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孫鏜,馬亮倒是有點心慌起來,說話之時,也有點口吃:“伯爺,反,反了。”
“哦,誰反了?”
“曹吉祥,曹欽”
“哦”這一下孫鏜動容了,他厲喝一聲,道:“你可不要瞎說”
“這我怎麼敢?”馬亮這下才慢慢鎮定下來,緩緩道:“這是什麼樣的事,我敢跑到這樣的地方當着大人的面瞎說”
“好,”孫鏜霍然動容,指着馬亮道:“你等着”
說罷折反身進屋去,沒過一會兒又出來,向着馬亮一招手。
馬亮會意,當下便也跟進去。
西朝房裡的幾個大人物果然全起來了。因爲要趕早朝,所以他們都在僕人的伺候下帶着鋪蓋過來,這會子坑上被子很亂,顯然也沒有人有心收拾,一見馬亮進來,正在戴烏紗帽的都御史寇深便喝問道:“怎麼回事,快講”
這屋裡有兩侯一伯,寇深一個都御史倒是先喝斥起來,馬亮心頭一陣不快。但正事要緊,也沒空和一個文官計較,當下只是把身子稍微一側,向着恭順侯吳謹躬身一禮,然後便在幾句話裡,把事情給說了個清清楚楚。
吳謹面色慘白,手指關節叩着牀上的坑桌,半響過後,才道:“看來是真的了。”
“瞎”寇深急道:“現在可不是考慮的時候,侯爺,下一步該怎麼辦是好?”
他爲人冷峻,因爲幾件事深深得罪過曹欽,現在還正在彈劾曹欽在軍中多有不法之事,所以曹欽深恨於他,而此時,也自然是他最爲着急。
“不必慌。”吳謹爲人持重而有決斷,當下看一眼孫鏜,道:“先告急變吧?”
“嗯,我亦云然。”
“好,立刻就寫。不過,不要長篇大論,要簡短有力”
“我來”寇深先答應一聲,接着便叫道:“來呀,快拿紙筆,快磨墨”
屋子裡因爲住了這麼多大人物,所以生的地龍和火坑,甚是暖和,尋常人家,這會子硯和墨凍的和石塊一樣,根本不要想磨開。
一聲吩咐,自然就有長隨過來伺候,沒一會兒,就把紙筆鋪陳好,硯上也有了剛磨好的墨。
時間緊急,就這麼一點時間,屋裡的各人都是滿頭大汗。
在衆人眼光的注視之下,寇深自覺手中的筆重如千斤,沉吟良久,甚至額頭上的汗珠滴到了紙上,卻仍然不能着墨一字。
“唉,不成,我不成”最後,他頹然丟筆,慘笑道:“腦如亂麻,心亦亂,真的不能用筆了。”
“唉,我來吧。”吳謹是歸義蒙古人,雖然在京城已經很久,漢化已經很深,但識字還是不很多,提起筆來,稍作沉吟,卻是奮筆直書,衆人看時,卻只是六個核桃大的大字:“曹欽反,曹欽反”
初看時,衆人想笑,但心頭沉重,卻是笑不出來。再細細一思量,果然這六個字足夠有力,而且,一目瞭然,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去投書吧”寫完之後,吳謹便向着馬亮令道:“速去長安左門投書,我們還有要事要辦,就不過去了。”
“好,我去。”馬亮呆在這裡也是無味的很,當即便站起身來,急匆匆的執紙去了。
他一去,自然就見着莊小六,雖然他在錦衣衛是秘密身份,莊小六並不認識,但有告急變的程序就對了。
等曹欽趕來的時候,吳謹和孫鏜已經商量好,孫鏜去召集西征大軍,吳謹去府中叫自己的兒子侄兒並家將一起,與孫鏜會合之後,一起平亂。
到這會兒,他們自然也是聽着了錦衣衛那邊的響動,但心裡如何是想,如何打算,這就不爲外人所知,既然曹吉祥和曹欽打主意打到了大內這邊,當然是以大內爲重,別的地方,卻是暫且不必去理會了。
這其中的變化,曹吉祥當然不知道,但是他也是知道大事不妙。
他派過去的人,一個一個的都沒有了消息。當然,莊小六接到急變後再見到曹吉祥派來的人,不扣起來纔是活見鬼。
於此同時,書寫着曹欽反六個大字的急報也送入深宮,經過一道又一道的宮門,一直到送入乾清宮爲止。
等送到皇帝寢宮的時候,朱祈鎮已經起身,準備早朝。
這是天子每天正常的功課,不論寒暑都必須進行的一項國事任務,天子不一定要親自裁決多少大事,但如果連勤政的姿態也不肯做,那自然就是大成問題了。
大明以後的諸帝,在勤政表率這一塊,也就是自英宗而止了。哪怕就是所謂的明君孝宗,在勤政這一塊,也是遠遠不及他的祖宗們。
至於嘉靖、萬曆諸帝,更加甭提。
“果然不出朕之所料,曹吉祥這廝,早就有反意了。”接到急變的那張紙條後,皇帝倒沒有什麼特別意外的表情,看了幾眼,就丟在一邊。
今夜在乾清宮值宿的是司禮監的牛玉,最近也很受寵幸,此時知道事情關係極爲要緊,也是一臉緊張的站在皇帝身邊。
“萬歲爺,底下該怎麼辦?”
“劉用誠呢?”皇帝反問他,“在宮裡頭不?”
“不在,”牛玉怯生生地:“昨兒出宮回自己住處去了。”
“這老閹”
雖然罵了一句,皇帝倒是沒有什麼特別憤怒的表示,劉用誠這老狐狸,就算是滑不丟手也是意料中事,倒是不值得生氣。
“張佳木呢?”皇帝似乎在問牛玉,也似乎在自己問自己:“出這麼大亂子,錦衣衛居然一點消息沒收到?他這個掌印衛使怎麼幹的?還有東廠,蔣安這廝就跟着張佳木屁股後頭混,我看東廠不如併入錦衣衛算了。”
“萬歲……”事關重大,此事不是黨爭的時候,況且牛玉身上有點曹吉祥黨羽的色彩,得趕緊把自己摘清楚,所以出於公義私心,都得爲張佳木說話:“事出突然,蓄謀不久,張大人也不得消息,不能怪他。況且,奴婢適才聽人說,錦衣衛那裡有喊殺聲,已經打了有一會子了。”
“哦?”皇帝身上一震,眼中已經精光湛然:“這麼說,他們也同時去攻張佳木去了?”
“是的。”牛玉答道:“聽說人還不少,打的很熱鬧。”
“竟是這樣……”皇帝也有點亂方寸的感覺。這一次看來曹家蓄謀真的很深,幾個方面同時動手。
宮門守備,他比較放心,不是說打就能打進來的。只要外頭有人整軍來援,曹家那點人很快就會冰消雪融。
但張佳木也被圍,三大權臣,石亨和曹吉祥肯定聯手,張佳木再被攻,那麼,局面就有點堪憂了。
不過,他好歹是經歷過很多次大事的人,雖亂但不慌,而且迅速找到要點,他向着牛玉大聲令道:“曹欽反亂來謀宮門,大內必有曹吉祥爲內應,牛玉,你找到蔣安,調集人手,持朕的天子劍並金令箭,去捕拿他來”
“是,奴婢立刻就去辦”牛玉精神大振,曹吉祥黨羽再多,宮裡隨時也能抽出千兒八百孔武有力的宦官,而且奉聖諭可以帶兵器,比起曹吉祥那偷偷摸摸的就更方便多了。
把這廝一拿,再攻倒劉用誠,可就屬自己啦。
這麼一想,自然要賣十二分的力氣才成。
當下便立刻應了下來,然後自去知會蔣安,兩人再會合一處,把尚方寶劍和金令箭一領,召集好人手,沒過多會兒,就把南薰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一至,又是天子親臨的天子劍在,曹吉祥的黨羽自然一鬨而散。
“可要小心,”牛玉叫道:“趕緊抓了他出來,不要叫他自殺了。”
謀反造逆的大案,主犯要是自殺死了,殺風景不說,辦事的也會被懷疑能力太差,所以牛玉大爲緊張。
“不礙事的。”蔣安倒是很從容,只道:“他侄子還在外頭攻打長安左門,沒有確切的消息,他怎麼肯死。”
“這廝還在做當皇上的美夢呢。”牛玉也是冷笑,同爲太監,曹吉祥的野心也忒大了一些,這廝簡直就是太監之恥,要是皇家以後對太監也失去信任,這樂子可就大了。
一想起來,自然是極爲憤恨,所以在曹吉祥被逮出來的時候,牛玉上前一步,“啪啪”就是兩耳光。
曹吉祥大怒,罵道:“賤奴,等曹欽殺進來,叫他剝了你皮。”
“等他進來再說吧。”蔣安倒不喜歡落井下石,不過太監陽氣不足,生性陰微,所以他也是忍不住刺了曹吉祥一句,接話道:“聽說曹欽想燒燬長安左門進來,他的韃官也很厲害,弓箭壓的城上擡不起頭來。”
聽到這樣的話,曹吉祥自然大喜。
“不過,”蔣安冷笑一聲,跟着道:“守門官指揮莊某人很聰明,外頭燒火不是?裡頭索性也把椅子木頭什麼的堆的跟小山似的,淋上油一把火也燒起來,外頭門燒壞了,可裡頭大火燒的好幾人高,就是神仙也衝不進來啊。”
“哈哈。”牛玉也大爲得意,跟着笑道:“想衝進來?別他娘做春秋大夢了。”
他冷笑着上下打量着曹吉祥,撫着下巴道:“倒是你,做這等事,一千多刀的魚鱗剮在等着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