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做人要知道這個道理,做事亦要明白這個道理。畢竟都不是彈性無限的藤條, 扯得太緊總有崩潰的那一刻……
崔景仁年紀不小了,最起碼跟唐安老爹有的一拼。所以唐安還是給崔景仁留了點面子,並沒有說的那麼難聽,僅僅是提點一二,敲打敲打而已。
做人要知曉本分,崔景仁總是朝廷官員,不管在南國待多久,本分不當忘了,也不該站錯了立場。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位就得謀其政。這是權利也是義務,沒法拒絕,除非捨得這一身榮華。
唐安一番話真心是讓崔景仁心中一冷,再回頭,他已發現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還哪裡再有之前的玩世不恭。皇家威儀與上位者的貴氣在唐安身上完美-體現,此時此刻的他纔是朝廷欽差,太平侯爺!
“崔大人,跟我說說這府州七貴吧……”
眼看氣氛尷尬下來,唐安不由一笑,隨即又捻珠扯開了話題。崔景仁也老大不小了,這錯誤承認了,事兒也就過去了,畢竟他有很多事兒還得讓崔景仁來幫襯着操辦,若是少了他,這遊戲可就不大好玩了……
“府州有七貴,這是人盡皆知,這七貴分別是曹、黃、熊、金、林、衛、童,這七家又被戲稱爲柴米油鹽醬醋茶,雖不怎麼貼切,卻也能將七貴的地位說個清楚。衣食住行乃是民生之本,而七貴在府州甚至南國做的就是這些活計,不過這些生意並不是由他們打理,畢竟士農工商,商雖富貴,到底還屬賤民之輩!”
“不過實際上還是由他們七家操縱,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單單說這黃家,原是做衣裳生意起家,百年過去,黃家的錦綢緞絲已經流出了關外,而黃擎正妻熊氏也是熊家之人,而這熊家幾乎是把握了整個府州的瓷器市場,至於其他幾家,樹大根深,百年興旺自不必提!”
崔景仁倒也沒有藏拙,知道多少說多少。如今他再不敢小覷唐安,而是真正將唐安當做一個人物對待。今日攀談之下,他才真正體會到了唐安的可怕之處。
唐安將自己隱藏的太深太深,以至於所有人都把他當做一個乳臭未乾的浪蕩孩童。到底是皇帝欽命的大臣,若只是一個聲色犬馬的紈絝,那豈不是貽笑大方……
“如此說來,這七家倒真是……”
唐安皺着眉頭,後面的話卻是沒有說出口。這幾日他一直在試探黃家,可是他沒想到黃家的反應這麼大,或者說整個府州的反應這麼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想象,看起來這府州的亂子遠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
程風雖是被派出去了,但卻並不是督辦剿匪,而是去查明一些事情。這些山匪響馬也出現的太巧了一點。不早不晚,偏偏選擇這個時候,還真是讓唐安覺得有趣……
當然了,最有趣的是……這麼多人是哪裡來的?
唐安很想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山匪是哪裡來的,這些人難道是剛剛從孃胎裡出生就出來搞事情了嗎,這他孃的有點不講道理啊!
“七家樹大根深,同氣連枝,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初下官走馬上任之時,也頗覺掣肘,就是因爲有七貴在,很多事都是不好打理,他們在府州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
說到這裡,崔景仁也是有些慚愧的低下頭。當年他初來乍到,自是有一番雄圖大志,只是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命運一直跟他開玩笑……
當初這個知州做的很是尷尬,因爲他在府州幾乎就是一個光桿司令,看起來風光無限,可是要做一些事卻是很不容易。這府州上下
到處都有七貴的人,七貴可以說是無孔不入,將他完全架空。
被排斥的人一般不合羣,或者說太過於特立獨行。崔景仁深知此理,所以與七貴進行了一次友好的交流,並且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大家哈皮纔是真的哈皮。當崔景仁悟了這個道理的時候,他河西知州的位置纔剛剛走馬上任!
“崔大人辛苦了……”
唐安輕輕瞄了一眼崔景仁的青衫,隨即又笑了起來。就目前來看,何止是七貴同氣連枝,怕是八貴榮辱與共啊!
“不敢,不敢!”
崔景仁老臉一紅,卻是有些後悔了。今兒個雖是不急不躁,可到底是有些失策穿錯了衣服,這青衫乃是黃家出產的天淨綢,卻是爲自己打上了黃家的烙印啊!
“呵呵……”
唐安笑容不變,可是心裡卻是愈發沉重。這府州的水遠比想象中要混的多,恐怕自己算錯一步,這南國就再無他的容身之處了!
“崔大人,前幾日的事兒我已查清,黃康年尋釁滋事實爲受人指使,然其藐視國法,自當從重處罰,然念其年幼無知,且又並非主謀,故從輕發落。”
這一席話說的緩慢,可是聽唐安說完,崔景仁卻是如釋重負。他猛地跪倒在地,隨即又諂媚的道:“大人英明!”
這是一種讓步,也是一種態度。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崔景仁敬佩唐安的豁達,也感激唐安的寬容大度。有唐安這句話,府州之亂可平,他這個知州也能繼續安穩的做下去了。
“不過從輕發落歸從輕發落,傷我行轅僕從之人,全都得死!”
就在崔景仁感激涕零之時,唐安又淡淡的說了一句,卻是將崔景仁噎在了當場。那日械鬥的黃家僕從前前後後也有百人之衆,這難不成要把這一百多人全部殺光,這未免也太狠了點吧……
“大人,這……”
崔景仁的一張臉又變成了苦瓜相,這殺一百多人是不是有點太過分,有點太沒人性了,要知道那是一百多個人,不是一百多頭豬啊!
“我意已決,無需多言!”
這是唐安的底線,也是朝廷的底線。唐安相信黃家可以接受這個結果,畢竟這一百多個人只是下人,用他們的命換一個主子的命還是值得的!
“是!”
看到唐安斬釘截鐵,崔景仁不由苦笑一聲。這樣倒也不錯,皇家體面沒丟,北上帝京也有個交代,至於七貴這邊也是有個差強人意的結果。想必黃擎雖是不願,但是這個結果還是在接受的範圍之內。
要知道這可是唐安的底線,是朝廷的底線。再要不知進退,恐怕府州就真的要亂成一鍋粥了……
“呵呵,崔大人臉色何必如此難看,不過是殺幾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並非大事,不要在意這些微小的細節!”
唐安淡淡飲下茶水,嘴角抹過一絲玩味的笑容。似是嘲弄,似是安慰,似是寺中佛陀的悲憫。
這是一個不算結果的結果,可到底是雙方能接受的局面。唐安在不知不覺中削弱了黃家,而黃家也保住了黃康年,他要的目的達到了,黃擎要的結果也算是達到了。至於那些即將代替黃康年赴死的倒黴鬼,唐安只願天堂沒有黃家……
“大人說的對……”
崔景仁嘆了口氣,隨即又強顏歡笑起來。畢竟是一百多條人命,換誰都會再三思慮,何況他這個府州的父母官呢!
“呵呵,崔大人可知此事的幕後主使是誰?”
眼看崔景仁不開心了,唐安決定扯開話題讓崔景仁開心一下。畢竟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這樣的喜事不找個人分享一下怎麼行呢?
“下官不知。”
崔景仁一愣,隨即又疑惑的搖了搖頭。事實上他真沒想到黃康年是受人指使,畢竟黃康年貴爲府州七子,向來只有指使別人的份兒,怎麼會受人指使呢……
“哈哈,我就知道崔大人猜不出來。我告訴你,這指使黃康年的是個女人,而且是個伶人,哈哈哈哈……”
唐安哈哈一笑,卻是說出了一個讓崔景仁不可置信的事實。其實一開始他也沒想到,這女人到底有多漂亮,竟然能讓黃康年衝冠一怒,可是當他見到蘇鬱的時候他也是驚爲天人,連嘆怪不得……
“這……大人莫不是在消遣我吧?”
崔景仁不信,一點也不信,打死他也不信。一個伶人何德何能竟讓黃康年爲之赴湯蹈火,甚至不惜與朝廷欽差作對,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點。
“呵呵,我怎麼可能會消遣你,一開始他還不招,幾番拷問過後他還真就是說了實話,讓人苦笑不得啊!”
說到這裡,唐安也是搖頭苦笑。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上的事兒更是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這黃康年是不知死活,蘇鬱兒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這二人還真是能湊成一對啊!
“前些日子青曲社的人鬥戲胡家班,將胡家班趕出了府州,胡家班的人氣不過,便去了秦淮找場子。這蘇鬱兒與胡家班還有些淵源,所以蘇鬱兒便想爲胡家班出口氣。也是巧了,那日我在府中無事,想聽聽這青曲社的水平,可是那日黃康年剛剛收到了蘇鬱兒的書信,然後纔有了那天的事兒,你說這……”
唐安攤開手,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這大人在這邊做大事,倆倒黴孩子非得過來插上一腳,非要搞點動靜出來……
不過這樣也好,要不是黃康年與蘇鬱兒,府州還真是如一灘不起波瀾的死水。有了他們兩個攪屎棍,府州的局勢倒是漸漸明朗起來了!
“這……這……”
聽唐安說完,崔景仁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朝廷跟府州七貴鬧得這麼僵,原因就只是屁大點的小事兒……
“蘇鬱兒此時已在我行轅之中,她自知難逃一死,倒也不求從輕發落,只求能在死前與青曲社的人鬥一鬥戲,將胡家班丟掉的面子盡數收回來!”
眼看崔景仁是滿臉複雜,唐安不由又是一笑。他放下茶盞,隨即又拍了拍手。片刻功夫,一個僕人走了上來。
“三日之後,府州石林之中將會有好戲上演,蘇鬱兒鬥戲青曲社。崔大人,咱們不見不散!”
說話的功夫,唐安已將一份精緻的請柬放到了崔景仁的手中,而在唐安的手中,分明還有七份同樣精緻的請柬。
“多謝大人!”
崔景仁接過請柬,眼中閃過一絲喜意。看唐安這態度,卻是想與七貴握手言和啊,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
“這七份,你也一併交到七位家主手中,三日之後,咱們共賞一曲,豈不美哉,啊哈哈哈哈……”
“大人所言極是,哈哈哈哈……”
二人喜上眉梢,各自笑了個不亦樂乎。一個笑得輕鬆,一個笑得狡猾,只是他們都笑得很開心,很真誠。
此時此刻,府州石林已經在搭建戲臺,而王胡等人也盡數搬了過去,蘇鬱兒及胡家班的一干人也是靜靜的在石林中等候。三日之後,好戲即將上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