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霆州上個月被永平侯世子提醒, 突然對陸珩起了疑心,暗地裡一查,果然發現卿卿在陸珩手裡。傅霆州氣的不輕, 他恨陸珩無恥,但更恨自己愚蠢, 竟然被他騙了這麼久。
埋伏是陸珩做的,山崖底下也沒有足跡, 王言卿在哪裡根本無需懷疑。他竟然輕信了陸珩的話, 還懷疑王言卿想要離開他。除夕那天他失魂落魄從陸府離開時, 指不定陸珩怎麼笑呢。
傅霆州氣惱之餘同樣覺得不解, 他先前相信陸珩, 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上門時撞到王言卿, 他出聲叫喚,她毫無反應。爲什麼呢?難道她變心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傅霆州掐滅。不可能,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他母親、妹妹都可能在陸珩的蠱惑下對他不利, 但卿卿絕對不會。她一定是被陸珩脅迫了, 入城那天陸珩就跟在馬車旁邊,除夕那天她身邊跟着丫鬟, 一定是這些人威脅卿卿,她才無奈爲之。
傅霆州想到這裡,心臟彷彿被滾油煎熬,愧疚感幾乎將他淹沒。是他的錯,連累卿卿落崖, 還害卿卿落入陸珩之手。陸珩就是個瘋子, 沒人能預料到他想做什麼,他把王言卿留在身邊這麼久, 指不定如何折磨她。算上上元那次,傅霆州足足有三次和卿卿擦肩而過,她眼睜睜看着他錯過,心裡不知該有多麼痛苦。
他要救卿卿出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傅霆州立馬安排起營救的事。硬闖陸府絕對不行,在王言卿出門時劫車也不現實。一來他不知道王言卿什麼時候出門,二來陸珩這種謹慎過頭的老狐狸,定會在王言卿身邊佈下重重守衛,傅霆州很難全身而退。他們如今在京城中,一旦鬧得大了就會驚動宮裡,萬一鬧到聖前,以陸珩和皇帝的關係,最後肯定是傅霆州吃虧。
他只能想辦法,安排“巧合”。
傅霆州始終堅信,哪怕王言卿因爲某些原因不得不和陸珩虛與委蛇,她內心也一定時刻想着逃離,所以,她纔會在上元節主動出門,尋找逃脫的時機。可恨傅霆州被洪晚情絆住,竟然生生錯過了大好時機。
這次上巳節,她一定還會找機會出來。而以陸珩假模假樣的性格,他多半會大方同意,悠閒釣魚,再在最後關頭破滅王言卿的逃跑計劃。陸珩此人最喜歡做的就是給獵物希望,然後再一點點碾碎。
傅霆州這段時間一直在預判陸珩的想法。以傅霆州對陸珩的瞭解,陸珩會答應王言卿的要求,但不會帶她去人多的地方,而會去一個陸珩能完全掌控的場合,比如這個有山有水的莊園。傅霆州知道,這個莊子地契上寫着別人名字,實際上早就歸陸珩了。
莊子是太監修建的,美則美矣,安全上卻差很多。陸珩很少住這裡,他一年來不了兩三次,不值得重新改造。莊園中引入活水,草木葳蕤,移步換景,美自然是美的,但同樣方便了藏人。
果然今日盯着陸府的人稟報,看到一輛馬車駛出陸家。傅霆州立刻猜出來裡面是卿卿,但有一個意外,陸珩也跟出來了。傅霆州沒料到陸珩竟然請假,他讓人在皇城門弄出點動靜,將陸珩引走,然後親自來莊園營救王言卿。
錯過三月三,下一個能讓女子出門的節日就得等七夕了。今天就是傅霆州最好的機會,他一定要見到卿卿,帶她回來。
截至目前一切還算順利,他成功找到王言卿,接下來只需要殺掉那兩個侍女。沒想到王言卿到後面更衣,那兩個侍女竟然沒有跟進來。傅霆州頗爲意外,但這總歸是好事,陸珩的侍女都是特殊訓練過的,就算是他,也很難在不驚動外面守衛的情況下將兩人滅口。
傅霆州看到王言卿靜靜走入內室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動容。她眉眼如畫,神情安然,穿着一身瑩白襖裙,閒靜時如皓月當空,行動時如繁花照水。一別多日,她美貌分毫未減,身上並沒有被折磨的痕跡,反而姝美動人。
傅霆州心中的感覺難以言說,他以爲她被迫和他分開,應當會消瘦抑鬱,事實上她卻活的平和自在。這是好事,至少,她沒有受皮肉之苦。
這一點上,陸珩還算個男人。
傅霆州見外面沒有察覺,就悄悄現身,來找王言卿。他料想過她可能會比較激動,但沒想到她直接抽匕首朝他刺來。
幸而傅霆州和王言卿相伴十年,她的一招一式都是和傅霆州學會的,兩人過招已經成了本能。傅霆州及時躲開要害,用胳膊擋住刀刃,讓王言卿看到了他的正臉。
他怕這裡的動靜驚動外面侍女,只能用手捂住她的嘴。他注視着那雙熟悉而美麗的眼睛,說:“卿卿,別喊,是我。”
僅是說出這句話,傅霆州就渾身戰慄,心痛不已。
王言卿的眼神平靜下來,傅霆州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他沒來得及多想,他見王言卿沒有喊叫的意思,就慢慢放開自己的手。然而預想中久別重逢的擁抱並沒有出現,王言卿獲得自由後,先是往後退了一步,拉出社交距離,然後垂着手,對他行萬福禮:“鎮遠侯。”
傅霆州被這個發展搞迷糊了,他以爲卿卿和他置氣,再次說道:“卿卿,是我啊。”
事態再一次超出傅霆州的預料,王言卿聽到這句話並沒有喜悅、委屈甚至動怒,臉色反而愈發冷漠了。王言卿垂着眼睛,語氣平靜的讓他害怕:“我當然知道你,鎮遠侯傅霆州。”
傅霆州看着王言卿疏離漠然,宛如對待陌生人一樣的眼睛,終於意識到出問題了。他擰着眉,問:“卿卿,你怎麼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對,你如果生氣,回家我們慢慢談,但現在沒時間了,你要趕緊和我走。”
王言卿心想二哥說的沒錯,鎮遠侯果然瘋瘋癲癲的。他以爲他是誰,憑什麼用這種指使的語氣和她說話?
王言卿一動不動站着,雖然垂着頭,脖頸卻挺直,脊背繃出一條柔美修長的線條,並不似其他女子一樣含胸駝背、弱不禁風,反而像楊柳,沉靜中自帶一股力量感。
王言卿念及二哥和傅霆州都在京城,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她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鬧得太難看,便說道:“鎮遠侯,感謝你的厚愛,但我蒲柳之姿,不敢高攀侯府。哪怕我家破人亡,無父無母,也容不得我給別人做妾。何況,陸府便是我的家,我不會離開的。”
傅霆州看着王言卿,一時都怔住了。他眼神一寸寸冷下去,哪怕心裡安慰自己她在說氣話,也着實被激怒了:“卿卿,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語含怒氣,居高臨下,頗有質問之感,王言卿聽到心裡也止不住生氣。王言卿同樣寒了臉,冷冷說道:“鎮遠侯,我和你並不熟識,勞煩鎮遠侯喚我名字,不要叫我卿卿。卿卿這個稱呼只有我二哥能叫。”
傅霆州終於明白那股違和感來自何處了,他緊緊盯着王言卿,因爲驚怒,語氣控制不住地擡高:“我不就是你二哥嗎?”
王言卿簡直忍無可忍,二哥說的沒錯,這個人腦子有什麼問題吧?她眼中劃過不屑,道:“鎮遠侯,請你自重。”
外面靈犀靈鸞聽到聲音,走近了敲門:“姑娘,出什麼事了?”
陸珩的人就在一門之外,而傅霆州始終盯着王言卿,絲毫不在意自己的險境。王言卿知道如果讓靈犀靈鸞闖進來,事情鬧到二哥面前,那就徹底收不住了。她不想因爲自己給二哥再添一門仇家,所以沒有聲張,淡淡對靈犀靈鸞說:“沒事,你們退下吧。我有些累了,想一個人休息一會。”
外面似乎停頓了瞬息,隨即,女子行禮的聲音穿過門窗,傳入隔間:“是。”
王言卿沒聽到走遠的腳步聲,她知道靈犀靈鸞就守在門外,她也不想再和傅霆州浪費時間,索性挑明瞭說道:“鎮遠侯,我不記得以前有沒有和你說過這些話,但既然你今日來了,不妨一次性說開。我不知道我是哪裡入了鎮遠侯的眼,只一次就讓侯爺念念不忘。但強扭的瓜不甜,我不願意,陸家不願意,您的未婚妻洪小姐恐怕也不願意。既然註定無緣,鎮遠侯何必執着?我們就此別過,以後我繼續做我的平民女子,鎮遠侯迎娶嬌妻,平步青雲,雙方相忘江湖,豈不是皆大歡喜。望鎮遠侯以後不要再做一些讓大家難堪的事,若有下次,我便不再客氣了。”
傅霆州定定盯着她,聲音冷若寒鐵:“是他逼你這麼說的嗎?”
王言卿愣怔:“什麼?”
“是不是陸珩逼你?你被他脅迫,或者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裡?”傅霆州上前,試圖握住王言卿的胳膊,“卿卿,沒關係。你隨我回去,後面的事我來處理。無論今日之前發生過什麼,我都不會追究。”
王言卿看到他竟然還想動手動腳,立刻後退一步,臉色倏地沉下來:“鎮遠侯,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請你自重,不要再纏着我。”
不要再纏着我。
傅霆州聽到這些話,內心仿如刀絞。但語言再傷人,都不及她冷漠疏遠、避之不及的眼神帶給他的痛楚大。傅霆州不知道王言卿這是怎麼了,他們只分開了三個月,她爲什麼像變了個人一樣。
陸珩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傅霆州還欲再說,如果實在不行,他今日就算將她打暈,也一定要帶她走。傅霆州靠近一步,還沒說話,外面突然傳來侍女的聲音。
“指揮使。”
一個熟悉的、從容的聲音淡淡嗯了一聲,問:“她人呢?”
王言卿聽到這個聲音,眼神驟然亮起。她最後掃了傅霆州一眼,恪守禮節給他行問安禮,然後就繞開他,快步朝外走去。到門口時,她甚至小跑了幾步。
二哥回來的比她預料中快一點,王言卿沒空再陪傅霆州發瘋,趕緊出去攔住陸珩。王言卿和傅霆州對峙之地在屏風後,開門時不怕外面看到。但王言卿不敢賭,陸珩是幹什麼的,他一靠近絕對會發現。到時候鬧起來,就完全無法收場了。
王言卿光想想那個場面就覺得頭疼,哪怕陸珩說他遍地都是仇家,也不該鬧得如此難看。同朝爲官,擡頭不見低頭見,能少結一門仇是一門。
所以王言卿想盡量私下解決此事。她不記得失憶之前發生過什麼,但她再和鎮遠侯開誠佈公地說一遍,她的話已經坦白成這樣,傅霆州還糾纏不休那就太不要臉了。而二哥,最好不要知道。
至少明面上不要知道。
王言卿怕陸珩進來,趕緊跑出門,一出去就反手把門合上。王言卿覺得傅霆州既然能進來,肯定能自己出去,她把陸珩攔在外面,如果這樣還被陸珩抓到,那傅霆州就別混了,活該被整治。
陸珩去鬧事之地,看了一會就明白了。他心想傅霆州倒也不完全傻,但是,太晚了。
陸珩立刻出城,趕往京郊莊園。他按太監的指路來到水榭,一進門就看到侍衛在外面守着,靈犀靈鸞守在一間屋門口,表情似乎有些奇怪。陸珩一眼便懂了,他氣到極致,心中都笑了出來。傅霆州,好樣的,都闖到這裡來了。
當他是死人嗎?
陸珩語氣平靜,臉色如常,淡然的彷彿在談論天氣,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但這樣往往最可怕,靈犀靈鸞連忙跪下,還不等她們說話,門忽然從裡面打開。一個冰肌玉骨的女子跑出來,彷彿生怕被人看到一樣,趕緊關了門。
王言卿狀若無事地笑着,主動迎向陸珩:“二哥,你怎麼來了?”
看到王言卿後,陸珩脣邊淺淺掛了笑。他含笑看着她,就當沒發現王言卿語言中的漏洞:“說好了來陪你,我怎麼能失約?”
王言卿怕陸珩深究,她儘量裝作隨意地攙上陸珩手臂,笑着帶他往外走去:“是嗎?二哥,你衙門裡的事辦完了嗎?”
陸珩由着她的小伎倆,隨她朝外走去。轉身時,陸珩眼角似有似無掃過後方緊閉的隔扇門,淡淡說:“一些小蒼蠅而已,不足掛齒。卿卿,聽他們說你一進來就待在這裡,沒有出去過。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王言卿硬着頭皮道,“二哥你不在,我一個人沒興致,在這裡等你而已。”
陸珩聽到這話終於笑了,他不再關注後面那扇薄薄的門,握住王言卿掛在自己臂彎的手,說:“那如果我今日不來,你便一整天苦等着?”
“對啊。”王言卿這回倒沒有誇張,想都不想說道,“我一個人有什麼好看的,凡事有二哥纔有意義。”
王言卿自然說話,沒有刻意遮掩聲音,屋裡的人只要留神都能聽到。陸珩握緊她的手,含笑道:“那可不行。佳人美景,豈能虛待?莊子裡有一處花圃很好看,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