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指尖傳來輕微的鼻息。
錦瑟心頭一鬆,渾身脫力一般,眼眶也止不住紅了起來。
陸三兒見此,小心問道,“又是舊相識?”
一看她的臉色,陸三兒心裡跟明鏡似的。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蕭晟。
錦瑟不知這本該高坐廟堂之人,爲何突然出現在了此處,而且渾身是血的模樣。她心中一陣接一陣地發緊,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得知他戰死沙場的那些天。
這次,她又能放任自己幾分呢?
“你起開,我來!”
陸三兒在軍營中學過幾手,對於溺水之人,胸有成竹得緊。見她失魂落魄的,當即挑起了大梁。
只見他手掌翻飛,將蕭晟的上半身支起,接着扒拉開上衣,將對方精壯的胸膛露了出來。
男子身上深深淺淺的傷口出現在他的眼前,新傷疊着舊傷,一陣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他一定是受了很嚴重的傷,否則怎麼可能有這麼濃的血腥之氣。
“這不是尋常百姓。”
幾乎是一瞬間,陸三兒便斷定道。
錦瑟沉重地點了點頭,順勢跪坐在他的面前,“求你,救他。”
得了這三個字的陸三兒,心下一沉。
他一言不發,用雙指撬開蕭晟的脣舌,將其兩小臂輕輕後拉,又從兩側輕壓其肋骨,如此反覆。
這時間,無比的漫長。
錦瑟只能聽見耳邊陸三兒愈見沉重的呼吸聲,以及一旁不遠處馬兒的喘息聲。
這對她,無疑是一種折磨。
漫長的等待,就像這漫長的黑暗,使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知過了多久,那邊傳來一陣輕輕的嘔吐聲。
“醒了?”
錦瑟激動地應聲望去。
此時天色已經大暗,黑夜中早已辨不清陸三兒二人的方向。
陸三兒搖了搖頭,“他身上還有別的傷,現在只是恢復了喘息罷了。你先去尋些乾枝,將火升上,這麼冷怕是熬不住的。”
錦瑟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此處站了不知道多久。
她腦子一片混沌,陸三兒吩咐,她才發現自己該做的事一樣都沒有做,很是懊惱。
待跌跌撞撞尋到了些許引火柴,細小的火星升起,她這纔看清陸三兒二人所在的方向。
陸三兒早已將蕭晟身上的溼衣扒下了半邊,如今看着這模樣,錦瑟只覺得冷得很。
幾乎是沒有一絲思索,她脫下了陸三兒給她裹着的披風,爲他保暖。
陸三兒指着自己的後腦勺比劃着,“他腦子磕着了,身上還被捅了上十刀,這樣都沒死成,應該死不了的。”
錦瑟知道他言語中有安慰之意,便點了點頭。
“他、是你相好?”
陸三兒支吾半天,問道。
錦瑟不妨他問的如此直白,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
陸三兒指着她的眼睛道,“他這幅鬼樣子,人見了都害怕,只有你,一眼便認出了他。”
錦瑟被戳中心思,只能點了點頭。
“是。”
陸三兒大笑着,不知爲何心裡有些鈍鈍的不是滋味,“你這相好的真不少。”
辛長樂、蔣渭生,加上眼前這個水鬼。
可真不少呢。
錦瑟苦笑了一句,“情之所起,唯他一人。”
蕭晟的手,適時動了一動。
陸三兒立刻便感應到了,低頭望去,腿上枕着的人卻仍是愁眉緊鎖的模樣。
“瞅你這膩歪勁!”
陸三兒忍不住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適時起身,將蕭晟搬到離火源近一些的地方去。
溫暖的火苗瞬間驅走了身上的寒意,好在春江水暖,這河水的一點點冰涼須臾便被暖意代替。
錦瑟扯下身上尚算乾淨的幾角裡衣,爲蕭晟包紮身上的傷口。一盞茶的功夫,這人才算是有了幾分活人的模樣。
陸三兒戳着他的臉頰,像是逗着什麼貓兒狗兒一般。
“這定是被仇家追殺,才從上面被衝下來了。”
可這萬山鎮的上頭,又是什麼地方呢?
錦瑟順着河水向上望去,問道,“那最上頭可是兗城?”
兗城是西戎最爲繁華的所在,也是這一方土地的歸屬——兗王的地盤。早在三年前,兗王因護駕勤王,被留在了盛京。這兗城的諸多事務便只留給手下之人打理,其中掌實權的便是如今的城主繆春。
他是西戎的土著,也是這世襲了幾百年兗城城主的謬家後代。
陸三兒在軍中,也曾聽得一二句關於戰事的演說,知道這西戎最重要的幾座城池,對兗城也有幾分瞭解。
聽得錦瑟發問,便將自己所知一一相告。
“正是,這兗城如今的掌事之人,乃是城主繆春。聽說他身上帶着巫族之血,降生便帶着不幸。”
錦瑟沒興趣瞭解繆春的一切,但對他身後之人卻十分感興趣。能膽敢刺殺一國之君的人,除了想登上帝位的兗王和衡王,還能有誰呢?
錦瑟不由分說,心裡便將這頂帽子扣在了兗王的頭上。
陸三兒搓了搓蕭晟的手腳,這麼暖和的篝火,烤在他身上,竟融化不了半分寒意。
“不行啊,這樣下去不死也廢了。”
他用大披風將蕭晟一裹,企圖抵禦幾分涼氣。只是這夜晚的寒意四面八風而來,此處又不是個避風的好去處,當真是爲難。
錦瑟咬了咬脣,道。
“咱們進鎮子裡頭去,尋個落腳之地。”
陸三兒驚呼,“才鬧了一場,現在去,不要命了?”
也不怪陸三兒多想,這衙門的人早已將他們的人像貼在了鎮上的各個要害之處,顯然不會再讓他們進入。
“去找成衣鋪子的那個掌櫃,他既有膽子告訴你萬山客棧的貓膩,想必是相信咱們是無辜的。”
錦瑟分析道。
這鎮上的人,怕是都知道這萬山客棧的臭名昭著,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這樣的地方,也只能騙騙他們這些外來客了。
從這整個鎮子只得這一家客棧來看,這萬山客棧的幕後之人,想必是和官府有些什麼勾結,否則那些衙役又怎會甘爲打手,隨叫隨到呢?
錦瑟將這些條理細細捋了一遍,爲了保住蕭晟的性命,如今他們顯然只能硬着頭皮闖一闖。
陸三兒被她磨得沒了脾氣,索性就依她的,套好了繮繩,將蕭晟搬上了馬。
三人一騎,又踏上了原路。
眼下的萬山鎮,萬家燈火俱滅,只有一二家醫館還亮着燈。
清脆的馬蹄聲踏在僵化的黃土路上,在寂靜的夜裡十分出衆。陸三兒熟門熟路來到街心的那家成衣鋪子,穿過窄小的巷道,來到後面的院牆。
錦瑟抱着蕭晟,等在牆外,陸三兒則幹起了樑上君子的老本行,前去探查了一番。
牆內的竹子長得十分茂盛,在萬物凋敝,尚未復甦的此時,顯得尤爲突出。錦瑟定定望着陸三兒去時的方向,心中默默爲他捏了一把汗。
不多時,陸三兒翻牆而出。
“怎麼樣?”
錦瑟問道。
在她殷切的眼神下,陸三兒搖了搖頭。
“那掌櫃的說我們上了通緝令,是犯了法的,不肯收留。”
錦瑟緊緊攥住拳頭,深吸一口氣。
陸三兒以爲她的氣的,忙勸道,“莫氣莫氣。”
錦瑟道不理會他,翻身下了馬,便噔噔噔開始砸門。
“掌櫃的,開門啊,我是你遠方侄女兒!”
陸三兒從未見過如此彪悍的敲門法,他望着小若的瘦胳膊小手,心中一陣心疼。
就不能慢些砸嗎?
錦瑟邊砸門,邊說道,“他既知道咱們來了,還不收留我們,你有想過他會告發我們嗎?”
陸三兒心中一個咯噔,確實,對這掌櫃的,他從未設想過這種情況。
“還不快點幫我一起敲?”
錦瑟見他愣着,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