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錫恩從錦衣衛衙門出來,再與任怨撥出來的三百多緹騎會合……任怨自己帶着緹騎主力,前去打開正陽門去了。
而孫錫恩自己則在護國寺這裡坐鎮,他自己帶了三百餘人,王超李柱樑玉等千戶都緊隨左右,三百餘人也是各部挑出來的精銳,長槍大戟,佩腰刀,持火銃,三百餘緹騎則四散而開,手持火把來回曉諭吆喝,諭令東城這裡的錦衣衛一律到此處彙集效力。
當然,錦衣衛中也是職司分明,並不是所有校尉都有出來廝殺的責任,不少校尉幹着文職的工作,年紀也長,雖然繡春刀不離身,但其實年衰體弱,又無廝殺的經驗,叫出來也只是墊刀頭的貨色,不如不必出來添亂了。
那些正在壯年,孔武有力,平時也在緹騎或內衛裡訓練過的纔是應急變名冊上有名號的,只要登記在冊,一旦生變,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全副武裝,並且趕到事先規定好的地步,在上官的帶領下,繼續向下一個集結點彙集。
在緹騎的呼喝和幾個坊鐘鼓樓的鼓聲中,死人也聽到召集的命令,在這種時候,如是名冊上的人在規定時間內不到,自然也不會等他們,但事後怎麼算賬,這些人心裡頭自然也有數的很:開革就是最輕的處罰了
轟隆隆的鼓聲中,全副武裝的錦衣衛如黃河之水,源源不斷的流淌而來,孫錫恩這裡控制的人數已經由六百人彙集成千人以上,再有千五百人,長戟鐵戟在火把的光亮下彙集成林,一眼看過去,到處都是穿着飛魚服的校尉,鐵矛大槍如同密密麻麻的樹林,西一從,東一處,到處都是兵器折射出來的寒光,到處都是聳動的人頭,到處都是或輕或重的喘氣聲響。
平素的訓練此時發揮了作用,就算是普通的錦衣衛校尉再緊張不解,疑問再大,他們也只是默默的暗平時的建制站好,各小旗歸各小旗,小旗匯成總旗,兩總旗匯成一百戶,十百戶匯成一千戶,等到了孫錫恩這裡時,就已經匯聚成一片刀槍劍戟的海洋。
在孫錫恩身邊自然也全是錦衣衛中的高位者,能成爲一個錦衣衛百戶就已經是可以上動天聽的大人物了。錦衣衛畢竟是天子親軍,而且是親軍中的親軍,就算是一個從六品的鎮撫都有權直接上奏天子,錦衣衛關於百官和各地情形的密報每天都會呈在皇帝的案頭,其中也有各經手辦事人的名字,想想看,天子治下州縣千萬,一個知府治下數十萬生民,可是在皇帝心裡,絕沒有一個六品的錦衣衛武官來的更加熟悉和親切
孫錫恩從坊中無賴到錦衣衛的軍餘,再補了校尉,力士,將軍,一層層的升上來,再到小旗,總旗、試百戶、百戶,然後一步到現在的指揮僉事,所經歷的事也算多了,但想來想去,也沒有今晚這麼緊張精采,人生至此,還有什麼遺憾可言
對孫錫恩來說,男兒之心向來如鐵,不僅是別人,便是自己的生死,只要死的精采,卻也是不必太放在心上的。
在他身邊,千戶樑英默算良久,因向着孫錫恩道:“大人,算算東城這裡的人數,已經算是差不離了。
“嗯。”孫錫恩微微點頭,道:“打嚴一點,咱們也有一千五百人了。分屬各小旗,平時都操練慣了,一聲令下,號令起來都很方便得力。嗯,就是不知道真格的功夫怎麼樣”
千戶王超也是老人,在孫錫恩跟前算是難得的敢說話的一個,因此緊跟着笑道:“怎麼樣也不會比咱們當初差?大人,咱們當初也就是打打羣架的功夫,還不是把奪門的大事給辦的妥妥的?”
火把之下,只見孫錫恩面色鐵青,不過終是點了點頭,勉強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只不過,這笑比起哭來還要難看幾分。
只聽他道:“話是說的沒錯了,衛裡現在練的嚴,選的人也不壞,比咱們當年是強的多了。對了,現在起更了沒?”
“瞎,大人您老沒聽清楚吧?”有人接話道:“已經是二更了。”
“這麼晚了?”孫錫恩頗覺不安,從下晚知道消息,然後都堂會議,接着調集人手,然後緹騎分道,在護國寺這裡有三個千戶幾十個百戶,人手聚集了這麼多,緹騎來回吆喝集合,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對手那頭,又是怎麼樣?
還有,任怨去了不短時間,正陽門那頭,又是怎麼個情形?
他喃喃自語道:“二更末刻,眼看就要三更,怎麼這會兒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此處距離錦衣衛大堂已經很遠,距離曹家也遠的但,但是距離忠國公府很近,直線距離不到二里地,當然,京師之中街巷縱橫,二里多地擱城外跑馬是眨眼功夫就到,在這裡,卻不能這麼算。
不過,這樣的距離已經算是極近,這裡聚集的人馬,原本就是爲了對付石亨用的。
他問:“忠國公府那邊,怎麼樣?”
“咱們的人都被趕走了,國公府里人仰馬翻的,也在調集人手哪。”
“是麼?”孫錫恩笑道:“國公還是這麼沒成色麼?”
“着,說對了。”
“那咱們去給他老人家提個醒,造反火拼的大事,不能這麼不上心是不是?”
“一切由大人您老做主。”
孫錫恩身邊的人也知道他這副德性,大事當前,偏要調笑幾句纔算過癮。不過,石亨有點叫孫錫恩看不上眼,這倒也是真的。
別的地方不知道怎麼樣了,忠國公府卻是亂七八糟,消息傳來,忠國公府裡頭早就是人仰馬翻,不斷有人進,也不斷有人出。似乎在準備,又似乎在亂搞,總之,簡直不知道是在弄些什麼東西。
這樣的人出來造反,只能說曹吉祥無人可用,只能用這個莽夫武夫來湊個人數了。
當然,石亨的實力也是不容小覷,好歹是整個京營的坐營總兵官,國公總兵,曾經佩鎮朔大將軍印,從延綏到大同,宣府,所有邊軍精銳一律聽其節制。
石府家兵,有不少都是邊軍出身,身經百戰,背受百創,那是真正在戰場裡廝殺過的百戰餘生的精銳,如果不是力量足夠,別看石亨那裡亂糟糟的不成模樣,等閒人也絕不敢去碰他一碰。
“不能再等了,上吧”
現在的局面很亂,就算是孫錫恩也有點抓不到要領,摸不着頭腦的感覺。不過凡事由自己先動手,總比人家打上來要好的多,孫錫恩對這一點信之無疑。
在他的命令之下,一千餘人的錦衣衛主力開始緩緩移動,向着忠國公府的方向緩慢而步履從容的移去。
……
與此同時,六百餘緹騎已經趕到正陽門前裡許外,因爲靠近城門,街道也越發寬廣起來,但民居也越來越密集,密密雜雜,簡直不成模樣。
這裡靠近城門,不是貧門小戶的,不會住在這兒。
半夜突然起來這如驟雨般的馬蹄聲響,急促有力,猶如整齊的雨點敲打在人家的屋瓦上,窗隔上,又有如鼓點,轟隆隆的,一直響在人的心頭腦海。
越是貧民百姓的,越不怎麼怕事,隱隱綽綽的,有不少百姓悄沒聲的出來瞧熱鬧,不過,看到是大軍在夜間打着火把行進,再膽大的人也是輕輕“哎喲”一聲,又急忙鑽進屋裡去,不管那房門結實不結實,立刻把房門緊緊關緊了,要是有孩子驚醒,想要哭上幾聲,立刻就有幾雙大手捂住孩子的嘴,不使哭出聲來。
“親孃祖宗,不要給我撞禍了。”
“不要出聲,外頭過大軍,要是把人惹了來,咱們家幾個人,不夠人家幾刀砍的。”
哄好了孩子,也有三五鄰居湊在一起,低聲議論商量着眼前的這些大事的事由如何,是怎麼回事。
“也是邪了,深更半夜的,蒙古騷韃子打了來麼?”
“你怎麼什麼也不懂?沒聽說麼?錦衣衛堂官和曹大官忠國公他們鬧翻臉了,今晚看這樣子,是錦衣衛緹騎出動,看來要打起來了。”
“真真是罪過啊。”
“可不是咋地?明兒能不能有早市,也難說的很了。沒有早市不能去扛活,明天一天的嚼穀還不知道怎麼辦呢。”
“這幫人吃了咱們的供養,還這麼鬧,真是沒天理。”
“唉,平安是福,少吃一天餓不死人,這幾夥人,咱們老百姓哪幫也夠不着,誰當權咱也管不着,早點打出結果算完。”
“要說,錦衣衛都堂贏了最好”
“怎麼說?”
“不是他,哪有這麼多菜吃?給貴人有貴人吃的菜,咱小老百姓也有幾樣吃的起的,寒冬臘月的,沒有他弄出來的這些,還真難熬。”
“就這?”
“就這也比沒有強啊。再者說,自從張大人當了職,四九城裡也沒了無賴混混,少了不少閒氣,買賣也公平多了,沒有人找咱收份子錢。再有,也沒有偷摸拐騙的事了,前一陣子,拿住一夥柺子,全當街仗斃了,十幾個哪。”
“這麼一說,是比曹太監和忠國公強點,忠國公家我知道,規矩大,刻人又苛刻,這陣子還好,前幾年,有事沒事,一年打死幾個奴婢下人,那是稀鬆平常的事。”
“對嘍,對下人都這麼着,對外人能好麼。”
“瞎,說的是。不過,咱們說這些,有用麼?”
“是沒用。”有人眼神幽幽,看着不遠處打着火把巡邏着的緹騎將士,嘆道:“看吧,明兒晚上,就有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