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與城外,無非就是一牆之隔,但差別卻顯而易見。
城內,可以遊賞精緻的華樓,可以聞到食物的飄香,可以遇見騎馬的高官,也可以看到身着華服的富賈,可在城外,席三默一落地,就看見許許多多衣衫襤褸的乞丐,男女老幼。
他們睡在城牆的腳下,沒有帳篷,沒有被子,身上只裹着一條骯髒單薄破敗的爛布,他們擠在一起取暖,可冷風之下依舊瑟瑟發抖。
女人哆嗦的聲音,老人咳嗽的聲音,幼兒無力的哭鬧聲,更是不絕於耳,此起彼伏。
震驚了,席三默!
“爲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的乞丐?”之前的記憶不復存在,重回之後也沒有出過城,在城內她只看見天朝的豐衣足食和繁華似錦,何曾想過一牆之外,還有如此不忍目睹的民不聊生。
楚南天倒是習以爲常,他站在席三默的身旁,透着朦朧的亮光,看着那羣活在底層掙扎的人們:“乞丐大多都是逃荒的百姓,災荒年月,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京城多官多貴,於乞討求生來說,機會也要勝出一籌,所以他們都奔波來到京城。但京城乃一國之都,乞丐可以進去行討,卻不能留宿其中,晚上都要被驅趕出來。爲了第二天能不錯過官府施放救濟糧的機會,他們就聚在這裡,以此爲家。”
乞丐從古至今一直都有,雖說這種現象無法泯滅,但可以改善和減少,必竟他們都是有手有腳身心健全的人:“農業的不發達,造成百姓的流離失所困苦不堪,如果改善耕種、發展農業、修建水渠、減低……”
楚南天笑笑打斷:“你這種想法固然是好,但先不說天災,就改善耕種,修建水渠來說,那都是需要大量的勞力。這些年,天朝四處征戰,雖然捷報連連,但死傷依舊不可忽略。死失的都是男丁,男丁的缺失,自然造成勞動力的稀缺,這些乞丐看着都是難民,實際上也是缺失男丁的家庭,沒有勞力,他們又怎麼去耕種?”
席三默的心情更加沉重:“你說沒錯,要想根治流民乞丐的問題,除了發展農業,還要停止戰爭。可是戰死沙場爲國捐軀的士兵,他們已經成爲國家的功臣,已經是國家的烈士,如果烈土的家屬也要淪爲乞丐,那誰還敢、誰還願爲國效命?現在戰爭已經停止,國家也已經安定,即然安定,那這些烈士的家屬就必須得到重視和保障。爲了讓天上的英烈安息,爲了讓守護邊疆的戰士放心,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將此事轉告王爺,王爺一定有辦法爲他們討個出路,一定不會讓他們就這樣縮在城牆底下,一生委屈。”
女扮男裝、夜闖青樓,讓楚南天見識了席三默不拘一格的性情。
孤單隱忍、純潔善良,又讓楚南天認識了席三默女性溫柔的一面。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席三默這個非同一般的女人,還有一顆高尚博大的心,不只關心身邊的人,還能天下的黎民百姓着想。
端王爺是當今皇上素來器重的皇子,太子也不過是一個假像,未來的天朝終是屬於端王爺。席三默是端王爺的王妃,所以待端王爺登基稱帝后,席三默也會順理成章的成爲一國之後。
現在一介平民的她,就這般懂得思索蒼生大計,那等她成爲國母之後,豈不是更會把一顆心全部融在天下百姓的身上?
俗話說,得人者得天下,席三默的仁厚與博愛無疑會贏得更多的人心,這無疑也是給端王爺增添
了一個有力的臂膀。
不,不能讓端王爺再強大起來,一定不能!
如果說以前,楚南天想得到席三默只是出於兒女私情,那麼從這一刻開始,這份兒女私情中又融入了複雜的政治利益!
如果說,這朦朧的光線下,還不足矣看清事物,但此時楚南天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於遠處的事物、於深處的人心!
深沉的、心計的、試探的,楚南天看着席三默正義的面孔,緩緩地說:“席小姐宅心仁厚,菩薩心腸,爲百姓鳴不平的精神,着實令人欽佩,但席小姐怕是有所不知,天朝此時的安定,並非真正的安定,王爺想幫他們,也只怕是有心無力。”
“怎麼說?”席三默不解,扭頭望來,她溫柔的目光遇上他舒緩的視線,卻沒讀到他內心複雜的翻涌。
他笑得溫和無害,接着往下說:“不錯,天朝周邊的小國都已被征服,比如我們殷山國就已對天朝稱臣,每年上貢財寶和美女以表忠誠。但是,我們這些小國對天朝來說,根本構不成滅國的危險,能讓天朝風雲再起,翻天覆地的,還是域國。”
這個席三默知道,她昨天剛聽太子說過。
楚南天緊盯席三默面部的表情,銳利的眼光像精明商人手下的算盤,清算着每一筆可觀的帳目:“去年端王爺與域國的少狼主進行了交涉,但少狼主一直不曾給出答覆,現在少狼主奪了域國的太子之位,那域國遲早都是他的。他如果不願意與天朝和平共處,那麼一場新的戰爭不久之後就會到來。戰爭一來,天朝就需要更多的男丁和更多的錢財應戰,流民會隨之增加,國庫也會面臨虛空。如此的狀態下,王爺又要怎麼幫這羣乞丐?”
席三默蹙眉,她厭惡戰爭,更恐懼聽到幼兒無助的哭聲,和婦孺心酸的呼喚聲:“域國的勢力雖然強大,但和天朝相比,也就是平等水平。少狼主如果真的發難於天朝,天朝如果真的損傷慘重奄奄一息,那我想那時候的域國也是不可能獨善其身獨行天下的。如此兩邊不討好、損人又不利已的事情,少狼主又如何要做呢?”
楚南天笑得眉目舒展,銳利的眼神灼灼有光:“席小姐說得不無道理,少狼主或許也和席小姐有一般的想法,但是不要忘記,少狼主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永遠不會怕死,更不會怕滅國,因爲得不到想要的東西,那他活着就沒有意義,與其沒有意義的活着,不如同歸於盡。所以要想少狼主不動殺氣,天朝就必須拿出能打動少狼主心思的合作方案。據我所知,少狼主在不久之後就會來到天朝洽談此事,成不成,就看此一舉。”
席三默聽得有點發怔,良久纔回過神,笑道:“聽楚公子如此侃侃而談,讓我覺得楚公子不是殷山國的富商,而就是少狼主現身,否則又怎麼會如此瞭解他的心思和動向。”
楚南天呆滯片刻,朝天打了一個哈哈:“席小姐說笑了,我對少狼主的瞭解,是因爲我酷愛兵法兵書和軍事,若不是父親反對,我怕早已投身殷山國的軍中,爲國效力了。”
席三默不再懷疑,點頭笑道:“那從楚公子對少狼主多年的瞭解來分析,此次前來的少狼主會希望得到天朝什麼樣的合作答覆呢?”
“不是少狼主想要得到什麼答覆,而是天朝能給出少狼主什麼樣的答覆,如果天朝能給出一個神仙般的女子,而這個女子又能撩動少狼主的心思,那我想,少狼主一定不會再發難
,一定會選擇聯姻,共同發展兩國的強大經濟。”楚南天盯着席三默的神色,別有一番用意。
席三默的心突的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襲捲過來,莫名其妙,她訥訥的應了一句:“聯姻?”
楚南天信心滿滿的點頭:“從古到今,聯姻都是維護兩國和平關係的重要手段,如果少狼主能得美人相伴,那他還有什麼仗可打?沒聽過,愛江山更愛美人麼!!”
席三默噗嗤一笑:“聽你這樣說,少狼主倒也算不上什麼明君。如果是明君,怎麼可以不考慮天下蒼生?怎麼可以只隨自己的性情去爭奪去擄掠呢?這一點,端王爺就強過他,因爲端王爺找他協商時,是爲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着想的。”
楚南天臉色暗了暗,不悅之色涌上眉宇,他聽不得別人說端王爺的好,席三默說,也不行。
席三默沒留意:“如果有機會讓我見到少狼主,我一定會告訴他,他打不贏端王爺。因爲不向着民心的君王,民心也自然不會向着他。好了,先不多說,你等我一下,我把昨日換下的衣服拿去給他們用,然後我們就可以上路了。”
楚南天的雙手緊緊握成拳,以至於都沒有手去攔阻席三默。
席三默跑到牆腳下才發現,需要幫助的人太多,僅憑她一人的力量着實有限,她現在能做的,只能給最困苦的人一點微薄的溫暖,她把昨天換下的薄夾襖和外衫分別贈給了哭鬧的幼兒、體虛的老太。
她也把身上剩下的二十兩銀子全部掏出來,送給了一個咳嗽不止的婦人:“這點錢你們拿着,等天亮了,你們就進城買點藥,買點吃的,大家齊心協力一起扛過這一關。不管少狼主會有什麼舉動,我回來之後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你們,一定會讓你們早日迴歸家園,安居樂業。”
那羣人還在瑟瑟發抖的睡意中,沒有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席三默就已匆匆離去,楚南天吹響口哨喚來黑色的寶馬,兩人一前一後騎在馬上,朝南邊的小道一路疾奔。
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乞丐面面相覷,呢喃嘀咕。
“她是誰啊?”
“不認識。”
“她說要幫我們?真的還是假的?”
“衣服是真的,銀子也是真的。”
“那就一定是真的了,是真的……”
“菩薩啊,一定是菩薩顯靈,一定是菩薩下凡了……”
……
時間慢慢推移,天色也逐漸清明,有了霍離的封城令,城門依舊準時打開,但已不許任何人出來,就連官府的施糧車也不得出來。
挨凍受餓的乞丐只能排隊一一登記,進入城內領取乾糧,太陽照射身上,已經沒了晚上的寒冷。
蕭不凡和洛姍姍找了一夜,人困馬乏,但怕席三默潛在人羣中*出城,他們都不敢回府休息,一起又趕到正陽門,最大的出入口。
左瞧右瞧,兩人都沒有在人羣中瞧見席三默的身影。
洛姍姍心急如焚,嘴角一撇,眼眶又酸酸的泛紅,一夜了,京城都翻了一個遍,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蕭不凡,你說小姐會去……”
話未說完,她環視四周的眼睛忽的定在,一個抱着孩子正領取乾糧的女乞丐身上有一件衣服,那衣服裹在孩子身上,是小姐的衣服,小姐的衣服……
天啊,他們怎麼會有小姐的衣服?他們到底對小姐做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