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258、當真是逆徒 四庫書
古緋從未覺得,秋意漸濃的夜晚,有這般的寒冷。
她攏了攏衣襟,指尖涼如冰,然而,更覺寒心的,還是對蘭後那一番的作態。
初元帝突然在內直局昏迷過去,她即便曉得這其中是蘭後做了手腳,可思來想去,也沒瞧出其中端倪,故而,慌亂之際,鬥墨還未分出輸贏,她就被魏明央請回了雲霞殿,西佛國的來使,也一併早早離了殿。
有風乍起,她擡頭仰望夜空,打開的木窗輪廓隱在或淡或淺的暗色裡,像是不遠處潛伏着擇人而噬的巨獸,習慣地摩挲着輪椅扶手,她就念起尤湖來,當時情形混亂,也不知他是如何脫身,亦或再過一會,他就能偷溜過來……
念頭到此戛然而止,擱扶手上的手動作一頓,她低垂眼眸,粉白的脣微微抿起,對眼下的自己,竟然還在指望他人而不滿。
尤湖處境堪憂,她的處境也當不好。
第二日,古緋一早醒來,就聽聞殿外軟甲刀劍鏗鏘的聲響,兼之紛沓不絕的腳步聲,伺候的小宮女進來,臉上帶着惶惶之色,見古緋看過來,勉強笑了下,解釋道,“大人,這是禁軍侍衛在巡守。”
古緋點點頭,她自行穿好衣袍,曉得有關初元帝的事,問了這小宮女也是白問,索性按捺下來,靜觀其變。
這一天,她數着雲霞殿外的禁軍來回的巡守,不過半刻鐘就能看見一輪,眉頭輕皺,心下覺多半初元帝情形堪憂。
約莫晌午時分,小宮女出去的當,雲霞殿倒來了個讓古緋十分意外的人——
“哼,怎的?這會見着老夫就不認識了?”勳老揹着手,銀鬚抖動,挑着壽眉嫌棄的道。
古緋一愣,“勳老,您怎過來了?”
哪知,此話一落,勳老的壽眉挑的更高了,他幾乎挑起腳來指着古緋喝道,“你個丫頭喚老夫什麼?目無尊長,大不孝!”
古緋沉默,這老頭脾性猶如稚子,着實不好捉摸。
見古緋還不開竅,勳老懶得再氣悶,他上前來,昂着下巴道,“師父都不會叫,當真是逆徒!”
聞言,古緋猛然擡頭,神色意外地看着勳老,“勳……不,晚輩可是聽錯了?晚輩不敢奢望能拜入勳老門下,畢竟眼下晚輩……”
“哪那麼多廢話!”勳老喝斷古緋,他一甩袖子,面上有自得之色,“老夫說什麼就是什麼,莫非還當老夫教導不了你不成?”
古緋靜下心來,並不爲眼前的突然之喜而忘形,她腦子裡諸多的念頭旋轉,卻開口道,“那是晚輩的三生之幸,還請師父裡面請,容徒兒敬茶。”
勳老哼了聲,昂着頭,並不進殿,“茶就不必了,什麼時候敬都一樣。”
說到這,他頓了頓,恰好殿外剛經過一隊禁軍,他方纔正色道,“聽着,大勢之下,當順勢而爲,切莫逆行直上,古之俊傑者,皆識時務。”
他說完這話,鬆弛的眼皮下爆發出一道精光,“你若執迷不悟,就算貼着老夫門徒的身份,也是命危無生。”
古緋心頭一凜,訝異地望着勳老,不知他這兩句話到底是出於何意。
勳老話畢,也不多留,“與西佛國鬥墨之事,不必在等了,皇上有言,不分勝負,你且安心在這雲霞殿呆着。”
話落,勳老又如來時般半勾着背,雙手背在身後,閒適地眯着眼,出了雲霞殿,路遇禁軍,也當仁不讓,反倒是那一隊的禁軍將人給護送出去。
古緋杏眼虛眯,一向顏色淺淡的脣越發顯得不太有血色,勳老說的話不斷在她腦子裡回想,她自來心思玲瓏,一轉瞬,便明瞭勳老今日過來雖說是確定收她爲徒之事,可暗地裡卻是在提醒她。
她也曉得,自己那一手的制墨技藝確實是不凡,可真要同勳老這樣世代宮匠出身的大家想比,要學的東西還很多,而勳老,也不太有可能才見她一兩面之下,就那般欣賞的迫不及待收她入門下,畢竟,世代宮匠,大多是有祖訓的,收徒也絕不會收外姓之人。
這其中的變故,她猜不透,只將勳老的話記在心上,不管蘭後想做什麼,順勢而爲便是。
果不其然,日落偏西之時,雲霞殿等來一衛的禁軍,魏明央揣着手,扯着他破風箱一樣的尖利嗓子念道——
“奉皇后娘娘旨意,古家有女名阿緋,乃德性不佳,品行不良,且有勾結雲離敵國之嫌,於鬥墨之上,企圖暗害皇上……”
古緋就在殿門口,她安穩坐在輪椅上,勾起嘴角,眼梢微微上挑,帶出慣常的譏誚,仔仔細細地聽魏明央說完,他的背後是一團一團妖嬈緋紅的火燒雲,像是血一樣的顏色,將整個人都能也染成了紅色。
“打入死牢!”
最後四字一落,便有禁軍上前來,一手拉起她,帶離了輪椅就要拖出去。
魏明央攏在袖中的指尖一顫,“慢着。”
他幽幽開口,指了指那輪椅,“帶上那個,咱家也不是苛刻的人,罷了,讓她坐輪椅下獄。”
“喏。”禁軍應了聲。
古緋又安坐到了輪椅上,她擡頭,伸手理了理耳鬢的細發,雲淡風輕地開口道,“阿緋謝過魏公公。”
那脣邊的笑意就沒減過,彷彿此刻要被下死牢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
魏明央的小指尖不可遏止地又顫了起來,他垂下手,用袖子遮掩住,撇開頭陰陽怪氣地道,“當不得,咱家可當不的古聖師的謝。”
古緋點點頭,魏明央如此態度,她也不惱,很多的事,自己心裡明白就好。
從雲霞殿到陰森的死牢,她自若如郊遊,當牢門哐啷一聲關死之後,她眉目才漸漸冰冷下來。
“嗤……”有蔑笑從陰影之中傳出來。
古緋看過去,透過牢門,壁上跳躍的火把處,就走出一襲豔麗如春日的水粉來,逶迤曳地的長裙,簇簇剪影投落在嵌了珍珠的繡鞋尖,與整個死牢的陰暗格格不入。
“賤婢就是賤婢,身份捧的再高,身上流的血也是低賤的,”墨卿歌踩着細碎小步,亭亭玉立在死牢之外,她面容精緻而絕色,那眉眼口鼻,都彷彿是經過考量才刻畫出來的般,此刻,她睥睨着牢中的古緋,眼梢不屑而高傲,“怎的,見到我很意外?”
她挑了下精細入柳葉的眉,伸出豔紅蔻丹的指,輕挑起胸口那撮發,“我等着看你今天的下場已經太久了,墨緋,你以爲你憑藉的是什麼?你只不過是我墨家教養的一條狗而已。”
那紅脣輕吐出辱人話語,猶如利刃,當真配的上蛇蠍美人四字。
古緋安靜地聽着,黑白分明的杏眼,隱在灰白之中,越發顯得那粉白的脣沒顏色,整個人都淺淡的像是淡漠勾勒的影子。
“墨緋啊,你我姐妹情深一場,說吧,你可還有心願未了?”墨卿歌探身,面上笑的柔若春風,可她看着古緋的眼神,卻帶着扭曲的猙獰快意。
單薄的脣線揚起弧度,古緋輕笑了聲,霎那之間,眉目的冰冷猶如春雪消融,只聽她語速緩慢而有力地道,“自然有心願未了。”
“哦?”墨卿歌側耳傾聽。
古緋眨了眨眼,“沒見你死在我前頭,真是憾事。”
墨卿歌臉上的笑有一瞬的僵硬,隨即那眼底的蜜毒像是洪澇一樣汨汨浸上來,帶出深沉的惡意,“放心,這死牢的日子,我定讓人好生招呼你。”
說完,她徑直笑了起來,笑的花枝亂顫,好不豔麗。
古緋眉梢凝結出冰霜,她冷哼了聲,四下有死屍一樣的腥臭不斷躥進她鼻端,還有一股一股若有若無的尿騷味,以及時不時從她腳邊奔過的老鼠,這般的境地,她巋然不動,那淡然高遠的模樣讓墨卿歌笑聲頓住,就似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嚨。
“來人!”她喝了聲,帶出咬牙切齒的意味。
“墨大姑娘,有何吩咐?”當即就有牢頭諂媚地湊上來。
古緋望過去,才發現,剛纔陰影之中,還站着好些牢吏,無一不是瞧着墨卿歌的容貌轉不動眼睛。
墨卿歌一揮袖,嘴角噙着惡毒的淡笑,“讓古聖師好生瞧瞧咱們大殷的行刑之法。”
那牢頭長的就十分下流猥瑣,墨卿歌這麼一說,他就差沒流着口水跪舔下去,“好的,好的,墨大姑娘的吩咐,小的莫敢不從。”
話落,他轉頭看向古緋便換了副嘴臉,“嘿嘿,開牢門,帶死囚,上刑具,大爺今個就要將這死牢十八般刑具都用一遭。”
古緋隱在袖中的手一緊,她目光銳利如冰刀,直直地看着墨卿歌,抿緊了脣。
牢吏們的動作很快,三兩下就從其他牢房之中拖出死囚,綁在架子上,墨卿歌笑着進來,彎腰將古緋推了出去,並俯身在她耳邊道,“好生看着,他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記着這些,你痛苦了,我才覺得快意!”
她邊說還邊伸手扣住古緋的下頜,掰着她的臉,讓她睜眼看着面前的酷刑——
氣若游絲的死囚,在通紅的烙鐵之下,慘叫出聲,帶倒刺的長鞭,浸潤了鹽水,一下一下地抽在人身上,然,這些都還不是最殘忍的。
古緋還未眨眼,就見那牢頭手執薄刃,那刃極鈍,以無比緩慢的速度從死囚的身上劃過,一刀下去便是一片血肉,當真是活刮之刑。
濃郁的血腥味化不開,古緋像是又感覺到了多年之前的生削腿肉的極刑,原本已經大好的雙腿,這會又開始抽搐的疼起來。
“咯咯,”她的反應極大的取悅了墨卿歌,修剪的圓尖的指甲沿着古緋的臉沿寸寸下落,“很痛啊?好看的還在後面。”
她這麼說的時候,有一牢吏手拿利鉤子,嗤啦地就刺進死囚肚腹,手腕翻轉,再用力拉出來的時候,那鉤子上帶出長長的肚肚腸腸,嘩啦啦的血水流了一地。
那牢吏使的力巧,一時半會這樣的重傷,那死囚也無法昏迷也無法死去,一睜眼還能看見自己的腸肚拖在地上。
死牢裡所有的刑具都被用了一遍,那幾名死囚在牢吏的折磨下,嚥氣也是早晚的事。
墨卿歌半點不適都沒有,她反而看的津津有味。
“墨大姑娘,完事了。”那牢頭撮了撮手,點頭哈腰地對墨卿歌道。
墨卿歌點點頭,她緩步到沾滿血的刑具邊,一伸手就拿起剛纔那鉤子,上面還半截人腸在晃盪,“你們出去。”
那牢頭面露猶豫,“墨大姑娘,您曉得,古聖師不能……”
“滾出去!”墨卿歌一揮那鉤子,那半截人腸啪嗒一聲就甩到牢頭臉上。
牢頭眼神微閃,彎腰行了個禮,帶着人慢吞吞地往外走。
古緋冷笑一聲,“怎的,也想挖我心肺出來不成?”
墨卿歌轉着手裡的鉤子,彎了彎水汪眸子,“怎麼會,祖母可是叮囑過我,千萬不可傷了你的皮相……”
她走近,鉤子一勾古緋輪椅,再優雅地伸腳一踹,便將古緋輪椅弄倒,眼瞧着古緋摔到地上,她掄起鉤子,嬌笑之中那鉤子有如寒光般下落——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