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真切,否則陳卯二人此行也不僅僅是來討個說法這麼簡單了。
柳氏抹了抹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拉着白氏的手,哭訴道,“同樣都是女兒,怎地我那女兒這樣命苦,竟渾不知被人記恨上了。”
白氏心道,記恨你女兒的,如今可都死的渣都不剩,你女兒倒是可憐上了。
可到底是他們理虧,因此只得好言勸慰。
“是我們教女無方,如今釀成大錯,只一樁,思華都死的屍骨無存了,也算是報應,那這事......”
“怎地?親家母,人死就業障全無了?”
柳氏像被踩了尾巴似得,全然不似初見時官家太太的做派。
這下白氏都無措了,雖說你們是走仕途的,可也不能這樣欺壓平頭百姓呀。
到底是李德貴老道,眼珠子一轉,便他們此行必是想撈點好處罷了。
於是派人去請陳氏過來,又同白氏耳語了一番。
不知說了什麼,白氏一臉不情願,但還是挨不住李德貴的威嚴,勉強點了頭。
四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聲。
不多時,陳若芬到了,見自己父母俱在,心中雖然早已瞭然,但面上還是作出疑惑的樣子,問道:
“您來了怎麼也不請人通報我一聲?”
這是對着陳卯和柳氏說的。
“您叫我來是?”
這是對李德貴和白氏說的。
李德貴摸了摸自己油滑的小鬍鬚,伸出右手,立刻有婢女奉上了一疊契紙一樣的物什。
“這是臨城郊外的良田三百畝,本是你孃的體己,如今你又是雙身子的人了,這點算是我們老兩口給小孫子的見面禮。”
良田三百畝?陳卯竟不知這李德貴家底如此厚實,單單這一年的租子,都夠旁人吃上好幾十年了。
柳氏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用眼睛掃着陳若芬,讓她趕緊接下。
陳氏有些拘謹,推脫幾句,但李德貴倒是十分堅持,直言讓他收下,既如此,也就沒什麼好說的。
除去李德貴破了財,也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了。
陳氏出了書房門,聽得裡間歡聲笑語,不由嘴角也是輕揚起來。
“老爺向來摳門得緊,這次倒是大方。”
身邊的婢女替陳氏收起那地契,小聲在她耳邊說道。
“不過是封口費罷了。”
收了這銀子,自然是全當此事揭了過去,可這又如何呢?橫豎人都死了,難不成還能跳出棺材來指證她?
陳氏笑着,在這場棋局中,她儼然是最大的贏家。
自己想要的,若不能靠自己的雙手爭得,那這樣的日子過得又有什麼意味呢?
倒是李思風,見自家娘子不動聲色,又從二老手中摳出一塊肥肉,忙心肝肉似的叫着,拿着那地契仔仔細細看了半天,甚是得意。
“這也是多虧了你那好妹妹,算計我這一場,纔有咱們這一點點的補償。”
陳氏笑着,似乎是拿這話來探李思風的口氣。
“那死丫頭,若是沒有被摔死,我也是饒不了她的,這樣算計嫂子,豈是這幾個錢財就能擺平的?”
李思風跟渾身沒骨頭似得,貼在陳氏身上,柔聲安慰道。
衆婢女見了,忙悄聲推出去,打下簾子,十分識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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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無妄之災中,最苦的當屬雲漠了。他不信女兒就這樣去了,堅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苦苦央求縣衙得了錦瑟墜崖的地點,四處尋摸着想要去到崖底。
問了些許當地人,衆人皆是搖頭,說什麼也不知道。
最後兜兜轉轉總算是在山腰處尋到當地住着的一老婦人,老婦見他實在可憐,這才鬆口道:“莫要去那裡,邪門得很,雲山霧罩的,一進去便出不來。”
見他一臉不信,老夫人補充道,“前段時日,咱們村頭的小虎誤闖了進去,如今都沒有走出來。”
雲漠半生只得錦瑟一個女兒,自她孃親走後,從未起過續絃的心思。平平安安長了十八年,成了花骨朵般的大姑娘,雖是顏色不出衆,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血至親。一夕之間要讓他接受女兒遭遇不測的消息,他是萬萬不能的。
老婦人見他說的如此感人肺腑,不似作假,嘆了口氣,“你若是執意要去,我便叫我兒送你過去吧。”
老婦人的兒子,名喚林才,本是山中的樵夫,平日裡也不過是砍柴爲生,雲漠雖不同人情世故,但是基本的禮數還是懂的,忙從腰間掏出數十個銅板,以作謝禮。
“大可不必,我也只送你過去那裡,再往裡就不能了,還望大哥見諒。”
林才帶着雲漠自山腰出發,一路上道路漸漸變窄,周圍的植株也越發茂密,他本以爲崖底會是亂石叢生之地,此時看着竟不似,在這裡,才知自己的渺小。
大約走了近半個時辰,周圍濃霧四起,林才見前方樹立着的一處立牌,上書“閒人莫入”,說這麼也不往裡面帶路了。
“此處已近崖底,再往裡走,就出不來了。”
他怕雲漠不信,補充道,“我們家四代都在山間生活,必不會誆騙你的。”
“既如此,多謝大哥了,接下來我自己走便是。”
林大見他執意如此,只好告辭。
雲漠望着頭頂密密匝匝的枝葉,想着若是錦瑟有幸,能夠掛在哪處枝椏上,或是落在湖底,他定要在翠雲庵點上一盞長命燈,日夜叩拜。
這處深林,似是有靈性一般,雲漠走着走着,約莫又半個時辰,只見前方的大樹前赫然立着一塊“閒人莫入”的立牌,心中不由大驚,難不成這是又走回來了?
怪道是那村中諸人都道此處有異,不願前來。
那進林的路,迷霧瀰漫,深不見五指,回頭的路,倒是清晰可見。
他心中默唸着,錦瑟,若是你在天有靈,必要保佑爹此番能夠進得崖底,順利待你回家;若是、若是有幸你還活着,那爹就日日都來,在這林間等着你。
這樣想着,他索性將心一橫,用腰帶矇住了眼睛,以樹枝爲眼,胡亂走着。
又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去,他不慎被一處藤蔓絆倒,這才得以重見天日。此處赫然是他先前同林才分別的地方。
難不成,這是上天在暗示錦瑟還活着?
削皮去肉都不曾流過一滴淚的七尺男兒,此時竟熱淚滿眶,甚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