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公子人不錯
封禮之臉上出現驚疑不定的神色,古緋那一番話,竟說的分毫不差。衆所周知,制墨配方因人而異,即便是同樣的配方經由不同的人配伍而出,最後製成的墨丸也是有稍許不同的。
是以,每枚墨丸的配方和配伍都是不爲外人所道。
可古緋,就那麼品鑑了番,張口便說了出來。
粉脣一勾,長翹的睫毛撲閃如蝶,恰好掩映了她眸底躥過的璀璨微光,“硃砂,石檀木皮本無不妥,還可相得益彰,可公子錯就錯在爲使墨色顯紫玉之光,將硃砂加重了一分,紫光倒是有了,卻將石檀木皮添墨色的作用給壓了下來,故此墨跡七日之後,會因配伍不均,硃砂下沉而暗啞無光。”
最後一字話音方落,整個廳裡安靜無聲,便是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古緋閒適無比地伸手,讓苦媽擦乾淨不小心沾染上的黑墨。
封禮之回過神來,眼底流躥興奮的灼熱,他望着古緋,當即長袖一攏,無比正式行了一禮道,“今日聽聞姑娘一言,勝卻數年之功,禮之孟浪,還請姑娘賜下芳名,待日後容禮之上門請教。”
古緋暗自點頭,這封禮之年紀輕輕便能屈能伸,且不計她起先故意出言不遜的舉動,這會還能斯文有禮,如此品性,何愁他日不能有所作爲。
而且他還姓封,古緋可沒忘記剛纔在樓下,夥計爲她介紹那枚核桃硯式墨之時,有說是出自易州堂堂有名的封溥羽大師之手,可不也是姓封。
古緋眯了眯眼,瞅了邊上一圈那羣圍觀之人,她還沒說什麼,就聽聞身後傳來墨成去而復返的聲音,“封公子真是失禮。”
他這麼說着走進來,袍邊曳動,一字鬍梢翹了下,斜眼看古緋,眸底就起頭疼的無可奈何。
古緋隱晦地攤了下手,表示這一場可不關她什麼事,她瞟了眼角落安份的夥計,黑瞳背後的算計無人看清。
“封公子,別人還是清白深閨姑娘,你這般當衆問,傳出去豈不是平白壞了姑娘家名聲。”墨成站到古緋面前,擋了封禮之的視線笑着說。
封禮之猛然醒悟,拍了下自己的腦門,錯開墨成看着古緋就道,“還請姑娘見諒,是禮之心急了。”
古緋淡笑不語,可待墨成又一次擋住封禮之的目光之後,她向苦媽輕點下頜,苦媽心領神會,無聲無息地推着輪椅出去,在夥計的幫助下,下了二樓,趁封禮之沒反應過來之前,離了小墨墨坊。
盛夏的日頭毒辣,苦媽撐起傘,撿陰涼的地兒走。
末了她頓足有涼風的巷子口,低頭就很不贊同的對古緋道,“姑娘,你今日不該這般冒險,如若那墨成將您身份透露出去,引來大京那邊的注意,這可如何是好?”
古緋面有淺薄的冷意,那一雙的眸子猶如黑白玉棋,交錯複雜,哪裡是一般人能看透的。
她目光遙視遠方,透過來往穿梭的人流,似在看在什麼又似什麼都沒注意,“苦媽你多慮了,聽墨成的話,便知如今的小墨家,沒幾個人知曉我的存在,估摸着墨宴找了其他的油頭欺瞞了過去。”
說到這裡,她眸色有寒,“這麼多年,小墨家墨宴一手把持,將其他幾房壓制的死死的,他那些兄弟也就算了,畢竟還真沒個能有墨宴能幹的,可往後呢,保不準就會有天賦不錯的子嗣出現,那麼,那幾房又豈會任由墨宴一房獨大。”
古緋語氣頓了下,轉頭看着苦媽,“我只不過是提前將這間隙的種子撥到墨成心裡而已。”
“如墨宴沒做過那等見不得人的勾當,墨成又豈會被我幾句話就慫恿動,所以,”她杏眼眼梢彎起,和着脣邊的冰凌光華,“意動之後的墨成,必定不會去大京特意打聽我的事,再說百年世家的名頭在那,倒還可以唬到幾個人,他也吃不準能打聽出什麼,若我真在大京墨家有那等不可動搖的地位,他得罪了我,反而是不討好。”
“再說,我可是一見面就跟他說了,我所會的制墨技藝,完全可以扶持起第二個家族,那番覆滅小墨家的話,似是而非,他不會盡信,可也不會不放心上,畢竟這種後果他承受不起,也不敢去嘗試。”
聽古緋這般說,苦媽才稍稍將提起的心放下些,不過她還是多提醒了一句,“姑娘,下次不可如此魯莽,只有命留着才能圖謀後事。”
古緋伸手拍了拍苦媽手背,示意她安心,“我心頭有數,省的這些。”
苦媽這才又推着輪椅往古府走,一路行來,瞧着坊間新鮮的玩意,也不管古緋要不要,自己就掏銀子買了許多,美名其曰,這些纔是姑娘家的玩意。
古緋哭笑不得,雙手兜着,差點都抱不住。
臨到古府門口之際,苦媽似乎纔想起之前那個叫封禮之的公子來,她笑道,“依老身看,那封公子人倒是不錯,又是大家之後,姑娘可有什麼想法?”
古緋斜睨苦媽嘴角促狹的笑,就道,“當然是有想法。”
苦媽一怔,被古緋的話唬弄的好一會沒反應過來。
古緋戲虐笑出聲,她理着手邊的小玩意就道,“一個傻子,連仲將之墨都敢拿來說詞,就這想法。”
聞言,苦媽笑了,知曉剛纔是她想岔了,“那是,他制墨技藝哪裡有姑娘厲害,要老身說,即便仲將之墨,姑娘也是能製出的。”
哪想,古緋卻搖頭,面色整了整,“苦媽,你錯了,仲將之墨,我也是制不出來的,我以仲將之名反駁封禮之,不過是鑽了個文字的投機取巧,經不起推敲,稍微轉念就能明白過來的。”
經古緋這麼一說,苦媽豁然省悟,怪不得她也覺得古緋那番話看似有道理,可總覺古怪,原來是這理的緣故。
“不管是投機還是取巧,總歸姑娘在老身心裡,樣樣都是頂好的。”說着,苦媽那張蠟黃的臉上就有親切慈愛的笑浮起來,並帶着與有榮焉的驕傲。
古緋搖頭,她也不辯解,有些話推諉謙禮的過了,反而會壞事,苦媽要那麼認爲,就讓她那麼認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