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木穿着家常衣服,厚實的元青色棉襖,頭頂戴着暖帽,衣服上還有一兩個不怎麼顯眼的補丁。
這還是母親在他當官之前縫製的,張佳木覺得,比現在去鋪子裡叫人做的要合身的多,所以家常還是穿它。
但穿着這麼一身,跑出來說要幫人還債,在不認識的人眼裡,可就有點那啥了。
“你算是哪根蔥!”
“誰他娘褲子鬆了把你給露出來了?”
不待李掌櫃說話,兩個大漢就橫眉立目的過來了。食人俸祿與人消災,要是事事都等老闆發話,差事就幹不長了。
張佳木微微一笑,回頭轉身,把張福端着的兩碗餛飩舉了起來,一手一碗,“啪啪”兩聲,正好都扣在兩個漢子的臉上。
滾燙的餛飩燙淋了那兩漢子一頭一臉,其燙入骨,不過眨神的功夫,兩個七尺高的漢子已經在地上翻滾哀嚎起來。
“賞你們兩碗小餛飩,怎麼就這麼受不住?”張佳木拍拍雙手,笑道:“其實你們倒是乖巧伶俐,我最喜歡你們這樣的妙人。要是壞了差事,到正南坊找我去,我手下正缺人。”
他這般狠辣,再加上他的話,其餘幾個大漢心裡暗自掂量了一下,覺着來者不是凡人,於是互有默契,不僅沒有上前,反而是後退了幾步。
王家兄妹倒是認得張佳木,一個衚衕住着,雖然這兄妹倆不是多事的人,因爲家裡沒有長者,也從來沒有到張佳木家裡竄過門,不過人總是認得的。
見是他來,王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王勇則是略顯羞愧。
同樣是年輕後生,人家是掌重權的錦衣衛百戶,他一個總旗世襲的位子還沒有襲成,還在候補,這差距可就有點大。
特別是,這會兒被債主登門要債,連自己妹子都護不住,這實在是叫王勇有點羞愧難當。
“王大哥是吧?”張佳木不理別人,向着王勇笑吟吟道:“街坊住着,以前也打過幾次照面,不過向來沒有說過話。”
以前他就是一個錦衣軍餘,家境窘迫,而王勇則是旗手衛總旗的兒子,當然有點小小的自傲。不過,時勢相易,今天兩人的地位卻正好是天翻地覆。
“唉!”
王勇沒答張佳木的話,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
張佳木笑一笑,很誠懇的道:“沒什麼,其實我的意思就是,誰沒個落魄的時候?看以前,我就是一個窮小子,王大哥你是看到的。今天你雖然有點難處,但將來一飛衝高,今日之事,又何足掛齒!”
王勇面子上剛剛是有點掛不住,就是王英也有點爲哥哥羞惱。這會子聽到張佳木這話,兄妹兩人都是感動極了。話說的極爲誠摯,而且也打動人心,王英已經紅了雙眼,王勇則是挺直了腰板,抱拳道:“受教了!”
說笑的這點子功夫過去,張福已經回張家取來了錢,正好,七百一串三吊錢。
交割給債主,張佳木把他上下打量一回,這會子債主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被他看的侷促不安,連頭也不敢擡。
再怎麼說,一個放利錢的商人也不敢在錦衣衛百戶面前囂張,那是找死。
冷眼打量了他一會,張佳木才冷笑道:“你們做的這些事,沒一件不犯王法的。我知道你背後必定有大人物撐腰,不過,給我小心着點。”
“是是,”債主點頭哈腰,手捧銅錢,答道:“小人不敢了,再不敢了。”
嘴裡答應着,卻是一步也不敢動彈。
直到張佳木厭惡的揮一揮手,這人才帶人架着被燙傷的兩個漢子,一溜煙似的跑了。這等人,其實也是必須有的,沒有重利也就沒有人放貸,而窮人有時候是必須急着借錢,真趕絕了他們,到時候求貸無門,反而更加倒黴。
放利錢的與開“質鋪”也就是後世當鋪一樣,都是時代的產物,沒有辦法徹底根除。
趕走債主,又安慰了王家兄妹幾句,張佳木好人做到底,又問王勇道:“王大哥,襲職一事,是缺銀子吧?”
當時襲職手續都得賄賂上司,才能迅速補上名額。不然的話,就得候補一段時間,王勇沒能第一時間襲職,當然就是因爲缺乏銀子活動。
張佳木好人做到底,沉吟了一會,從懷中掏出兩錠大銀,笑道:“十兩估計也就差不離了,王大哥,我不要你利錢,你拿去運動候補吧。”
“這……”王勇適才已經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正有點羞愧難當,再看到他手中的銀子,就更加撐不住勁,高大威猛的漢子,竟是一下子就紅了雙眼。
“我不能要!”
“不妨事的。”
張佳木把銀子往王勇手中一塞,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笑道:“當了總旗,你一個月也有幾石糧,這點銀子算什麼。拿去使,別推來讓去的噁心人。”
圍觀的鄰居已經不少,連甲首也聞迅趕了來,衆人眼見張佳木做人如此豪氣大方,一時間都是交口稱讚,有幾個年紀大的老成人上前,勸了王勇把銀子收下,還有人進了王家院子,幫忙把剛剛砸壞推倒的大門又豎起來,商量着明天幫着修理。
“大恩不言謝,張大人,我先給你嗑幾個頭!”
王勇虎目含淚,就在原處跪了下來,砰砰叩首,幾下過後,就把額頭叩的又青又腫。
待衆人把他拉起來的時候,張佳木早就去的遠了。
到了第二天清早,又有張府下人過來,背了幾袋子米麪,還有一些肉食,說是張佳木吩咐送的年貨,這一下,恩義就結的更大了。
且不提王家兄妹如何感激,張佳木經過昨夜一事,倒是起了廣結善緣的心思,衚衕裡頭有誰家當真困難了,就送點錢物過去,幾家一送,名聲一時大好,頓時就成了張大善人。
他倒不是打算讓這些下層的親軍各衛的武官辦什麼事,只是覺得自己富貴,能幫則幫,博點好名聲也好,至於日後如何,這會兒倒是沒有深想。
三十這天真是忙忙碌碌,打掃供桌,祭拜祖先儀容,別的還沒什麼,只是祭祀張佳木父親真容神主時,母親徐氏很掉了幾滴眼淚。
祭祀完了,就是開宴喝酒,席間,張佳木舉杯而跪,向着徐氏笑道:“請母親喝了這一杯。”
“好,我喝。”徐氏端過酒杯來,臉上似悲似喜,半響過後,才道:“別的也罷了,願你來年娶房好媳婦,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吧。”
張佳木倒是不提防她說起這個,不過,自己已經滿了十七,在大明算是夠年齡了,他想了一想,覺得也沒甚什麼可說的,當下恭恭敬敬的答道:“是,但憑母親做主就是!”
接着守歲,半夜過了子時放炮吃餃子,張佳木仰望星空,深吸口氣,心中只覺平安喜樂,到這會兒,他才感覺,自己已經深深融入了這個時代,再難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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