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張佳木對付這種人很有幾下散手,因只向着這個小宦官笑道:“公公常居內宮伺候皇上,獨對的時候將來有着呢,我這點小小際遇算得什麼。”
話說的誇張,但太監就是吃這麼一套,當下這宦官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又很客氣的躬了躬身,然後才又問道:“怎麼着,大人叫咱來,是有什麼吩咐不是?”
“是,”張佳木道:“勞你駕,把我的伴當知會一聲,叫他們到西華門這邊來。”
“好,咱這就派人過去辦。”
這麼一答,張佳木和王增倒是失笑了,剛剛一招手,他就巴巴顛過來,現在好歹想起自己是個有品級的六品宦官,又想起叫那些沒品級的無名白們去跑腿了。
當下也不揭破,只是笑問道:“公公尊姓大名?”
“豈敢,豈敢”那宦官倒還知道謙遜,因笑答道:“咱家姓戴……”
話還沒說完,旁邊有人怒喝道:“阿九,你正份差事不幹,跑這裡來鑽沙子?你好大的膽子。”
這人聲音深沉有力,方正雄渾,幾乎叫人覺得是哪個武臣在說話,但深宮之中,武臣和士大夫都沒有斥責宦官的道理,一則是宦官勢大,二來彼此不相統屬,不象清朝,大臣任內府大臣就有資格管理宦官。
這廝原來叫戴阿九,聽得人訓斥,阿九吐了吐舌頭,道:“又來煩,不過真是惹不起他。”
說話間一箇中年宦官踱了過來,看衣飾是一個太監,不過衣料都是用布,並沒有用葛或是絹、綢緞等名貴的衣料,模樣麼,倒也和普通宦官一樣,瘦長蒼白的臉,稀疏的眉毛,病態十足的樣子。大明宦官都是幼年閹割,在沒有飛黃騰達之前吃食也很不好,身受巨創而且營養不良,很少有太監能長的面團團紅光滿面的。而且此輩少年被閹割,對人和世間一切事物都以仇恨視之,執掌天下事後,能象個正常官員,就是根底很不壞品性很高尚的人了。
而眼前這位,形象端謹敬肅,對着張佳木這樣的權臣也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聽聲音也是板正淳厚,一派正氣,至於眸子,開闔對視之時,也是正氣儼然,令人視而生出敬意。
“這位公公是?”張佳木感覺對方不俗,因也是肅容拱手,問道:“瞧着面生的緊,還是頭一回見。”
“嗯,大人說的是。”這般對答,會來事的宦官總會打個哈哈,客氣幾句,這個宦官卻只是淡淡一應,並沒有特別客氣的表示和露出一點笑意來。
好在,他聲音中算是多了點客氣的意思,不然的話,張佳木就尷尬了。
“這是咱們懷恩公公,”叫阿九的奉御沒走,還是沒皮沒臉的呆在一邊,聽着兩人對答有些不大融洽,便上來插話道:“新爲司禮秉筆太監,上任沒多久,以前是在都知監,不和外臣打交道,所以大人不認識。”
“喔,喔喔”張佳木纔想起來,司禮監最近是添了個新人,聽說爲人方正,而且是難得的宦官中的世家子,算是大族子弟出身,被閹割了後性情仍然方正端肅,不比那些貧家小戶出身的宦官,又或是拔了苗寨搶來的幼童閹割的宦官那麼沒品就是了。
這懷恩姓戴,原本是太僕寺卿戴希文之子,族兄兵部侍郎戴綸在宣宗年間犯法被殺,戴希文也被連累,抄家殺頭,懷恩當時年幼免死未充軍,但被宮爲小黃門,人生的軌跡,就在一道聖意間轉變了方向。
但此人算是身殘志堅的代表人物了,雖然被閹,性情仍然平和中帶着堅毅,一生事業做的精采豐富,明朝宦官在士大夫筆下品行不端甚至該死該下油鍋的多,但懷恩是很少的一位被稱讚的宦官。
這些張佳木不大清楚,不過這位懷恩的品行他還是知道一些的,不結黨,不營私,不要鹽引賞賜,莊敬自恃,在宮中也不欺人,是很得人心的一位大宦官。
現在入了司禮,自然權勢水漲船高,不過,張佳木前一陣饋贈的禮金,懷恩卻是一兩也沒有收,光是這一點,就很難得了。
“原來是懷恩公公,失敬了。”張佳木喔喔有聲之後,不覺埋怨道:“大伴未免有點不近人情,內臣之中,收我儀金的亦非一位,這一點錢只是大家相與,不算什麼,大伴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這麼一說,懷恩也是一笑,但笑容一現即斂,良久之後,他才答道:“我亦喜黃金白銀,此物人皆喜之,僕豈能免俗?但此物雖俗,得之也是不易。大人既然多金,就使在該用的地方吧。我這裡,倒暫且不缺錢使,等將來用着了,再派人去大人那裡取去。”
“哈哈,好好好”張佳木縱聲大笑,上前執住懷恩的手,笑道:“大伴可要說話算話。”
懷恩輕輕一掙,把手掙脫出來,淡淡地道:“是,多謝大人美意。”
說罷,瞧着在一邊看着發呆的阿九,怒道:“你怎麼還在這裡?這麼不上進,還和我說想去捕江盜,你這樣的,我敢保薦麼?”
最近是有風聲傳出來,揚州和鎮江那邊出現“江盜”,就是一羣沿江的居民,悍勇不畏死,糾結一起,盜搶來往行船。揚州和鎮江之間的瓜洲渡最爲有名,在有江橋之前,是渡江的必經之路,在那裡出現江盜,當然也是治安上的嚴重問題,地方官當然不能免責,但也必需要立刻解決。不然的話,小患可以成大患,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當時沒有理論說法,但認識卻是人人知道,邊患可以不當回事,內患卻是一定要儘速掃平的。
“江盜的事,已經有決議了?”
這件事當然也是在張佳木的關注範圍之內,事關反亂巨盜,錦衣衛難辭其職。當然,皇帝倒是沒有怪罪,因爲在表面上,錦衣衛已經經過嚴重的收縮,只是以坐鎮京城和天津衛並大同諸多重鎮爲主,內地有什麼盜患,叫錦衣衛第一時間反應,也實在是太爲難了一些。
最近新上任的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袁彬,指揮同知哈銘,這兩位就是張佳木的師友般的人物,他們倆去南京,就是要躲開紛急,並且養老。
指望這兩位大哥能發現揚鎮之間的盜患,也實在是有點兒強人所難。
他這麼一問,懷恩倒不好不答,當下只得道:“這件事,皇上的意思是兵部玩乎職守,南京兵部侍郎宋琰大人其罪非輕,但宋琰身子不好,也似乎不好怪罪,所以,乾脆不必讓兵部去管了,從京師派人下去。”
“哦,這麼說,”張佳木沉吟着道:“是要派內臣了?”
“是的”懷恩語意簡捷的道:“派太監吳昱、右監丞王允中等率上衛親兵出京,至揚州、鎮江等地輯捕江盜”
“好,我知道了。”張佳木不假思索,直接便道:“謝過公公。但我要有言在先,此事我傍晚再來一次宮裡,面聖反對,太監監軍也罷了,提督京營也是監軍,但以太監領兵,我期期以爲不可。此事,我要反對到底。”
“此事我就是不說,”懷恩面色有點不安,不過還是道:“大人也會知道的。但我不妨也是明言,我也是反對宦官領軍。”
他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阿九,苦笑道:“瞧吧,這是我的本家,他這樣兒,領着上衛親軍出去,一路上除了擾民,還能幹別的不會?”
“你老這樣也太門縫裡頭瞧人啦”阿九頗爲不服,叫道。
“不要囉嗦了”懷恩板着仍,喝斥着他,又向張佳木告辭 ,接着便帶着一羣小宦官匆忙去了。看來,他這個司禮監的秉筆太監還沒有手握實權,現在只能在宮裡忙些雜務了。
在入司禮之前,懷恩是在太子那邊照應的多些,所以和太子感情也是很好,張佳木送禮之前,就聽得太子誇讚過懷恩的品行好些次,看來,太子雖然年幼,看人也倒是還蠻準的。
成化年間,政治頗惡,大臣中早年有李賢還算象個樣子,後來越用越不成事,內廷也是鋪張浪費,皇莊大肆擴張,採辦需索物品無度,內廷積累多年的財富幾乎揮霍一空。
這懷恩身處其中,以這樣的性子存於斯時,恐怕內心的痛苦比身上的苦痛還要更大一些吧。
“這太監還不壞。”等衆人散去,張佳木和王增慢慢向西華門踱過去,王增若有所思,慢吞吞地道:“要是他一直在太子身邊伺候,對太子聖德的培養,頗有好處。”
“你這到提醒我了。”張佳木道:“確實,他這樣的品性,似乎適合教導太子趨於正道。怎麼把他給調走,這件事,我要查一下。”
“這麼多事做什麼。”王增不以爲然,笑道:“在司禮監這樣的地方,似乎也該多一些正經人,這個太監在裡頭,我看不壞。”
“他這樣的人,掌握不到實權的。”張佳木面色沉鬱,搖着頭道。
又笑了笑,道:“走吧,人也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