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既然做了李家的佃戶,還想着掙主家的錢?閨女不懂事,也不興教她的?這下好了,可別落下個殘疾......”
莊頭魏虎,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子承父業,做這個田莊的莊頭已經十年有餘,什麼樣的風浪沒有見過。獨獨昨日,可算是把他嚇着了。
大少爺身邊的小廝,叫冬生的,帶着四個大漢。二話不說,拖走了正在田間攏草的雲漠。不過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人就渾身是血地被扔到了他面前。
一同扔過來的,還有幾個銅子。
“大少爺賞的,就當謝他家姑娘了。”
冬生趾高氣昂的聲音,歷歷在耳。
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還是他婆娘知道錦瑟丫頭攬了給主家做針線的活計,尋摸着肯定是這茬子事,才讓他小心閉嘴,以免吃了瓜落。
怎麼辦?人躺着有進氣沒出氣的,肯定是不能挪動的,沒辦法只能先安置在他家—誰讓雲漠死拽着他,不讓他送回家去,說是擔心女兒知曉。
只是,如今這樣子,瞞得了幾日?
正商量着,今日還是將雲漠送回去,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魏虎的小孫子開了門,見是錦瑟,忙牽着她去找她爹爹。魏虎一時攔不住,父女倆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見了面。
不過短短一日,再見竟都是如此狼狽。
錦瑟鞋跑丟了一隻,臉上糊了一層又一層的,不知是汗是淚還是泥,襯得她那紅色的傷疤倒是沒那麼明顯了。
雲漠呢,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腿上不知是折了還是怎的,使不上勁。
一見自家爹爹如今的樣子,錦瑟忍不住又大哭起來。
”這又是爲何,怎會如此了?“
魏虎有心委婉些告知她,不防自己那小孫子是個渾不知事的,又聽牆角知道了這前因後果,一時跟竹筒倒豆子似得,一字不落地學給了錦瑟聽。
得知前因,錦瑟一時怔愣住,深恨自己莽撞,連累爹爹如此,又恨李家霸道蠻橫,居然如此狠戾。一時之間,氣上心頭,竟吐出一口鮮血。
“錦瑟,錦瑟!這是怎麼地了?”
雲漠見她吐血,想過去看看,又渾身不能動彈,也是疼得齜牙咧嘴。
好在大夫還未走,忙拉過來爲錦瑟把脈,只說是氣急攻心,服藥便可,衆人這才放下心來。
辭別了魏虎夫婦,錦瑟強撐着身體的不適,尋了幾個叔伯,包了銀子央他們將雲漠擡回了家。
她素來要強,從小不肯讓雲漠替她操心半分,此刻也是強忍着不願在他面前流淚。
只是如今倒好,一方窄窄的院落,加上那陌生人,竟一下子多了三個傷者。
雲漠憂心着錦瑟,又要上工,又要照料她,着實不行。只叫她不必管自己,使些銀子請鄰居大娘幫忙來做飯便可。
“我如今辭了繡房的差事,你不必擔憂。”
雲漠躺在榻上,有些吃驚,“你一向不是最愛這個,可是因爲李家的事?”
“你不是一向不愛我幹這個,叫我早些嫁人嗎?如今我辭了差事,該高興纔是。”
可眼角眉稍,卻分明不是高興的樣子。
雲漠有心勸解她兩句,見她不願多說,終究是忍住了。
待到晚飯收拾妥當,錦瑟這纔想起屋後還躺着一個,也不知醒了沒有,於是揀出幾個蒸好的包子並一壺茶水,前往柴房。
此時已經是戊時,不過短短一日,卻翻天覆地。
黑衣男子此時仍舊熟睡着,就像清晨她剛離開時一樣。
只是她沒有注意到的是,原本蓋着的衣服,如今端端正正地穿在了他的身上。
直到此時,錦瑟纔有機會靜下來細看清男子的臉。
輕輕撥開男子的額發,錦瑟不由驚歎,這是她力所能見的,最俊秀的模樣了。
劍眉英挺,薄脣微張,一張臉猶如是刀削斧刻般,俊美異常。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容貌,必不會是什麼壞人吧。
”這是哪家的公子,遇到了麻煩事吧。“
錦瑟喃喃道。
”你們這些公子小姐,向來都是最尊貴的。你看你,就算是被打落田間,光憑這十指纖長的樣子,就知道是富家的兒郎。“
”我們這些莊戶上的螻蟻,哪裡能比得了呢,活該被輕賤就是,還妄想爭什麼呢。“
錦瑟轉頭靠在門檻上,望着那彎明月,想着今日之事,忽然萬般委屈涌上心頭。
蕭晟本就沒有睡着,只是不知道如何應對他這救命恩人。此時聽到她說話,終究是忍不住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女子纖細的背影。
獨倚門檻,對月流珠,她露出柔美的半張臉,身形窈窕,氣如蘭雅,一瞬間,蕭晟被這樣的畫面晃得有些頭腦發暈。
這莫不是他畫中的女子幻化作了人形?
就連這一身素衣,髮髻鬆鬆挽就,一路下來流暢的線條,從下頜線一路蜿蜒至脖頸,都如此相似。她脖子的線條修長又迷人,真不知是什麼樣的美人,能有這樣的風流。
可能是察覺到他的動靜,錦瑟微微側目。
“你醒了?”
蕭晟微微一顫,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其實我醒的比你知道的要早一點。”
氣氛略微有些尷尬,蕭晟突然覺得很想抽自己一嘴巴。
“你在夢中有見到過我嗎?”
這話說的,蕭晟又想抽自己一嘴巴了。
“我夢到過。”
錦瑟聽到這話,終究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仔細看看我,這模樣,你若是夢中見過,該是一場噩夢纔是。”
“並不是,我曾夢中見到過一名女子,心嚮往之,於是想作畫留住她的模樣,只是畫到臉時,卻發現早已忘了她的模樣,甚是可惜。”
“不過如今見了你的模樣,我倒是有幾分記起來了。”
蕭晟這話,說的發自肺腑,只是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對錦瑟動了心思。
“你不覺得我醜?”
錦瑟側過另外半張猙獰的臉,故意湊在他的跟前。
蕭晟略略有些被嚇到,但仍舊強自鎮定。
“人之美醜,並不在皮囊。”
蕭晟正色道,“人之命,在人,不在貴賤。”
只是可惜了,若是沒有這蜈蚣似的傷痕,該是何等的美人。他心下有些唏噓,但也並不因此而對恩人另眼相看。
錦瑟聽得這番話,點了點頭,笑着又將包子向來身邊推了推。
“你是第一個不因我的樣貌取笑我的人,這頓飯就不收你錢啦。”
蕭晟這才發覺自己餓了好幾天,早已肚子空空,一見到吃的,馬上餓虎撲食,狼吞虎嚥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錦瑟覺得,男子莫名有些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