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牙子不願意,可是,這老丁家男丁也算多,她的車把勢被人奪了鞭子,趕着她的牛車,拉着她就往回走。一路上,人牙子的心裡都在忍不住咒罵張氏,咒罵老丁家一家,甚至咒罵這上河村,今天真是萬事不順,出門的時候怎麼就連黃曆都沒有看呢!
坐在炕上做繡活的張氏聽得院子的門響了,本來不甚在意,不過卻聽到了許多人說話,她不由得奇怪起來,挪到了窗戶邊上,打開了窗戶一看,頓時愣在了那裡。
這本來該下地的人怎麼都回來了?
而在這些人中間有一個皮膚黝黑,臉上更是橫着一條猙獰傷疤的高大漢子,這人看着怎麼那麼面熟呢?而他的手裡抱着一個人,定睛一看,這不是被她剛剛賣掉的丁小橋嗎?
頓時,張氏的心裡一沉,有一種直覺,出事了,她連忙穿鞋下炕,要出去看看。而坐在她身邊做繡活的丁月兒見張氏這面色一變也覺得奇怪,問道:“娘,咋地了?”
張氏還來不及解釋,就聽到那院子響起了一個尖利的聲音:“老丁婆子,你給我滾出來!你個老不要臉的!老孃跟你什麼仇啊!你居然這麼害我!你居然這麼害我!老孃跟你沒完!”
這不是那剛剛走掉的人牙子的聲音嗎?雖然張氏在看見丁小橋的時候就猜到了那人牙子被人劫道了,可是,直到聽到這人牙子的聲音的時候,她的心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而那丁月兒朝着窗戶外面一看,就看見那人牙子站在院子中間破口大罵,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朝着那人牙子大聲道:“你個人牙子叫什麼啊!嘴裡噴什麼糞,誰害你了,就那麼一個臭丫頭你還覺得買貴了啊?你不帶着人快點滾,在這吵吵什麼……”
丁月兒本來就是個最快的,人又不算太有腦子,性格又衝動,她就只是看清楚了人牙子在院子裡罵人就忍不住回嘴,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些什麼人,等到她一邊罵一邊看清楚那人牙子身後的人的時候,她的脖子就好像被人給掐住了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張氏才伸手將丁月兒的嘴巴給捂上,將她從窗戶邊上給拽了過來。
“咣噹!”張氏還來不及跟丁雲兒說什麼話,就聽到正屋房門被人一腳就給踹開了,然後一聲咆哮從門外傳來:“都給我滾出來!”
這是老丁頭的聲音。老丁頭現在的心就好像在火力烤一樣,他對於剛纔遲疑的時候跟丁修節說得話後悔極了,特別是剛纔丁修節看着他的時候,那平靜的聲音卻像是一根根冰錐子一樣紮在他的心窩上,讓他說不出來的羞愧,那種羞愧,那種後悔,那種窩火,最後變成滔天憤怒,在聽到了丁月兒的話之後,老丁頭根本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他幾步就上了臺階,擡腳就踹開了房門。
張氏被老丁頭這踹開房門的聲音嚇了一跳,再加上那憤怒的吼聲,更是讓她原本就慌亂的心思膽怯了幾分,可是長久以來的強硬讓她強打起精神,對着門外就吼了回去:“吼什麼吼,有勁吼有本事就別吃飯!”
“不要讓我說第三遍,給我滾出來,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來!”
“有話不會好好說啊!看把孩子嚇得!”張氏纔不可能認輸,可是,聽着老丁頭幾乎算得上是咆哮的聲音,張氏也不太敢違抗老丁頭的話,她拉着丁月兒走到了門口,看着老丁頭埋怨道。
“好你個老丁婆子,你這個黑心肝爛腸子的,你居然敢這麼坑我,看我打不死你!”那人牙子被人給趕回來,心裡正一肚子的火氣呢,剛纔又聽到丁月兒的話更是火上澆油,現在看見張氏走到了門口才不管那麼多呢,直接挽起了袖子,朝着手掌心就吐了一口吐沫,然後蹭蹭蹭幾步就爬上了階梯,衝到了正屋門口,她一把就把老丁頭給扒拉開了,上去就拽住了張氏的頭髮,就將她從屋子裡面直接拽了出來,幾步就拉進了院子裡。
這人牙子並不是個好惹的,平日裡她磋磨那些小丫頭片子自然是已經練就了一身好的本事,再加上她的動作十分的迅速,就在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老丁頭的身上的時候,她就已經憤然而起,直接發起了攻擊,根本就讓張氏措手不及,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就將人從屋子裡拽到了院子中間了。
張氏年紀並不算大,只有五十多歲,可是這人牙子才四十歲出頭,兩個人無論從反應力到體力上都不是對等的,所以,這人牙子這一出手別說張氏毫無招架之力,就連站在邊上的老丁頭都沒有反應過來。
張氏被人牙子狠狠的摔在院子中間,頓時七暈八素,可是沒有等到這人牙子上去痛打她一頓,她就已經被人給拉住了,畢竟這裡不是人牙子的主場,這麼多丁家人和上河村的人在,怎麼可能讓她逞兇。
雖然,人牙子被人拉開了,可是那人牙子的嘴巴可是絲毫不放鬆的,張嘴就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罵什麼,簡直不堪入耳。
張氏在地上掙扎了兩下,丁修孝才反應過來,丁家人才反應過來將她給扶了起來。張氏一邊哼着一邊坐在了臺階上,便開始嚎開了:“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居然在家裡被人打啊,都沒有人搭把手啊,這都是逼着我去死啊!”
張氏的哭嚎很有特色,抑揚頓挫,好像是唱小曲一樣,分外的有節奏,平日裡她這麼哭嚎,一定會有人服軟,可是今天似乎有點意外,她哭嚎了半天,大家似乎都不太搭理她,張氏悄悄的睜開了眼睛小心的打量一下。這一打量不要緊,就看見剛纔那個覺得眼熟的漢子正從丁老三的屋子裡出來了,而他剛剛手裡抱着的丁小橋已經不見了,看樣子是放進了屋子裡了。
而就在他一擡眼的時候,他已經看向了張氏,那冰冷的目光讓張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隨後張氏跳了起來,一邊指着米氏就破口大罵,一邊就脫下了鞋子抓住米氏劈頭蓋臉就要打:“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要是守不住寡就給我滾回去,居然還敢招男人回來,你當老丁家的人都是死的嗎?我今天要是打不死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娼婦我就不是老丁家的人!”
就在張氏的手剛剛揚起來的時候,她的手腕子卻被那個黑漢子一把給抓住了,張氏擡眼一看那個漢子,只見那個漢子冷眼看着自己,臉上猙獰的疤痕讓他越發的可怕起來,她雖然當下心裡顫抖一下,可是,嘴裡卻絲毫不退讓,“這哪裡來的不要臉的野漢子,給我放手!我要去找里正去!看我不把你們這不要臉的姦夫淫婦浸豬籠不!”
“不長進的東西,給我閉嘴!”張氏的嘴還在喋喋不休的罵個不停,而剛剛被推開的老丁頭這個時候已經送正屋門口衝到了張氏的面前,揚手就一巴掌打在了張氏的臉上,徹底讓她沒有了聲音。
張氏捂着自己的臉,心中有着翻天巨浪,她和老丁頭成親這麼多年,雖然時不時的爲小事拌拌嘴,可那也是轉過背就過去了,老丁頭不要說動手她了,連跟她紅臉都不曾,可是今天這是怎麼回事?就是爲了丁小橋那個丫頭片子?
越是這麼想,張氏心裡對於米氏的恨就越是濃烈,她擡眼看着米氏,那目光惡毒,就好像是一條毒蛇一般。米氏這回並沒有因爲她憤恨的目光退縮,反而回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讓張氏越發憤恨起來。這個不要臉的小娼婦居然還敢看她,居然敢那麼看她!她恨不得將米氏的眼珠子都摳出來。
“把銀子拿出來!”老丁頭不想人牙子繼續在這裡鬧,直接朝着張氏伸出了手。
“什麼銀子?”張氏捂着臉,恨恨的低聲說。
“你把小橋賣掉的銀子!”老丁頭的聲音陡然又提高了,他怒聲:“快點拿出來!”
張氏微微一愣,然後直起了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米氏,又看向了老丁頭,帶着一點報復的快意道:“賣掉就是賣掉了,還拿什麼銀子!”
賣掉丁小橋這件事,知道是一回事,可是親耳聽到張氏說是另外一回事,老丁頭用顫抖的手指着張氏,嘴脣抖得厲害,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張氏見老丁頭這個樣子,心中大快,她冷笑了幾聲:“怎麼?你想讓我拿銀子贖回那個死丫頭,我告訴你門都沒有!”說着她看向了那人牙子說:“做成的生意就是做成的生意,我們人貨兩清,你想反悔嗎?”
那人牙子纔不管呢,叫罵得越發厲害起來:“老孃不買了,你把錢還給老孃,那個丫頭我不要了!”
“你以爲你說不要就不要了,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張氏的聲音很平靜,很平靜,平靜得就好像在說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晌午明媚的陽光照在院子裡,夏天的酷熱卻並沒有將丁家院子裡的嚴寒驅散一點。
在這個小小的農家院子裡,每個人的心裡似乎都變成了寒冬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