺,甚至有幾個也落到全家抄斬。朝中人人自危,上朝路上,彷彿就是邁向去送死的路上。
這日夜間,太師府中,偏廂書房內,燈燭跳躍閃動下,映着三個身影,正是主人夔安,以及太尉桃豹、太傅支雄三大元老在聚首密談。
“南冀州全土淪陷,獨剩鄴城也已經被圍了兩年多了,我軍數次援救,都被韓雍擊敗,陷落怕是就在眼前。國勢漸頹,主上無能爲力,卻日益昏暴,動輒以殺人來泄憤。現在前線軍心動盪,後方朝內又搞到人人自危,已經到了必須要拿出些辦法補救的時候了!”
夔安邊說着話,邊拿眼睛不住的瞟向桃豹。三人之中,從年輕時直到如今,無論從能力、資歷乃至官爵名位,都是隱然以桃豹爲首。
桃豹緊皺着眉頭,似乎想說什麼又沉吟不語。還未開口,旁邊素來急躁的支雄已忍不住憤然道:“石虎暴虐且無能,不堪治國!乾脆廢黜了他,另立新君,方能重振國勢!”
這般赤裸裸的悖逆之語,夔安和桃豹聞之竟然都面色如常,說明三人早就心有預謀。夔安點着頭,拍着桌子道:“早先,石虎弒殺先太子的時候,我等被石虎花言巧語所騙,又見他果然勢盛,便也就裝聾作啞,由他坐了大位。如今看來,真是悔不當初!”
沉默片刻,桃豹嘆道:“我等從年少之時,便跟隨先皇帝闖蕩天下。私情上講,吾等視先皇帝如同親生兄長,公義上說,先皇帝乃是君父主上。幾十年風霜雨雪,歷經多少艱難,好容易打下這大趙基業,其中也有我等傾注了多少心血!而今我三人雖已老邁,卻不得已還要挺身而出行救國的法子。先帝在天有靈,當知道吾等非是爲着私己牟利而要行叛逆之事,實在是不忍心看着國家一步步走向衰亡。且當初,今上瘋狂誅殺先帝血脈,吾等未能出言相救,已是極負先帝;現在不能一錯再錯,坐視今上再胡作非爲了!”
三大元老意見高度一致。支雄便直接道:“依我之意,廢了石虎之後,可立清河王石坤爲帝。石坤乃是先帝親侄,年富力強,名聲也算良善,可好麼?”
夔安卻表示章武王石康更合適些。桃豹輕輕搖頭道:“要這樣說,我的意思,無論從能力還是名望上來看,立石坤、立石康,莫如立石生!”
支雄和夔安異口同聲奇道:“河東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