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無法制墨的封家子弟
雲離與大殷,數百年前,本爲一統,後諸侯有異,戰亂紛起,遂四分五裂,即便眼下的雲離皇族,與大殷皇族,那也是同宗血脈下來的。
兩國邊境,相距不遠,偶有打鬧,倒也還未真正撕破臉皮開打。
故而,眼下的樂至鎮,邊境第一鎮,就出現奇異的局面,一半歸雲離管轄,一半則歸大殷,兩廂都有駐兵把守,除了普通百姓與行商之人,旁的並無多少往來。
古緋主僕幾人在融安引領下,進了樂至西鎮,這邊自然是歸雲離所有,鎮東纔是有大殷兵卒。
蓋因有行商往來,鎮上倒有客棧,雖小,卻堪堪可落腳。
古緋住了進去,這一住就是好些時日,融安已經與雲離在西鎮的官兵打點了番,爲幾人補辦了路引,只待古緋傷一好,拿着路引,就可在雲離暢通無阻。
苦媽送上銀兩酬謝一番,古緋只露了個面,融安便帶着車隊往牧州去。
古緋傷在肚腹的位置,傷口不長卻勝在深,好在尤湖離開之前,早備下了好藥,又開了幾道方子讓夜鶯好生收着,這一路雖不太安生,那傷口倒也不曾惡化。
而無戰事之時,樂至鎮還是十分安寧祥和的,畢竟,這世道,沒誰願意打仗死人。
既已到了雲離,如今大殷墨家名存實亡,古緋也沒必須要在易姓爲古,且她此去雲離尋兄,還要去見一見雲離的白家,故而還是覺得自己恢復墨姓爲好。
她找來苦媽以及夜鶯白鷺兩姊妹,好生吩咐道,“雲離一行。是爲尋兄墨玄,故而爾等三人,若不願的,我可給契與銀兩,恢復自由之身自行離去。”
三人皆表示,並不願離開古緋。
古緋又道,“既然如此。日後記着。我是墨緋,古緋此人……不在了。”
三人疊聲應喏,細細記下。話語之間不出紕漏爲宜。
又是十日過去,樂至鎮地處邊境,三國消息竟傳不至此,仿若這就是個被人遺忘的世外桃源。可那時不時身穿甲冑的兵卒來來回回的巡守,才添了幾分的肅殺之氣。
這一日。日頭尚好,積雪有融,夜鶯伺候着古緋,如今該是墨緋。在街坊上走動透氣,白鷺與苦媽則翻山過境探聽大殷與南齊的消息去了。
“待姑娘尋到大公子後,姑娘有何打算呢?”夜鶯尋着話頭。
墨緋眼眸爲眯。瞧着坊間來來去去的尋常百姓,眸底有瞬間的茫然。她從前一心傾覆墨家報仇雪恨,而今墨家果真一夕不存,她便不遠千里到雲離,依着那點線索尋兄,可尋到了之後呢?
她不曾過多的考慮過,故而夜鶯這麼一問,她還真被問住了。
她想起尤湖,那張與殷九狐一模一樣的臉來,還有他見不得光的身份,以及此後的再見無期,一時之間,竟也不曉得什麼纔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見墨緋這模樣,夜鶯就曉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她遂輕輕揪了自己的嘴兩下,“姑娘莫多想,都怪婢子多嘴,婢子該打。”
墨緋揮手,她迎着日光,見呵出的氣才離脣邊就凝結爲白霧,升騰而起,她一步一步很穩的往前走,自從能直立行走,再不依託輪椅,她便很連走路都很是珍惜。
小心翼翼,步步往前,堅定而穩重。
“想去南齊麼?”她輕聲發問,與其說是在問夜鶯,不若是在問她自己,“尋到兄長後,去南齊吧……”
如果他還需要她的話。
夜鶯重重地點點頭,心裡比誰都明白,姑娘嘴上不肯承認,可心頭到底還是有尤湖公子的存在的。
她攙扶着墨緋的一隻手,垂眸掩笑,一沒注意,就讓個橫衝直撞的小孩兒跑了過來,撞着墨緋腿而過。
“姑娘,可有礙?”夜鶯手腳利落,一掀那小孩,將墨緋扶住了問道。
墨緋定神,她這身子骨還是太弱,雖眼下能走幾步,可到底一雙小腿肚都受過傷,比不的旁人。
“無礙。”她盯着被掀倒在地的小孩兒,眉頭蹙起,“你是哪家的?爲何這般冒失?”
那小孩肉嘟嘟的臉,穿的雖是粗布衣裳,可乾乾淨淨的,看着也不像那等頑劣的。
聽見問話,小孩三兩步爬起來,看着墨緋眼不眨的道,“我……我叫封念……。”
聞言,墨緋眉頭越發皺緊,她細細打量那小孩的眉眼,又笑着問道,“幾歲了?”
封念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十分活潑可人,“不能說。”
墨緋給夜鶯使了個眼色,夜鶯從袖子裡摸出幾個銅板來,墨緋道,“拿着吧,算是我撞疼你了。”
哪知封念看都不看那銅板一眼,反而聽着胸脯有模有樣的道,“不要,爹說無……無功……祿……”
還是年紀太小,想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墨緋也不勉強,朝封念點了點頭,攜着夜鶯繼續往前走,待兩人走的來不見,墨緋才一拉夜鶯的手道,“去,跟着他,看他爹孃是誰?”
夜鶯不解,“姑娘,可是有甚不妥?”
墨緋也沒多說什麼,只凝神細思,“那小孩,眉眼很像一個人,又姓封……”
“且,我一見他,就覺得喜歡。”這纔是她覺得蹊蹺之處,須知她這麼多年,哪裡還會不清楚自己根本不太喜歡小孩的,總覺得太鬧騰。
夜鶯無法,只得將身上裝有銀兩的荷包解下來遞給古緋,這才轉身去追那封念。
墨緋又走了一段路,站在東西兩鎮的交界處,朝大殷的方向看了看,後轉身回了客棧。
夜鶯是酉時中回來的,她一進門氣都沒喘勻就急急的道,“姑娘,姑娘,果真不出姑娘所料。”
她倒水喝了一大口。撩起袖子一擦這才眸色發亮的道,“姑娘,婢子見到封公子了,封禮之公子。”
墨緋騰的起身,她甚至帶翻了錦杌,“禮之?確定是禮之?”
夜鶯點點頭,“是封禮之公子。而且那個封唸的小孩還是禮之公子的孩子。禮之公子娶妻生子了。”
墨緋眉目間隱有激動之色,然她慣常剋制,好一會才屈指敲着桌沿道。“祖父生前最大的心願就是禮之能娶妻生子,如今孩子更是都那般大了,禮之沒道理不回大殷。”
想不通,她便不想了。隨即一甩袖子道,“走。帶路。”
夜鶯領着墨緋徑直往樂至鎮西尾去,不多時,拐過兩株百年垂柳,就到鎮尾。恰見一竹籬爲欄的茅草小院來。
起先在街坊上遇見的封念正蹲在院落一角,瞅着小雞兩三隻。
“姑娘,就是這。”夜鶯在前領路。順手攙着點墨緋。
墨緋跨進院中,小孩兒封念瞅着她。站起身跑過來攔在她面前道,“你是誰?”
他自然認出了墨緋。
墨緋按捺住心頭的急切,緩和聲音問道,“你父親可是名封禮之?我找你父親。”
許是聽到響動,屋子裡傳來問詢的聲音,“念兒,休得無禮。”
緊接着,是一膚白貌美的窈窕婦人走裡出來,同樣一身粗布裙釵,可雲鬢高聳,難掩婉約溫柔的氣度。
“娘。”封念喊了聲,就藏道婦人身後,只露出一雙眸子來看着墨緋。
墨緋眉頭一皺,可見封禮之的境遇並不好,卻是不知他爲何不回易州。
“這位姑娘,請問你找誰?”那婦人嘴角含笑的道。
夜鶯上前一步道,“夫人有禮了,我家姑娘找封禮之公子。”
聽聞這話,那婦人臉色微變,上下打量墨緋,特別是她的容貌,好生一番審視,“姑娘稍等,小婦人這就與夫君道。”
那婦人帶着封念回屋,不多時,墨緋就見一身形削瘦,面容蒼白,背有佝僂的封禮之被攙扶着出來。
“禮之!”墨緋驚呼出聲,如若不是那熟悉的面容,她根本難以相信面前的男子,是曾經風度翩然的美玉公子。
封禮之一震,他看着墨緋,目光又落在她雙腿間,好生看了看,這才欣喜的道,“阿緋,你的雙腿好了,這真是太善。”
只這一句話,就叫他艱難地彎腰咳嗽起來,竟是還吐出了血來。
“禮之,你這是怎的了?”墨緋忍不住上前,一握他手臂,就察覺出衣衫下的手,已然皮包骨頭,很是心酸。
封禮之笑着搖搖頭,他拍了拍身邊那婦人的手背,吩咐道,“采蘩,去將桌椅搬出來,我要與阿緋共飲幾杯。”
那叫采蘩的婦人面露難色,“可是,夫君的身子哪裡受的住。”
聞言,封禮之難得的面生不滿之色,“聽話,莫讓阿緋笑話了。”
采蘩看了墨緋一眼,只得依言行事。
墨緋衝夜鶯使了個眼色,夜鶯福至心靈,進去幫忙。
墨緋攙扶着封禮之,立到院中,終問道,“禮之,你爲何不回易州?要知道祖父他一直都在等你回去。”
誰想封禮之嘆息一聲,眉目生愧色,“阿緋,是我不孝,無顏見祖父,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又哪裡能回去見祖父。”
墨緋不贊同地搖頭,“你知祖父他最想的便是看見你爲封家開枝散葉,如今你兒封念很是伶俐,要早點帶回去給祖父漸漸,祖父走的時候也定然能瞑目。”
這等話說的封禮之眉目鬱沉,他握拳抵在脣邊咳嗽一聲,再攤開,就是猩紅血跡。
“阿緋,你看到了,我命不久矣,”他說着,臉上就露出複雜難辨的情緒來,“當年,我一心不想按着祖父安排的路走,雖喜制墨,可不願繼任家族,說到底,也是懦弱,總覺一家之族要我承擔,太過艱難,制墨是制墨,制墨家族又是制墨家族,到底是不一樣的。”
“我如願到了沙場,男兒志在四方,奮勇殺敵,拋頭顱灑熱血,有那麼段時間,我以爲這便是自己想要的,一直想給祖父的證明……”
“爾後,當我沙場負傷,這一雙手再無法制墨的時候,我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不會制墨的封家子弟,如何還能回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