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年錫之又驚又喜,想了半天,卻有些不得要領。現在他隱約有點明白,張佳木對他的期許有多麼高
劉勇是想把他栽培成總務的接替人,但張佳木顯然眼光不止如此。現在願意給錦衣衛效力的讀書人真的是寥寥無幾,真的如張佳木所說,就算是王增這樣至交好友,每天到衛裡來,也是蜻蜓點水一樣,正事不辦,但交結各部官員,嘻嘻哈哈,廣增人脈,這種事王增做起來倒是做的得心應手。
這一陣子,年錫之對王增這位好友頗多不滿,甚至想在大人面前攻訐一番。但沒想到,卻是張佳木自己輕描淡寫,雲淡風輕的說出來了。
“是的,學校,沒有士子我們自己栽培,就叫藍衫社吧。嗯,就是這個名字。”張佳木屈起指節,輕輕敲擊着面前的硬木書案。這種硬木,大約是從泉州或是廣州進口的吧,要麼是走私來的,要麼就是貢品,張家原本是沒有的,現在富貴了,享受當然不比當年,傢俱什麼的也都考究的多了。
“藍衫社,”年錫之在心裡咀嚼着這個名字,越想越妙,不禁笑道:“真是妙極,也不知道大人是怎麼想出這麼樣的貼切的名字。”
“哈哈,臨機一動。”張佳木長笑一聲,打了個哈哈,又向着年錫之道:“怎麼樣,你總務局的差事倒不必丟,我再請皇上給你加個什麼頭銜,建成學校,廣招生員,嗯,貧苦人家入學者,免學費,並月支糧一石,每年做四次衣袍,鞋子麼,隨壞隨取,你覺得如何哪?”
“大人,”年錫之頗覺興奮,搓了搓手,道:“就怕學生力不能勝任。至於生員,如果真如大人所說的條件,我想,清白良家子,要多少有多少。”
“條件這麼好,月支糧一石,是實支。你想,就是京衛士卒,也沒有這樣的待遇罷?”張佳木很隨意的笑道:“要有一點識字的底子,還要身體健壯的良家子,年紀在十二到十五之間,這樣一羅列,受選的時候再挑一挑毛病,身高,五官,談吐什麼的,我想,不好好涮一批人下來,恐怕第一期三百人會擠破頭咧。”
“這倒是必然的。”
“那麼,君可願爲副山長否?山長,我自任,但學校中所有事,都要你自己處斷的。”
“大人,讀書人辛苦,要麼售於帝王,要麼教書育人。大人不以我鄙陋,委以重任之餘,又叫我任學山長,錫之幸何如之,能得大人如此信重,既然有所命,雖然力所不任,但也只能勉爲其難了。”
年錫之的話,說的甚是得體。張佳木一邊聽,一邊微微頷首點頭,連連稱是。
他們說的熱鬧,就是在一邊商量事情的三人也是回過頭來,聽完年錫之的話後,王勇頗爲好奇,問道:“怎麼了,這又是鬧哪一齣?”
張佳木微微一笑,答道:“吏員也是很重要的。我們大明的吏,分爲攢典、司吏、典吏、令吏幾種。攢典是最低一等,三年無過且優異者,升級爲司吏,再三年,升級爲典吏,再三年,爲令吏。你們看,吏員俸祿微薄,受人鄙視,而升遷是如此之難,哪家良家子又願爲吏?吏員之位,還不是市井無賴品行差勁的無德之輩充任?他們穿着綠袍盤領的吏員官袍,橫行霸道,一個衙役就敢僱傭數十個馬快手當幫手,錢從何來?當然是盤剝百姓,一遇官司,全村捉起,按家境富裕的程度勒索錢財。結果,就算是有什麼大案子,一般百姓也不敢報官,一報官,就是傾家蕩產。”
這是大明吏員的常態,張佳木所說的,各人都是極爲清楚。
不僅是州縣吏員惡跡累累,中央六部之中的小吏,一樣是手眼通天,甚至是以吏員脅迫主使正經的官員上司,其惡行累累,真的是數不勝數,說不勝說。
“那麼,”提起正事,任怨的態度又沉穩正經的多了,他思忖着道:“你是要自己栽培一些合格的吏員,是麼?”
“是,也不是。”張佳木笑道:“我們當然缺吏員,那些不要臉的吏員世家出身的,我一個也不想要。但缺了他們,檔案往來,財務賬簿,記功錄過,還有律令條文,這些也運轉不過來。你們看,最近衛裡部門多了,往來公文多了,我得花重金僱傭多少老夫子,而這些老夫子們,對衛中情形不懂,常出笑話。我也得擔心他們會泄露衛中情事,你們說,是不是叫人頭疼?”
“是的,我們緹騎用的人已經夠少,也是盡出笑話。”
“我倒不懂了。”王勇道:“我們府軍前衛就是經歷司的幾個人,記軍戶名籍和姓名特徵,發放錢糧,遇事按名冊徵集人來報道就是。至於各軍戶和小旗總旗什麼的,都有文檔,該升該降,也就是按冊辦事就是了。衛中事,哪有這麼複雜?”
“這你就不懂了。”任怨反駁自己未來的大舅哥,道:“我衛中諸事分門別類,又不象你們,執戟宿衛宮門,朝起暮歸,就算了了一天的事,我們呢,從朝廷大臣,到販夫走卒,甚至蔥價和雞蛋的價格都要抄寫下來———你是外行,不懂的。”
“是是,我不懂。”王勇知恥而後勇的樣子,道:“就是說,要懂律令的吏員,還要懂得你們衛中特別的那些規矩,是吧?”
“是了”這一回是張佳木來答他,笑道:“就是這樣了。這些人,要懂朝廷律令,也要懂錦衣衛的辦事手法和規矩,因爲他們是承上啓下,自己不熟習律令,如何能用律令來要求和約束別人,甚至是懲罰?”
年錫之知道,內衛部門已經成立了軍紀處,大約針對的就是違紀的內部人員。隨着錦衣衛攤子越來越大,人員也越來越多。當然,衛中的核心人物都是早年起就跟隨張佳木的老人,但衛中的人,實在連良莠不齊這四個字都用不上,多半都是那些犯過法的無賴子,甚至有發配到遼東或是甘肅的囚徒,那些盜墓的,鬥傷人命的,甚至是騙子等等,這一類的“人才”衛中比比皆是。
攤子越大,情形就越亂,現在已經到了不僅要對付外人,還要有專門人才對付自己人的地步了。這件事,他也是很好奇,但錦衣衛規矩很多,跨部門的事,他這個總務的人還是不要問爲妙,免得自己惹事上身。
看來,現在除了紀律部門,張佳木的打算就是開始自己培養衛中的專門人才,以文事爲主的吏員,當然,也肯定會略懂藝功,最少身體要很棒,然後,得知道特務偵輯的規矩要領,不然的話,也說不上是合格。
想到這,年錫之心中一動,知道這確實是自己的一個好機會。
這些學員一學成之後,一定是分發到各部去當差。時間久了,肯定會有大批冒起來任主管的,到時候,他的人脈豈是一般人能所比?
但想到這,他又看一眼不動聲色的張佳木。
這位大人,真的是算無遺策,從來施爲就沒有一點錯漏的地方。這個學校,當然,對外不敢稱學校,這很犯忌。只是稱學社,很多地方衛所,也是有自己的學校,鼓勵衛中子弟學習詩文,最少不要做睜眼瞎子。
但錦衣衛的這個藍衣社肯定不止如此,等大批學員學成之後,衛中情形,恐怕比今天就更加運作如意,指揮靈便,而且張佳木自己掛着山長的職位,慰勞疾苦,年節犒賞,這些,肯定是山長親力親爲,自己這個副山長一定要把位置擺正,最多積累一些方便行事的人脈,不然的話,非得大大遭忌不可
他在這裡暗自警惕,卻聽張佳木又道:“入學者,就算攢典吧,可以在部記名,學習優異者,學成那日,就是令吏了。至於能不能轉而爲官,那就要看各人在衛中的表現。幾位,你們覺得我的想法如何?”
各人看他今天懶洋洋的在家休息,喝着自己莊上大棚裡種出來的葡萄所釀造的美酒,去年冬天,他又下令府中家僕鑿了大量的冰塊儲存,以冰鎮酒,各人喝了,果然也是無上美味。沒想到,這位閒閒在家發呆喝酒無聊的錦衣衛使,心胸裡頭卻是蘊藏着這麼大塊的文章。
“佳木,你可真是個角色。”王勇佩服極了,道:“你是什麼時候建言的,我這陣子班次輪的密,幾乎天天在聖架之前,倒是沒聽你說起過啊。”
張佳木聽得他的話,不覺爲之大笑,半響才道:“你呀,真是傻。這麼要緊的事,豈能隨便說起,我也是想成熟了之後,已經奏書入通政使司,請皇上御覽裁決,昨日見駕,皇上已經首肯下來了。你那會子,已經下值回家了。”
“佳木,”王勇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只是向張佳木道:“你看,我這個帶刀官就是衣服架子,不如你奏調我到錦衣衛來吧,不拘什麼事,能給你幫忙就成。”
王勇其實是緩急時可用的內應,這一層張佳木不便明白,只得笑道:“要等一等了,我剛奏調了王增來幫手,這小子太不成器,天天和我耍心機,裝迷糊,皇上也不高興,再奏調人,我得等一陣子,不要叫皇上駁了我回來,弄的老大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