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敗的顏色,像極了被他在戰場上殺死的人。瀕死的那一刻,平靜無波的眼神,不外如此。
陸三兒的心,似是被什麼利器戳的一陣接一陣地疼。
“你還這麼年輕,哪就沒了生的希望呢?”
錦瑟不知如何回答他,虛妄的篝火將她的面龐照的一陣接一陣的發紅,靠近火光的那一面衣裳被烤的發焦,而身後仍是一陣黏溼。
陸三兒望着那火光,心有慼慼。
“你知道我是怎麼進的樑王府嗎?”
他扭頭看着錦瑟,對方一點都不感興趣。
“我那時候才八歲,跟着叫花子討生活,常常飢一頓飽一頓的。有一天城隍廟來了一個身着華服之人,給了三個饅頭讓我們去一個地方,說是能通過考驗,便每天都能有三個饅頭。”
他似乎是回想起那些歲月來,眼神中閃着火光。
“三個饅頭啊,我討飯討一個月都不見得能吃上一口乾的,可想而知對我有多大的誘惑。”
“我去了,去了之後回來,才發現自己是唯一剩下的那個。”
錦瑟終於有了一絲波動,“煉蠱?”
她形容的十分貼切,數百孩童,在水牢中廝殺,整整三日,剩下來的那個,便能活下來。
爲了三個饅頭,雙手沾滿了血腥之氣,一輩子都洗不掉。
“後來,我成了樑王府中的死士。熬了數十年,混了個一官半職。”
錦瑟想到初見之時陸三兒的樣子,能被她一擊倒地,十分不似他說的身經百戰。
陸三兒咳了咳道,“被你陰到,那是久不做殺手,有些生疏了。”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錦瑟發自內心地詢問道,她並不想了解陸三兒的過往。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些什麼,但對我來說,能活着便是最珍貴的。你如此不惜命,當真是讓人鄙夷。”
錦瑟頭一次聽這麼尖刻的話語,一時有些失神。
“懦夫!”
陸三兒眼神中火光閃動着,似乎帶上了幾分薄怒。
“可我若是不死,小若怎麼回來?”
錦瑟吶吶開口。
她實在不明白,自己一片好心怎麼得了這劈頭蓋臉的一頓。
“小若是個好姑娘,她該好好活着。”
錦瑟無比真誠地說道。
這話顯然一絲毛病也沒有,陸三兒只能悶悶地不吱聲。
那日之後,巫青顯然似消失了一般,再也未曾出現在二人的眼前。
這偌大的鬼谷,錦瑟二人走遍了此處都不見其人影。
好在此處物資頗豐,他們倒是吃穿不愁。
就這樣過了好幾日,終於等來了巫青的身影。
他的衣袍上沾了些許泥點子,顯然剛從谷外回來。
錦瑟眼尖,立刻攔住了他。
“谷主可求證了?”
巫青被她抓個正着,臉色頗有些鐵青,“死不死的,幹我何事,我求證這個做什麼!”
“那我的事,你考慮地怎麼樣了?我願意獻身,助你實驗。”
錦瑟話還未說完,便被陸三兒扯到一邊。
“實驗個屁,你也不怕被他整死!”
巫青總算得了幾分解脫,立刻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你可想好了,辛長樂的屍身若是腐爛了,他便再也不能活生生地出現在你面前了!”
錦瑟叫道。
隨之巫青的腳步一頓,只聽那邊又說,“他是你唯一的兒子,你真的忍心不救他?”
巫青鐵青着臉,眼神似刀子一般鋒利。
陸三兒嚇得立刻將錦瑟扯得更遠了一些。
“你怎麼知道的!”
那聲音似乎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一般,寒氣逼人。
這件事,在武寧顯然是一個辛秘,但再辛秘之事,有人知,便有人傳。
“是他告訴我的。”
錦瑟一字一頓,她比誰都不想辛長樂復生。此話也不過是敷衍之詞罷了,畢竟對方顯然不知辛長樂的屍首已然化作枯骨,哪裡還能起死回生。
出乎她意料的是,巫青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扭頭便走了。
錦瑟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陸三兒扯住了袖子。
“你能不能不折騰了!”
陸三兒拉住她,終於定下心,說道,“若是我告訴你,我知道你阿爹是誰害死的,你能不能不折騰了。”
錦瑟瞪大了眼,打死也想不到雲漠之死能和眼前人扯上關係。
若是和他有關聯,那便是和樑軍有關聯。
一絲隱隱的猜測從她的腦海中升騰而起,但隨即又被否決了。
“不是辛長樂所爲?”
在她心中早已將此事扣在了辛長樂的腦門上,但她不知道的事,辛長樂當日所言,確實句句屬實。
他那時將錦瑟放在心尖上,對待雲漠只有恭敬的份,哪裡敢無端要了其性命。
“是樑王妃。”
祝氏當日的哭求猶歷歷在目,錦瑟連連後退,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你胡說!”
陸三兒見她反應激烈,也是有些着急。
“你可有看到你爹的死狀?”
錦瑟一下子冷靜下來,是溺死的。
蕭晟書案之上的屍單寫的清清楚楚,乃是落水而亡,除卻砂石造成的細微傷口,再無半點利器所傷的痕跡。若是尋常殺手,一刀斃命罷了,爲何要選擇溺死呢。
更何況,他身上沒有半分掙扎的痕跡。
錦瑟心中已然信了三分。
只是雖信了,心中卻愈發膽寒。
“正陽關之後,樑王妃和我們失了聯絡。後來隊伍漸漸聚攏,羣龍無首,我們便想要尋回她,穩定君心。”
“找到她時,她一身粗衣麻布,跟着你爹住在盛京郊外的一所小宅子裡。”
陸三兒見錦瑟的臉色越發蒼白,不由手足無措地解釋道,“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是你爹,還是封棺之日隱隱瞥見了,這才知道的!”
錦瑟全然不理會這些,她紅着眼眶,眼中滿是血絲。
她竟傻到如此地步!
錦瑟渾身簌簌發抖,捂着腦袋,頭疼欲裂。
顯然陸三兒並不知曉祝氏乃是她阿孃一事,如此據實以告,不過是想借着雲漠之事讓她提起一二分生氣。
如今看來,竟是捅了大簍子。
“後來呢,她是怎麼殺的我阿爹!”
錦瑟揪住陸三兒的衣領,怒吼道。
那模樣,像極了因傷痛而駑力一搏的小獸,眼神中的悲痛讓陸三兒爲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