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女子,不懂女子的苦楚也就罷了,怎可以樣貌取笑於人!”
隨着一句沉穩地喝止,一雙有力的手,從錦瑟背後將她托起。
那聲音,是她所熟悉的,錦瑟心頭一驚,又有些近鄉情怯,不敢回頭。平日裡他大多是戲謔的,赤誠的,從未如此這般,帶着幾分怒火,襯着幾分威嚴。
“怎麼,還不敢看我不成?”
對方的氣韻溫溫熱熱地灑在她耳後,錦瑟覺得,自己彷彿有種被燙熟了的感覺。
她伴着幾聲心頭咚咚的聲響,回頭一望,果然是蕭晟——不過須臾不見,他竟似老成了許多。
“你怎地?”
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只不知是尷尬多謝,還是驚喜多些,錦瑟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樣,竟有些在他面前擡不起頭來。
男子面如溫玉,劍眉星目,一身玄色的衣衫纖塵不染,似是謫仙下凡,清逸飄然。此時突然出現,在一羣身着粗布麻衣之人中,顯得如此鶴立雞羣,與衆不同。周圍之人,皆是自發地退後了幾步,生怕沾染上些什麼。
李思華看着來人,有些目眩。這樣風華氣度的男子,放在臨城街上,多少人求之不得,如今竟護着一個醜女。頓時惱羞成怒的氣涌上她的心頭,嘴巴也不受控制起來。
“照公子這麼說,是不以美醜娶妻咯?”
一時間,衆人哪裡還有什麼心思看什麼福米,紛紛交頭接耳,小聲嘀咕起這莫名的桃色八卦來。
“女子之美在於修容徳貌,在於禮儀舉止,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小姐莫不是未曾讀過女戒?”
蕭晟娓娓道來的樣子,和李思華尖酸刻薄的模樣,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哼,說得這麼好聽,你敢娶這醜女嗎?別都是說得一套一套,正人君子的樣子......“
”若是雲姑娘願意,在下是肯的。“
李思華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有力的言語打斷。
錦瑟吃驚地看着男子,目光中的不可置信,甚至比李思華還要深重。蕭晟見她吃驚,望着她的眼神,又深重的幾分,鄭重而沉穩地說道:
”雲姑娘對在下有救命之恩,若是以身相許,也是可以的,此時在於雲姑娘,而非在下。“
”騙人!“
李思華喃喃道,這是什麼鬼?怎麼什麼好事都讓這個醜女碰上了!那種在陳氏身上得不到宣泄的嫉妒感,一下子爆發出來。
陳氏倒罷了,好歹也是縣令獨女,身份尊貴,她認了。雲錦瑟呢?是個什麼玩意?一個佃農之女,本該被她踩在腳底下的泥,也配得上這樣的福氣?
李思華氣極,作勢就要去踢雲錦瑟。
蕭晟的侍從,名喚董禮,本是躲在人羣中看熱鬧,此時見這女人跟急紅了眼的兔子似的。於是二話不說食指一彈,將一顆小小的石子打在了對方的膝蓋上。
李思華還未邁出去的一隻腳,膝蓋一軟,就這樣直直地趴在了蕭晟的腳下。
面上的薄紗隨着她的動作滑落,她的臉頓時無所遁形——鼻頭上米粒大小的痦子,連嘴也是歪斜的,這五官,放在臉上就是一個橫七豎八,半分美感也無,當真是有礙觀瞻。
縱然是得知李家小姐是富家千金中難得的醜女,但她的模樣一經揭露,還是惹得人嘖嘖議論。
從小到大,這樣的異樣目光和小聲的嘀咕,李思華見到的太多了,只覺得惱怒異常。
“你們!都給我等着,還派什麼福米,今年都別想從我李家買鹽了!”
李家去年點了皇商,正式負責起臨城的鹽差,可謂是風光無限。但衆人聽得此話,只當她惱羞成怒,鬨笑更盛。畢竟有錢不掙,當李老爺是傻子不成?
“都給本小姐讓開!不然我挖了你們的眼!”
聽得李思華如此這般狠戾,衆人這才紛紛閉口禁言,默默讓出一條路來。
李思華捂着臉,一路狂奔,不知何時,淚水已經浸透了衣衫。
擔心這樣回去惹得孃親不快,又怕她知曉自己丟臉了,更加不悅,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取捨。精疲力盡之時,只得呆呆坐在無人處的一塊石頭上,似是老僧入定。
這裡是翠雲庵後山的一處荒園,貧瘠得很,雜草也只稀稀疏疏長了幾株,相比前山的花紅柳綠,此處真是跟後爹養大的孩子一樣。
忽的,一聲戲謔平地而起。
“喲,二小姐,還傷心呢?”
來人正是梟大,他本帶着三五手下,在人羣中看了半天好戲。見李思華枯坐了半晌,想到今日白耽誤了半天也不見她帶來的人,於是有些着急,忙來詢問。
“管好你自己,本小姐的事情,用你操心?”
李思華見是他,想到今日若不是陳氏不來,怎會如此,更加沒好氣。
“我讓你辦得事,改日吧,還不滾!”
說着便頭也不回,自顧自地坐着。
“那另一半定金,小姐可要付給我。”
梟大好整以暇地開口道,臉色陰晴不定。
“什麼?活都沒幹就要銀子?做夢吧!”
李思華一肚子的火氣正愁沒地方撒,此時算是找到了出口,聲音尖銳地,讓梟大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我這些兄弟,可刀都磨好了呢,小姐當真沒有銀子?”
“我說了沒有就是......”
李思華大聲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滿,扭頭一看,卻發現梟大滿臉殺氣,甚是可怖,這才隱隱有些害怕了起來。
梟大並非是尋常百姓,那可是做殺人買賣的人,起先對她低聲下氣,不過是覬覦她手上的銀子,如今人沒見着,幾個兄弟白等了半日,又被這小丫頭片子白呲一頓,心頭的殺意漸起,便想着這丫頭也是富商的女兒,不妨先撈一筆,於是大手一揮,招呼幾個兄弟上前來。
李思華這才知道自己是捅了多大的簍子,想跑,才發現自己嚇得腿都軟了,忙哀求道,“我有錢,我給錢,大哥你放過我吧,是我嘴賤,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梟大頓時覺得好笑,”你這富商家的小姐,倒是跟個市井裡長大的丫頭一樣,說話粗鄙得很。“
李思華眼神一暗,似乎是被戳中了心思,難得忘記了恐懼。
”你那點散碎銀子,爺看不上了,給我找紙筆,給你爹寫信,看在咱生意上的情分,就要黃金一萬兩足矣。“
梟大呵呵笑道,說出的話確是讓李思華萬分心寒。
她心中知曉,這一萬兩金,無疑是白日做夢,他爹在她身上,多花一兩銀子都嫌多,怎麼可能爲了她這一向最嫌棄的女兒被人挾持。
可如今之際,斷不能讓這羣賊人知曉,不然,就不是錢的事了。
事到臨頭,李思華倒是掂量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