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夜半,秦淮河上依然是漿聲燈影,唱曲子的聲音雖然少了些,低了些,但微風裡仍能覺出醺然之意.
只有賭錢的畫舫還是喧譁着,其他專爲遊玩尋芳而來的狎客早就落船睡了,史定昆船上的賭客去了小半,他有些疲累,叫別人在前艙招呼,自己回到後面,叫了個新來的姑娘伺候着喝起酒來.
那個小娘叫做金翹,極會逢迎的,一邊給他捶着腿,一邊哼着柔糜的小曲.
史定昆今日心情本來不甚好,此刻也顧不得生氣了,擡手摸索着金翹的臉蛋,笑眯眯道:"你來了多久了."
金翹媚聲道:"回爺的話,奴家來了快一百天了."
史定昆笑道:"是麼?讓我試試在這兒可學着長本事了沒有."
他正待做什麼呢,突然聽見外間門響,接着一個婆子回道:"大爺,阿二回來了,問您要不要見."
史定昆住了手,笑道:"敗興的東西."
他命那小娘等着,自掩起衣裳出去,一邊想着阿二必已經把錢拿回來了.
殺手立在外頭,面上是少有的恍惚之色,見主人出來,忙施了一禮.
史定昆道:"事情辦成了."
用的卻不是詢問的口氣.
不料阿二卻道:"沒有."
史定昆的手僵在半空,眼睛卻惡狠狠的盯着阿二,問:"怎麼回事?"
阿二木然道:"那人有功夫,是金龍幫的客人,我起初跟丟了,後來尋到時,見焦公禮竟親自找到橫塘迎接,我怕和他們照了面,只好回來."
史定昆臉上陰沉道:"金龍幫前日挑了橫江派,聲勢大的很啊,我們在人家水上混日子,還有什麼說的?"
阿二忽然道:"那人贏的,多是客人的錢,我們折了不到二百."
史定昆怒道:"怎麼說!!二百兩就不是錢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水上被他霸了去,還來壞老子的進項,他們功夫又高,哪象我,只得這麼個三腳貓的蠢貨!"
阿二也不做聲,只是低下頭去.
史定昆自覺聲音大了些,忍氣在艙中轉了幾個圈子,對阿二道:"你先去吧".甩袖子回到自己艙裡,卻見金翹已在牀塌上睡下了,便遷怒道:"偏你這賤骨頭睡的舒服"擡腿就把她踢下牀來,金翹十分委屈,又十分的駭怕,連衣裳也沒穿整齊,哭哭啼啼的跑了.
阿二回到自己下處,卻也有一個容貌較陋的大齡歌女是專伺候他的,他向來不怎麼搭理她,今日卻突然問道:"你會唱曲兒麼?"那女子笑道:"哎呀呀,吃飯的本事,怎麼不會."
阿二道:"你唱一個我聽聽."
那女子掩口笑了幾聲,這才唱了一曲"桂枝兒",倒也又甜又膩.
阿二在船上兩年,曲子也不知聽了幾百,全如雞鳴馬叫般不曾進得心裡去,便問道:"有一個曲你聽過嗎?"說着哼了哼大體的調兒,唸了自己記得的詞兒.
那歌女見他今日興致倒好,笑道:"哎呀,這是哪些傻信男人的毛丫頭的話?她什麼本事霸的了自家男人一百年?若果如此,我們還不得喝西北風去."
阿二聽着話不象,但也不同她生氣,只叫她照樣唱來.
那女子雖覺迎來送往的生涯中這首歌兒真是可笑不過,但依他慢慢唱了,大約也有幾分腔調相象.
阿二聽着,漸漸的吃多了酒,將就着同這個女子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