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
“現在只是韃靼內亂,等他們有新汗王,就是咱們北邊吃緊的時候了。這還不算,棄大寧給兀良哈,是太宗皇帝手裡的痛事,也不提了。前一陣,永昌、甘州的官兵被北虜打的大敗,所幸涼州都督毛忠還算厲害,頂住了這個浪頭。現在,北虜有議和之意,而且已經在暗中接觸,如果允了北虜的求和,那麼,就會允他們從蘭縣入貢”
“什麼?”張佳木大爲吃驚,怒道:“誰說的?”
“此事還只是風傳,”徐穆塵仍然是平靜如常,只道:“學生聽人說起時,也甚爲吃驚。但是,大人試想一下,如果保喇從此入貢,以皇上的性子,是不是會允他們從蘭縣入貢?”
“這,”張佳木遲疑了一下,終道:“大約會允。”
“一定會允”徐穆塵語氣中的鄙夷之意藏都藏不住,大聲道:“從蘭縣入貢,和大同入貢能比麼?大同士馬爲天下精銳所在,官兵帶甲十幾萬,步騎火器俱全,韃子進來了,看着也怕,豈能爲禍?蘭縣那裡,是什麼地方?一路進來,燒殺搶掠地方官想管亦管不成,豈不是放開門戶,由人深入?”
“這也不算什麼”張佳木代徐穆塵說道:“蘭縣是河套的入口”
“是的”
徐穆寺索性站起身來,幾乎是用吼的語調大聲道:“蘭縣乃是河套的入口。河套那裡,是我太祖高皇帝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拋灑了多少漢家兒郎的熱血性命才從蒙古人手裡搶了回來。自從宋人失了河套,咱們受了多少屈辱,那裡水草肥美,便於放牧,耕作也肥沃,這樣千里寶地,要是允了北虜從那裡入貢,每次來幾千,年年入貢,不要十年,河套就不復爲漢家所有了”
“確實,誠然。”張佳木也大爲激越,只道:“有此事,我一定會大力反對。”
“就怕朝臣爲了儘快建功,以大人一人之力,敵的過滿朝文武麼?”徐穆塵冷然道:“皇上的性子,也是怕事,多事不如少事的心思。他復位之後,最擔心的就是權位是否保的住,別的事,是一律不理的。”
說到這,徐穆塵的臉色轉爲沉痛,只道:“這就是第三了,官風。”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張佳木慨然道:“皇上覆位,連皇弟也殺了,不是我,于謙範廣也難遭毒手。有我在,還有一點風骨的大臣保了下來,比如陳逵和耿九老之輩。當然,還有年富這個兵部尚書。”
“但亦不多了”徐穆塵道:“六部之中,吏部王老尚書也退下來了,胡尚書亦告了老,靖遠伯已經被排擠的不問外事,除了一個年富,六部尚書都是些什麼人”
“李賢和彭時還不壞。”
“是的,”這一點徐穆塵也是認同,不過,他還是冷笑道:“彭時號稱是正人,不過也不能和以往的大臣比操守了。於少保在京時,大家的湯餅會就只是湯餅,請次客,所費不到十金。前一陣子,彭時給小兒做湯餅會,所費不下百金,而且賀客十之**都坐轎子而來,大人,不要說二十年前了,十年前的京師官場,是這個風氣麼?”
“這,你不說我倒真沒放在心上。”
“潛移默化。”徐穆塵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所謂細雨潤物無聲,官場變化,大約也就是這樣了。以往的質樸之風已經漸漸不見了,坐轎子,穿綢緞綾羅,享樂無度,不問正事,不理政務,反正上朝嗑頭,下了朝養精神,等着分銀子,京官做事,漸漸都是這樣了。李賢雖然是正人君子,也是能臣幹吏,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是沒有辦法阻此頹風了。”
“嶽正如何?”
“大人是在說笑麼?”徐穆塵噗一聲笑出來:“此人自保也難了,我看,他在內閣的日子是屈指可數了。不要說勳戚權貴們厭了他,就是皇上也早就不喜歡他了。太過古板方正,連自己學生也不能親附於他,一味的從書本上來處事,如此顢頇,這怎麼成。依我看,最近數月之類,他就要出外了。”
“你猜對了。”
“什麼?”
“有御史攻嶽正,皇上已經深厭於他。當初叫此人進內閣,是爲了牽制徐有貞。皇上大約也沒有想到,徐有貞沒到幾個月就倒了臺,首輔就讓給李賢了。李賢此人,皇上很愛重,也信任。何必多一個迂腐的嶽正來掣李賢的肘?奏書一上,皇上就準了,已經叫嶽正出外,到南昌府當知府去了。”
“果然,果然”
“兼併,邊防,官風。”張佳木沉吟道:“其實這只是三大宗,有一些事你沒有說出來罷了。”
“是的,大人英明。”
其實再說下去,就是當着和尚罵賊禿,就算是強項如徐穆塵,他也不敢了。茶馬鹽等項,由權貴操持,還有錢莊,質鋪等等,這其中,不少都是張佳木自己的手尾。
別的不說,就是緹騎和衛中的幾千匹好馬,就算均價是三十兩一匹,這得是多大的一筆開銷就憑錦衣衛一個衛,沒有朝廷支持,這樣的投入是斷然支持不下來的。
事實上,徐穆塵也自覺就是從這裡看出了張佳木的心思。如果一門心思當純臣,或是乾脆就當田舍翁,那麼現在弄的這些就是弄險了。在遼東的邊境貿易,奴爾幹都司舊地的經營,私挖人蔘,私開金礦,出海貿易,哪一條露出來,都是滿門抄家的重罪。
再有買戰馬,練緹騎,擴充內衛力士,保密局的校尉,全衛人數暴漲,而且不比以前的良莠不齊,新收的人選幾乎全是各地的豪傑之士,其中有不少都是不安於人下的那種。
還有鮑家灣林立的高爐,打造的鎧甲兵器源源不斷,要是安心當鷹犬純臣,或是富貴自污,又何必弄出這麼多遭忌的東西?
要知道,在皇帝和太子身邊的經營和皇家駙馬的關係,張佳木的權位已經是牢不可破了,如果只是爲自己的富貴的話,根本不需要再做這麼多事了。
既然所謀者深,那麼,徐穆塵則覺得勸諫的話,對自己和對張佳木的智商,都是一種嚴重的傷害和侮辱。
“你果然進益了。”
半響過後,張佳木才又沒頭沒腦的誇了這麼一句。
徐穆塵微微苦笑,剛想謙謝兩句。不過,張佳木便又道:“那麼,我要請問,你今天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意?”
“這個……”就算是徐穆塵,也不得不謹慎小心起來。
如果說張佳木一人能改變這些,以現行的體制來說,那是癡人說夢了。
李賢這個備受信任,主持內閣的首輔都全無辦法的事,難道一個錦衣衛使,就算是實權人物,又能有什麼辦法不成?
“學生的想法……”徐穆塵咽一口唾沫,私下裡躊躇滿志,想了很久,並且在暗中已經和人聯絡過的想頭,卻是一句也不敢說出來。
“不能說麼?”
“是的,大人”徐穆塵終下決心,道:“現在還不到說的時機。時機不到,說了徒亂人意罷了。”
“那麼,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麼多?”
“是爲了叫大人早做準備。”徐穆塵笑了一笑,接着道:“不過,我看大人的反應,似乎很多事也在意料之中,並且也有了通盤的打算。說起來,學生先前自負的緊,總覺得看的多,經歷的也多,大人在京師,有些事恐怕見不到。不過,現在看來,大人雖然沒有直觀的認識,但總的大局,卻也是心中清楚的緊了。”
“也未然如你所說。”張佳木甚是感慨的樣子:“在你說之前,我倒是不知道,民間有不少地方已經困苦到如此的地步。我看,我總要有機會出京一次,認真見識一下才好。”
“錦衣衛使還沒有出京的成例在,”徐穆塵試探道:“只怕事情不會如大人所願。”
“事在人爲麼。”
“對了”張佳木話鋒一轉,換過一個話題,向着徐穆塵問道:“有沒有興趣再出一次海?”
“咦”徐穆塵大爲詫異,問道:“大人嫌廣州和泉州賺的太少?還請稍安勿燥,航路剛開通不久,關節也打通不久,總得一兩年後,才見大利。依學生估測,三年之後,年入百萬兩以上,當不成問題。”
“不。”張佳木搖頭道:“銀子是小事,老實說,我現在亦不怎麼缺銀子。各處都在賺錢,來錢的門道很多,海外貿易一線,只是爲了更大的遠圖。你要知道,禁海,是最愚昧不過的事了,我的打算是,二十年內,廢除海禁,當然,我自己的南洋貿易,只是這件事的先聲罷了。”
“學生就知道大人志不在那點銀子”
“是的,是的”張佳木大感欣慰,又道:“還有一件事,是關係到中國的前途大計,是華夏,是整個天下的危急存亡。”
看到徐穆塵一臉震驚的樣子,張佳木神情凝重,正色道:“你適才說三件事,關係到百年後的大明天下,我說的這件事,則關係到華夏的存亡。我要你再次出海,這一次卻不是下南洋,是在南洋的數萬裡之外,那裡是蠻荒未開化之地,但有一些種子作物,卻是關係到華夏盛衰的關鍵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