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京郊,有湖名月鉤,月鉤湖畔,又有居名俯仰。雖全名叫俯仰樓,俯仰樓卻並非只是一座樓,而是一座偌大莊院。平日裡,莊院內雖樓閣亭臺,陳設華美,又及繁花碧樹景緻悅目,卻只得幾個下人在此,並不見主人,因而甚爲清幽。但這一日,俯仰樓中卻是十分熱鬧,處處皆妝以大紅,來往其間的侍人亦皆是滿面春風,十分喜慶。
只因這日,正是俯仰樓的主人成親的日子。
雖然道賀賓客並不多,不多寥寥幾人而已,但若天下其他任何一對成親的新人請得他們中的一位,便只怕其他百千賓客不要亦是甘願了。
看着場中一身大紅吉服的新人,蕭遙不由有些不滿,小聲咕嚨着:“燕大哥真小氣,我們又不是沒見過王妃,幹嗎還要遮得這麼嚴實,該把蓋頭揭下來讓我們看一下才對嘛!”
雖然他聲音壓得極低,害怕被場中那耳力敏銳的某人聽見,但就在他身旁的皇帝陛下卻是聽了個清楚明白,當下捏了他的手一下,低笑道:“既是成親,當然不能現在揭蓋頭,你別鬧,當心昊聽見。”蕭遙聳聳肩,雖仍不滿,倒果真聽話地閉上了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聽得司儀高聲唱禮,這邊的皇后千歲笑眯眯地眼珠子一轉,耳邊司儀的下一聲“夫妻交拜”響起的同時,廣袖下的素手亦是不着痕跡地一拂。下一刻,便見原本該是與夫君對拜的新娘子一個身形不穩,直往新郎身上撲去。
只聞蓋頭下一聲輕呼未落,新娘已是被新郎穩穩地抱了個滿懷。觀禮諸人倒是並無驚訝,只皇帝陛下瞥了自己身旁的人一眼,無奈一笑。倒是抱得美人的新郎官面色一凝,一記眼刀橫過來,只不過於皇后千歲那刀槍不入的臉皮並無一絲損傷,皇后千歲反是趁機笑眯眯道:“這下正好,下面不是送入洞房麼?燕大哥直接將王妃抱回洞房就好啦!”
燕沉昊低頭看了懷中人一眼,雖是有蓋頭遮住容顏,但那紅豔豔的新娘仍是羞得將頭埋進了他的懷中。燕沉昊黝黑眼神中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正此時又聽司儀高聲喊道:“送入洞房——”微一思量,竟果真將一臂穿至新娘膝下,一把將新娘抱了起來。
幾聲呼聲不約而同響起。觀禮諸人是驚歎,而那突然被人抱起的新娘則是驚呼了。然而無論諸人作何聲響,新郎面上卻是分毫不動,只抱着新娘大步向內走去。
微風清涼,翠柳如煙,春風裡的月鉤湖上水波澹澹,湖邊一座涼亭翼然,正傳來聲聲長吁短嘆。
蕭烈看着身旁翹着腳拈着酒杯聲聲長嘆的愛人,笑道:“今天明明是昊的好日子,你倒是在這裡長吁短嘆的,要是被昊聽到,他會不高興的。”
蕭遙撇撇嘴:“燕大哥怎麼會不高興?此刻他正佳人在懷軟玉溫香,這麼早就把我們幾個獨自丟在這裡去與他的王妃纏綿……唉,爲什麼有人就可以醉溺溫柔鄉,而我卻要在這裡吹涼風?人生何其不公平!”悠悠一嘆,皇后千歲飲下一杯酒。
蕭烈眼中光芒一閃,柔聲道:“這麼說,小遙你也很想佳人在懷醉溺溫柔鄉了?”
“當然想啊!自從當了這個一點都不好玩的皇后,我都好久沒出去了!唉,百花樓的如夢,芳草居的小小,天外天的月兒,也不知她們最近想沒想我……哇,蕭烈你幹什麼?”正愁思綿綿的皇后千歲忽然發出一聲怪叫。
“你說呢?”皇帝陛下笑得十分溫柔,漸漸湊近皇后娘娘的臉,“真是巧,我也跟小遙有同樣的想法呢,想佳人在懷醉溺溫柔鄉……”
“你敢!”皇后娘娘急忙拍掉某皇帝伸過來的毛手,咬牙道:“蕭烈,你別太過分!”急急往旁瞥了一眼,“晏和若兮都在呢,你別嚇壞人家孩子!”
聞聲蕭烈倒是暫時住了狼手,但一隻手臂仍是不着痕跡地攬在了愛人腰上,低低道:“好,那我暫把醉溺溫柔鄉的機會留到晚上好了。”
蕭遙暗暗用力,卻怎麼也掙不脫腰上那隻狼爪,掙了一陣,便即放棄,又見一旁蕭晏懷中的小若兮睜大了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看過來,一向臉皮厚過城牆的皇后娘娘竟也微微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忙岔開話題欲分散大家注意力:“啊,沒想到燕大哥平日那麼冷酷的人,竟然這麼有新意,竟然與王妃成兩次親!這一點,我是甘拜下風啊!”
蕭烈微笑道:“因爲前次成親昊娶的是東蒼小王爺,而這次,纔是真正娶現在的王妃,我想昊應該是想給王妃一個真正的名分罷。”
蕭遙嘖嘖嘆道:“想不到燕大哥竟是一個深情如斯的人哪!看來情之一字,果然是薰神染骨,誤盡蒼生啊……”
蕭烈望着搖頭晃腦一副哲人狀的愛人哭笑不得:“誤盡蒼生?小遙,你這話說得有點不稱罷……”
蕭遙沒有理他,仍自顧自道:“燕大哥本來是來賀你我大婚的,結果到最後卻並未參加,倒真是遺憾哪!”
蕭烈微笑道:“那倒是。不過他沒參加我們的婚禮,自己倒是再成了一次親,找回真愛,終於和自己所愛之人在一起,這樣也很好啊!”
他們在這邊感嘆着,一旁一直安靜乖巧的小若兮忽然問道:“爲什麼爹爹不和父王成親呢?”
一聽這清脆可愛的童音,亭中諸人都是一呆。瞄瞄寧王殿下的臉,皇后娘娘爲小若兮解惑道:“那個,若兮啊,成親呢,是要和喜歡的人才可以的……”
“爹爹不喜歡父王嗎?”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
“這個……呃,若兮啊,你爹爹,呃不是,以後你不能叫他爹爹哦,不然燕叔叔會生氣的……那個,就是你的爹爹啊,喜歡的人是燕叔叔……”
“父王這麼好,爹爹爲什麼不喜歡呢?”小若兮困惑地道,“大壞蛋老是欺負爹爹,還兇若兮,爹爹爲什麼要喜歡他?”
“呃,這個……”一向伶牙俐齒的皇后千歲也不知該怎麼答了,只好向皇帝陛下看過去。
皇帝陛下亦自微有尷尬,清清喉嚨:“那個,若兮啊……”
“喜歡就是喜歡,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若兮現在不懂,以後長大了就明白了。”一個溫柔無比的聲音忽然響起。
小若兮望着正溫柔含笑看向自己的父王,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我知道了,就像父王喜歡爹爹,就算爹爹不在了,父王還是隻喜歡他,不會喜歡別人,對不對?”
蕭晏柔柔一笑:“若兮真聰明。”
小若兮眨眨清澈的大眼,忽然有些難過地道:“成親是要跟自己喜歡的人,父王只喜歡爹爹的話,那是不是永遠都不能成親了?”
蕭晏未答。亭中一時靜了下來。亭下月鉤湖,碧水搖空,亭上清風過,南風吹夢。
不知過了多久,蕭晏低柔如風的聲音響起:“如果真是喜歡一個人的話,成不成親,又有什麼關係呢?”
小若兮眨眨眼睛,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