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通又貪且笨,落在網中。只是礙於他的背景,又不好動他。正好,張佳木出來說個情,把事情攬了一點在自己身上,萬通輕巧出來,對張佳木和經手的孫錫恩自然是感激萬分。
閒談之時,孫錫恩旁敲側擊,不問大內,問行宮。
行宮修築時,萬氏爲了讓這個不成材的弟弟撈幾個,把萬通派去當監工。幾個月下來,行宮虛實,關防要點,萬通如若指掌。
這廝倒是有點歪才,對這些東西向來注意。而且,默記於心,這麼久時間都不曾忘記。不僅如此,他不極爲識作,孫錫恩問,他就答,不問,也就不說。
彼此心知肚明,這件事,萬通只能爛在肚子裡,暴露出來,孫錫恩會倒黴,張佳木最多有點麻煩,他這個準皇親國戚非得加一個喪心病狂的罪名,非死不可。
問清楚了行宮虛實,自然就是孫錫恩之流露臉的時候到了。
錦衣衛裡,外才很多。孫錫恩這種人,偷雞摸狗長到如今,雖然狂放大言,不過他身手矯健,經驗豐富,倒也不是純然吹牛。
“好,你去吧。”
張佳木又拿起一個蘋果慢慢削起來,他的動作仍然平緩而穩定,雖然做出幾可危及身家性命的決斷,手中的蘋果皮卻是不絕不斷,仍然一層一層的慢慢削下來。
“是,那小人就去了。小人帶隊,還有黃二、顧義,王通幾個,全是老坊丁出來的人,當年大人不訓咱們,咱們也能攀索上房,現在身手就更別提了。況且,還有這個。”孫錫恩面色如常,抖了抖手中的長索,長索一頭是虎爪型的鐵索,用於攀爬是極爲便利。
其實不僅如此,今晚動手的人,還裝備有手弩,其中一人還帶着裝有桐油的小油罐子數個,事順則衆人相機而退,不順,則每人身上都有毒藥,縱火後再用手弩守備,毒發後大火焚屍,最不濟,也不會叫人捕了去審問。
每人還備有小刀,萬一真個不成,還要自割臉龐。這一次任務,對張佳木來說是大事,對這些動手的人來說,也是生死交關。
“那小人就去了。”孫錫恩道:“大人要不要見見他們?”
“不見了。”張佳木道:“平時功夫做足了,不在這會子見一面。他們都進來了,動靜也太大。”
說話的功夫,外頭行宮一角的鐘鼓樓傳來報時聲,曹翼一頭大汗的闖了進來,天氣熱,他又燥性,汗水流了一頭一臉都是,他聲音也緊張的有些變形,看着房內兩人,曹翼顫聲道:“大人,時辰到了。”
“好,孫錫恩,你去吧。”
“是,大人!”
孫錫恩很沉穩的行了一禮,轉身便行,到房門前時亦是絕不猶豫,轉身便行。
曹翼看了張佳木一眼,轉身去送孫錫恩,到了院門時,孫錫恩才笑道:“萬一事有不諧,我的身後事大人會好好辦的,曹二,你和莊六幫我照顧好小白吧。”
曹翼和莊六交情極好,兩人的差事又穩,不會有什麼危險,孫錫恩臨行託付事給他們,倒是很適當。
他的小白,曹翼倒也知道,就是前一陣託人從建州女真部弄來的海東青,個頭不大卻極爲兇猛,可以在空中追捕大雁,極爲兇惡的猛禽,孫錫恩得之後愛若珍寶,這會兒臨行最放心不下的,倒是這麼一頭扁毛畜生。
曹翼心中一陣難過,差點兒就答應下來,但是話要出口的時候,一種神秘的恐怖抓住了他的心,他搖頭道:“不,等你自己回來照顧!”
“也行……”孫錫恩笑了一笑,推開院門,黃二等人亦是已經等在外頭,見他出來,各人都是一陣輕微的騷動。
“不要亂,靜住了。”孫錫恩低聲道:“路線都背熟了,巡邏交接的時辰也弄清楚了,這一點小事,你們怕什麼?”
他的話倒是極是有理,而且頗有力量。現在孫錫恩在坊丁中已經很有威望,莊小六的忠,曹翼的穩,孫錫恩的勇和謀,李瞎子的智計百出,這幾個人,算是坊丁中最出色的,自然而然的,他們也就成爲坊丁一脈的核心。
這一次,不僅是張佳木有所爭,就是坊丁出身的錦衣衛官們,也是有所爭。
身家性命,將來的富貴前途,亦就在此一搏。
“再險,能險過奪門麼?”
暗色之中,又有人添了這麼一句,當下,各人都是面部一鬆,轟然大笑。誠是如此,奪門那夜,張佳木等人固然知道是有驚無險,必定是可以成事。但下頭的這些坊丁卻是並不知情,那一晚對他們來說,是真正的拿命來搏。
“就是,說的是了。”
這一下就徹底放鬆了,接下來,曹翼退出,孫錫恩卻是將人引到一隊旗手衛和府軍前衛交接巡邏的地方,潛藏下來。
今夜無月。
孫錫恩忖道:“大人真是福澤深厚,難道有得天下的福份?”他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小耳光,罵道:“想什麼呢。”
黃二看的好笑,剛想問他,卻見一隊燈籠在黑暗中迤逶而來,當下凜然而伏,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響。
這裡是行院交界之處,行宮亦分內外,內裡是太子住所,還有宮人,太監,隔着一道高牆,外頭就是護衛的禁軍,朝官等人的居所,太子在行宮,一樣有正殿,讀書辦事用的偏殿,當然,遊玩之所也很不少,草坪,山石,蜿蜒流淌的小溪,水榭樓閣樣樣不缺。
自然,那些小巧精緻的建築都修在內裡,就在這一處宮牆的一側,就是一處極大的假山洞羣,由山洞直穿,再迅速穿過草坪,就是太子寢殿所在了。
這些東西,原本是極爲機密,但萬通欠了個人情,孫錫恩又以吹牛聊天的法子,把行宮虛實盡數套了出來,這麼一來,這一次行動可就是便利極了。
“翻!”
儘管內衛已經在研究秘密行動時的手式,整個一套手語可以代替很多字眼,免得出聲。孫錫恩等人也在事前突擊學習過,不過,在兩衛交接短暫的空當時,孫錫恩還是有力的低呼一聲,在他的招呼之下,幾個人影飛速穿過,然後鐵索在極高的宮牆上一搭,只有短促的幾聲“嗒嗒”聲響,然後衆人便攀索而上,再翻過有着飛檐的宮牆,鐵索也並不收取,只是留在牆的另外一邊。
接下來,便是咚咚幾聲低聲,四個人幾乎是一起落下地來。藉着山石的掩護,他們迅即潛入山洞之中,到這時,各人才都喘出口氣粗濁之氣來。
整個過程,其實也就是幾息的功夫,在他們落地之後,兩邊的禁軍才交接完了,傳來一陣聽不大真切的說笑聲響後,兩隊禁軍繼續巡邏,整個空檔也就是這一瞬之間罷了。
其實宮禁之中,防備倒比這裡要鬆懈的多,要不然的話,也不會有不少人打皇帝傢俬的主意,而且,歷年之中偷盜宮禁財物的人還真的不少,得手的人更多。
到了清朝,皇權漸漸沒有了威嚴,太監大量盜賣宮中文物古董,京城皇宮附近居然是大片的古董鋪子,東西是哪兒來的大家都清楚,皇朝到了這種地步,也就真的離斷氣沒幾天了。
“走。”
在假山洞中休息片刻,孫錫恩等人藉着夜色穿過長達百步的草坪,再繞過一道稀疏不密的竹林後,太子寢殿便赫然在望。
“動手吧。”
夜色中,孫錫恩的臉色猙獰可怕,但語氣卻是平穩如常,到這會兒,饒是黃二等人膽大如斗,也是禁不住手有些發抖。
天子爲龍,亦是天上星君,哪怕是亂臣賊子,弒君之時也有嚴重的心結,從古以今,天子已經被神話多年,到了大明這會兒,君權至上已經非與古時相比,百姓心中,大明天子更是至高無上,不可侵犯。
今日此舉,雖然不是要謀逆,但事同謀逆無異,一旦動手,則再無可回頭之機。
“動手!”
看着黃二等人有些遲疑猶豫,孫錫恩不覺大怒,看着衆人,他森然道:“到了這個地步還猶豫的,不是男兒漢子。”
“是,你說的對。”黃二原本就粗直蠻霸,一聽之下,便將各人聚集起來的油筒拿在自己手中,沾到棉布之上,然後悄然灑在太子寢宮四周。
“喲,是什麼人?”
太子殿前,當然不會沒有守備。只是禁軍到不得這裡,太子雖然沒有成年,還沒有太子妃或是嬪妃,但身邊伺候的宮女也很不少,內外有別,禁軍也不能在寢殿四周巡哨,戒備的責任,則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宦官頭上。
事實上,在宮中時,太子或是皇帝的寢殿內外都有太監伺候,哪怕是司禮監的太監,輪到當值時也是如此,宮中規矩,太監衣帽要掛在牆上,整理停當,一旦有事,則立刻穿戴整齊,除了這些,值宿太監們還有銅頭鐵柄的拂塵放在身邊,緊要之時,可以當成武器使用。
這會兒,出聲叫喚的是一個小黃門,一身青衣,戴着冠,眼看着黃二,手中銅拂塵一指,卻是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