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快馬疾馳,不過,等衆人趕回京師,也得是下半夜了。
以張佳木之權威,入城當然也不是難事,不過,想要見君面聖,也是頗有些爲難了。入城之後,也只能飛馳回府,略作休息,然後預備在第二天的早朝,面聖見君。
最近的平靜,也使得京城之中不少人心思異樣起來,看來,張佳木也並不是全能,雖然他對付了不少勢力龐大的政敵,但是在文官們的水磨功夫面前,也是沒有多少辦法的樣子。
但張佳木的忍耐也已經走到了盡頭,特別是,這一次臨時起意,巡看各處工程之時,親眼所見到的黑暗。
沒有見之前,他當然也知道這個龐大的帝國有着爲數很多破產農民,還有終生不能上岸的賤民,被歧視和真正奴役着的小商人,當然,還有數字龐大的軍戶和匠戶。
但之前只是聽說罷了,沒有親眼看到之前,是不能體會那種被欺壓者的艱辛與絕望。
事到如今,他自然不會再拖延下去,現在要做的,便是給政敵們致命一擊,要如一個兇猛的拳手,以暴風驟雨般的打擊,使得對方再也擡不起頭
四更之時,就算是盛夏時節,天仍然沒有一點兒亮色。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就得起牀了。今上算是勤政的,每天都會早朝,除了偶爾因病綴朝,或是法定的節假日,比如春節,或是自己或太后的生日,那麼,照例會停止早朝。不過,一樣會見內閣大學士,會進行午朝來彌補早朝沒有舉行的損失。
早朝的時間,一般就是早晨六七點的辰光,冬天稍晚一些,夏天則會適當的提前。大明的太祖取消了丞相,把自己王朝的職業經理人給解僱了,從此以後,皇帝除了是董事長,還得幹總經理的職務。
這實在是個苦活。
朱元璋自己樂此不疲,但他的子孫,在上朝和處理公務這件事上,大約也就是至今上爲止了。
因爲早朝的時間不過就是後世的六點來鍾,住的遠的大臣,半夜…左右就得起牀了,梳洗過後,就要換上朝服,然後騎馬或坐轎往皇城趕。
每個不同的官員,都會有不同的腰牌,分文武勳親數種,等看守皇城的禁軍驗畢腰牌,大家到達長安左右門的時候,天色就已經微明瞭。
然後就是御史糾儀,大家按文官勳親來排班,接着穿過午門,到達奉天門排好班次,再等淨鞭響起,黃羅傘蓋撐起的時候,就是皇帝升駕御坐了。
張佳木住的雖近,不過朝會這一套是按部就班,他住的雖近,也是要和羣臣一起排班次入宮,不能自己隨意就進去。雖然他平時進宮都很方便,要求見皇帝更是一般大臣想也不敢想的隨意,但早朝之時,卻也是不能例外的。
早朝穿着卻是公服,頭戴兩邊長一寸二分的展腳帕頭,大獨科花爲飾的官服,皁靴玉帶,這般一樣樣的穿戴起來,卻都是由公主親手服侍,並沒有假手別人。
“我要是天天早朝,你不得是累死?”
看到公主在一邊替自己整理袍服下襬,張佳木又是心疼,又是愛憐,不覺抱怨道:";家裡丫頭小子過百人,隨便哪一個不能幫我穿衣了,就非得你自己親手來才成”
“這原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公主知他心疼,心中也甚是感動,不覺抿嘴笑道:";你不知道罷?父皇早朝穿衣,就是皇后親手服侍,你官兒再大,還能大過我父皇?”
“怎麼敢和他老人家比”這麼一說,張佳木倒是咋舌,舌頭伸出來老長,半天才縮回去,當下只是驚歎道:";皇后對皇上,也可真是沒話說了。在南宮時,我是親眼看到的,景泰年間皇上連飯也不夠吃,還是皇后自己做針線活計,賣了換點錢來買吃的。因爲用眼過度,加止皇上北狩那年,皇后哭傷了眼,所以,直截就瞎了一目。唉,不要說天家的夫妻了,就是民間貧苦夫妻,又有幾個能如此恩愛的呢”
這麼一說,公主自然是贊同,只是,也勾起了她傷心之事。她的母妃,實在稱不得賢德,比起皇后來,是差的太遠了。
“你的母親,其實也是可憐人。有時候,她只是要向你父皇爭寵,鬧出事來,故意惹人注意罷了。不過,時間久了,性子也就真的是這樣了。所以說,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就是這個道理了。”
倒是和她心裡想的不同,張佳木的論調,實在是有些叫人匪夷所思。
見公主睜大雙眼,瞪視自己,張佳木忙笑道:";我是隨口亂說,你可別放在心上。”
“就知道你是渾說,”公主薄怒,嗔道:";這種話,也是能隨便渾說的?要是叫人聽了去,傳揚開來,怎麼得了?”
雖然這是一種無謂的擔心,張佳木還是一笑,老老實實的答道:";是,賢妻責備的極是,爲夫下次再也不亂說了。”
“好吧。”公主一副勉強算了的神情,因又幫他整理了好一會,才笑道:";好了,緋袍玉帶,我小時候,最羨慕人這一身,偷偷叫人做了一身小的,自己沒事在宮裡穿着玩兒。”
因又問道:";平日早朝,你都偷懶,會典裡說,早朝凡武官應值守備者,不必公服入見,亦不必排班,十次早朝,倒有九次你說自己在當值,當然了,也不會有人敢來點你這個太保的名,今兒有什麼要緊事,要去早朝了?”
張佳木聞言皺眉,因將城牆那裡和陵工的所見都向公主說了,說的小姑娘大怒,紅着臉道:";真真是該死”
“所以要嚴辦。”張佳木皺眉道:";我在城外殺了五人,在陵工上,又是當場斬了六人,十一顆人頭現在就掛在城門上,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一聽說殺人,適才還滿臉怒氣的公主也是有點面色發白,心悸不安的樣子。不過,她很快震定了下來,柔聲道:";駙馬,但放手去做,我想,父皇也會支持你的。”
畢竟是皇家薰陶教育出來的,覺悟就是和普通人不同。
張佳木微微一笑,捏捏公主小臉,笑道:";好吧,我去上朝了。”雖然是夫妻,不過他也並不願多說,畢竟,這其中的大政方針,彎彎繞的地方很多,說了公主也不一定懂,多說無益。
……
這一天的早朝就在日出後不久,張佳木的班次仍然是在武臣班中,只是,在他身前已經空無一人,武官班中,已經是唯他獨尊了。
在很有節奏的跪、拜、興的呼喊聲中,在悠揚平穩的中平之樂的樂聲之下,羣臣拜舞如儀。
行禮的過程中,皇帝於御座上端坐不動,四周的禁軍武官班次分明,太監宦官數百人伺候左右,什麼散手仗等儀衛數百衣着鮮豔,威風凜凜。
而下拜羣臣,亦是展腳帕頭,緋袍青袍,數百人拜舞之時,嚴謹肅穆,帝皇之威嚴,亦盡在於這一瞬之間了。
照例,早朝是由各衙門依次奏事。然後由相關人員記錄歸檔。帝國的一切運作都是有案可查,從早朝的言論到處置方案,再到帝王的旨意口諭,最後是後宮中皇帝的私生活,無所不記,無所不錄。
內閣先上前,奏一些已經票擬後決定的諭旨,皇帝聽後,只道:";依議。”
其實是官樣文章,內閣辦事,向來是和內廷聯繫緊密,票擬之權甚重,後世軍機處可沒有任何票擬權,也就是沒有任何的處置或建議處置權。只有在交進奏摺由皇帝批後,再發軍機處,寫成詔旨,皇帝御筆批後,才由軍機轉內閣明發,或是由軍機寄信發出。只有在早朝之後,皇帝召見軍機,由“領班”發言或其餘的軍機大臣發言時,纔對國政有所建言。
當然,這只是在朝會或廷議時,在私底下,每個大臣可以由不同的方法影響朝局運行,這就是各人看各人的本事,不可同一而論了。
明朝內閣,權力應重於後世,畢竟通政司轉來的諭旨,內閣可以先行決定如何處置,一般來說,皇帝也不大會駁回。
內閣之後,便是各部寺一一上前奏事,也是按一定的班次排列,不是胡亂上奏。
刑部奏無事、大理寺奏無事、光祿寺奏無事、宗人府奏無事、工部奏無事,這些無事的衙門上前奏後,皇帝一律答一聲:";知道了。”
接下來,便是有事的衙門,吏部奏某縣官革職,某縣或州府官升任,兵部奏調撥錢糧兵馬事,一律依議完事。
早朝之時,就是這般情形,實在就是官樣文章。但如果不行早朝,似乎又有懶惰之嫌。要知道,皇明太祖數十年如一日,每天都是如此,沒有一天停止過早朝。後來太宗皇帝,仁、宣二位皇帝,都是如此。
習慣是恐怖的,所以到當今爲止,雖然早朝幾乎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政務決斷,但仍然行止不綴,君臣之間,亦是習慣了這樣。
這其實是巨大的行政效率的浪費和虛擲,但這個帝國就是以道德禮法來維護綱常,如果皇帝在自身表率上都做不好,那麼,又如何來約束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