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就在望樓上的那一面大鼓上重重一敲,隨着他的動作,沉悶而激越,舒緩而又震撼人心的鼓聲漸次響了起來,在他的帶動下,年錫之亦是隨之而鼓,兩面大鼓同時響起,轟隆隆的鼓聲震碎了夜空下最後的一絲寧靜,所有在場的人都是精神一振,大家都知道,生死關頭已到,最後的拼搏就在眼前
對面的將旗之下,董字旗下的便是海寧伯董興,這位老總兵亦是戰功赫赫,威名遠播,也曾經參加過京城保衛戰,但並不算是于謙緹拔的嫡系,和範廣等武將也保持了相當的距離,在聲色犬馬上他倒是和石亨更近一些,所以自然而然的,這位海寧伯就成了石亨的親密夥伴之一。
當然,也不能說他是石亨的黨羽,相反,石亨這位總兵官壓在大家頭上太久了,讓衆人感覺喘不過氣來,京營的格局這些總兵官伯爵侯爵們不僅不想維持,相反,大家覺得利益要分沾,不能把好處全交給一個人,所以在很多軍中宿將勳戚的推動下,整個京營和京師中武官中一直都是暗流涌動,大夥兒別的不想,就是要在文官手中奪回自己的地盤,鞏固自己的勢力。
這麼一來,石亨在天順改元初的議廢巡撫,甚至議撤鎮守中官的舉動,當然也引得不少人的好感,哪怕就是石亨再怎麼不好,這一件事也是做的大快人心,得到了很多勳舊武將們私底下的支持。
再底下,就是商議復立十團營的事,這自然也是京師勳戚們瓜分地盤的一種妥協,不過,事情在沒有石亨和曹吉祥,包括張佳木在內的幾大權臣的支持,無疾而終。
這,自然就叫這些元老宿將們深爲失望了。
他們也有權勢要追求,也有部下安插,也要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石亨和曹吉祥等人把持包攬,大家沒得混,自然也是有極大的不滿。
可以說,要是張佳木早發覺這一點,從中設法,拱起這些老將總兵官的火來,石亨和曹吉祥恐怕早就敗亡了。
事實就是如此,歷史上的石亨之亡,一則是在於他的跋扈,弄的皇帝深爲不滿,然後指使錦衣衛蒐羅他謀反的證據,實在是皇帝只是要一個處置他的藉口罷了。
但往深裡說,就是石亨爲總兵官太久,因奪門之功安插了三千餘軍官,這麼擠壓的別人沒有活路,自然而然的就都擰成一股繩來對付他,以石亨的權勢,幾年之間就被人整死,舉朝上下對付他一家,實在也是因爲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也算死得並不冤枉了。
曹吉祥,大約亦是因此而敗亡,石曹兩家,實在也是在皇帝,錦衣衛,文官和侯伯勳臣們的聯手之下,三四年內,全被消滅,只是滅曹之時,着實兇險,叫很多人大爲意外,但也只是如此罷了。
現在在大旗之下的,便是勳臣武將的急先鋒了。復立不成,石亨倒是及時伸出了橄欖枝,他就是在曹吉祥的建議之下,分潤些地盤給人,復立十二團營,這般的讓步,換來的便是這些個勳臣老將們對他和曹吉祥的支持。
大家一起聯手做了張佳木,然後排排坐,吃果果,石亨繼續當國公,頂在前頭,皇上就算有什麼怒火,也是對着他和曹吉祥發,也是想對付他們,幾位出來支持他們的總兵官可沒有什麼風險。
當然,曹家另有打算,這一層連石亨也不知道,更加不必提這些矇在鼓裡,被權力慾燒的利慾薰心,腦子都燒迷糊了的老頭子們了。
這會子董興與施聚並肩而騎,他們都是久掌兵的老將,一生也不知道征戰過多少回,眼前的這一點場面,倒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不過,看着錦衣衛的應對,防禦,提調,董興喉嚨癢癢,感覺有話想說。
“施帥,”他向着不遠的施聚笑道:“瞧見沒有?”
“怎麼?”施聚心事重重的樣子,半響才答道:“董帥有什麼見教?”
施聚雖然參與此事,但是他倒是和董興的目的不同,實在是覺得文壓制武,而武越來越不成話,需得好生振作整治,但上來便是政變,而且在京城中如此大動干戈,老將軍一生鎮守湖廣,也在雲南和安南征戰過,在天子腳下動刀兵,這倒是破題兒頭一遭,所以不管石亨等人怎麼說,施聚也是很提不起精神來。
老將軍只覺茫然,怎麼想好生做點事,卻是到了如此地步?這一件事,將會是如何了局
同時自然心中有懷疑,此事過後,君權明顯受到侵削,石亨和曹吉祥是否能夠忠忱如初?
這一層,可就更費思量了。
如果這兩人試圖凌駕於君皇之上,奪君位而自立,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
可以說,自從今天稀裡糊塗的奪了兵權,召出舊部,並且突然有事情泄密的消息傳來,原本覺得事情還有緩衝餘地的老將軍也就稀裡糊塗的上了馬,在這些部下的簇擁之下,點將點兵,開武庫授兵,和董興一起,把一支幾千人的大軍按野戰的規格給好生武裝了起來。
要是往常,打着自己的將旗,又在這麼多忠勇部下的簇擁之下,老將軍就會躊躇滿志,覺得天下無處不可去得,可此時雖然前後左右都是虎狼之士簇擁保衛,但老將軍卻是覺得心底裡空空蕩蕩的,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的心思,董興當然一無所知,當下仍然是很興頭的向着施聚道:“瞧着沒有?施帥,這裡也是正兒八經的布起防來,瞧着沒有,拒馬搭的街壘,還真有模有樣的。”
這當然是取笑的話了,董興曾經在遼東打過仗,對着兀良哈部成千上萬的騎兵,布的自然就是車陣等步陣,靠的是邊牆城防,火炮和強弩,威名赫赫的蒙古騎兵衝鋒都曾經經歷過,眼前的這種情形,只能說是“小場面”了。
就算是施聚,雖然沒有到北邊打過,但南方平叛征伐,哪一場不是成千上萬,哪一仗不是積白骨爲山?就說安南那裡,三十萬天兵入交趾,最後奉天子詔旨撤出來的有幾個?
不知道多少漢家兒郎,拋骨於瘴氣瀰漫之地,想到他們,老頭子覺得自己活到現今的這個年紀,都是多餘
這個話,不必和董興說,說了,白惹人笑。
當下只是順着他的話縫,施老將軍也像模像樣的打量着對方的工事。這一看,倒是瞧着不少門道來,防線共是三道,眼下他們距離最近的就是第一道。
用大量帶着鐵釘尖枝的木拒馬把三面臨街的廣場給封死了,在拒馬後頭,還有堆的有一個多高的草包沙袋,而且,很有辦法的沒有隻堆一道,而是在第一道防禦之後,不到五步的地方又立了一道更高更堅固的防線,再往前去,就是錦衣衛公堂大門前的一道了,中規中矩,就是在封實了門前,火光之下,似乎還能瞧着撒了一些三角鐵釘等物……雖然稀罕,但好歹也是見過。
倒是第一條和第二條防禦頗費工夫,想來適才也是用了不少人力,這麼一來,估算對面裡頭的人手數目,就得重新再好好想一下了。
老頭兒也是有點發愁,這裡幾面臨街,又是和幾家大衙門相隔,總不能放火燒了五軍都督府?
如果不把邊上的建築全拆光了,只能從正面而攻,這麼一座大門,還排下這麼一個陣勢,得損多少人命才能攻的進去哇?
老頭子雖然也想一戰成功,少點損失,不要驚擾了北京地面,但眼看着眼前的陣勢,今夜想攻下來,那是老貓嗅鹹魚——休想就是明兒上午,能不能拿下來,也是兩說……現在他的這些個部下,雖然是老人,跟隨多年的老部下,忠誠勇氣不便懷疑,不過他也着實想知道,在京城這種地方呆久了,又是身居高位,還能剩下多少武勇在身上?
他這裡愁眉苦臉的,董興那邊卻是大不樂意。他只是個伯爵,這件事後,石亨等人許了他外頭三萬畝的莊田,還答應把會昌侯孫繼宗排擠出去,把孫繼宗的位子許給他,這麼許諾,才弄的他這麼賣力氣出勁來幹這種勾當。現在已經上了船,再這麼猶豫遲疑,可不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當玩笑
當下不管施聚如何,自己只冷着臉向身邊諸將問道:“怎麼樣,眼前似乎也費了點功夫,你們瞧着如何?”
他身邊有個姓尤的參將騎馬侍立一邊,此人是延綏的武將世家出身,剛會走路就舞刀弄劍,沒加冠時手頭上就不知道多少條人命在手上,臉上一條斜斜的刀疤,幾乎從眼到下脣,更添了幾分猙獰兇惡之氣,當下聽着董興問,他便搶先答道:“大帥,這羣‘飛魚’也敢稱武官?我早就瞧他們不順眼,天天就知道盯着人的**不放,什麼玩意,我帶三百敢死上去,先破了它外頭兩層溝壘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