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慕容氏,其先祖乃是三國時代鮮卑族的“慕容”部落首領,莫護跋。其後人以部落名稱爲姓氏,遂改爲慕容。西晉時,慕容廆率部佔領了燕北、遼東一帶,後來他的兒子慕容皝建立了燕國,從此正式以慕容爲皇族姓氏。從東晉至十六國時代,慕容氏先後在北方建國,前後歷時七十餘年,所以即便到了現在,慕容氏早已變成武林世家,遠離朝堂,然而復國之心卻是代代相傳,從未熄滅。
龍小寶對慕容一家好感欠奉,特別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更是討厭至極——原因自然是喬峰父子和慕容復的老子慕容博之間近三十年之久的深仇大恨。.
若非慕容博那個老貨暗使奸計,假傳密信,想要挑起宋、遼兩國的戰火,蕭遠山的妻子就不會慘死雁門關,他也不至於天天都能見到骨肉親兒,卻偏偏不敢相認二十餘年;而喬峰更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遭天下武林唾棄的慘狀。
所以丁春秋和慕容復相鬥,小寶絕對沒有一絲仗義出手的打算,這倆孫子誰倒黴對他來說都是一件賞心悅目的美事,所以他樂不得躲在角落裡隔岸觀火,幸災樂禍。
只是慕容復雖然年紀輕輕,家傳絕學卻已有相當火候——丁老怪一杯毒酒飛到慕容復面前,只見慕容復呼了一口氣,登時吹得那酒杯突然轉向,飛向左首一名星宿派弟子。
二人一彈一吹,高下立判,只是可憐那個弟子懵懂無知,下意識伸手接住酒杯,話都沒來得及說半句,口中一聲慘叫,立時倒地而亡。丁春秋見兩次暗施毒手,都被慕容復巧妙至極,輕描淡寫便轉嫁到了自家弟子身上,心中委實惱恨到了極點,乾脆雙手捧起酒杯,緩緩走到慕容復身前,說道:“慕容公子,老夫這一杯酒,總是要敬你的!”
眼看與丁春秋之間只隔着一張板桌,慕容復已是避無可避,深吸一口氣,那杯中隱隱泛出一層碧色的毒酒,陡然直升而起。丁春秋知道慕容復一吸之後,跟着便是一吐,這杯中毒酒雖於自身無礙,但若是被酒水澆到身上,不免狼狽出醜,當下搶先一口氣噴出,那筆直的水線便嚮慕容復面目射去。
一衆星宿派弟子還沒來得及拍馬叫好,只見那水線在距離慕容復鼻尖約莫半尺處突然斜向左首,從他腦後兜過,迅捷無倫的飛射而出,噗的一聲鑽入又一名星宿派弟子口中。
那弟子本來要張大嘴巴叫好,豈料奇變陡生,那個“好”字還沒出口,一杯毒酒所化的水線已鑽進了他的肚子裡,這廝居然還興高采烈的大聲喝彩,然後這才驚覺,大叫一聲:“不好!”話音未落,已然委頓在地,轉瞬間滿臉漆黑,立時斃命。
別說身臨其境的慕容復,就連縮在一旁偷偷觀戰的龍小寶也是暗自驚呼:“好厲害的毒藥!”
慕容家真正的獨門絕技,便是“斗轉星移”,實際上這是一門極其神妙的借力打力的功夫。外人不知底細,見慕容氏凡致人死命時,總是以對方成名絕技加諸其身,故而以爲天下各門各派的絕技,他慕容氏無一不精,無一不會,久而久之便創下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赫赫威名。
其實天下絕技千千萬萬,任是如何聰明淵博,也絕無可能將每一項絕技都學會了,何況既是絕技,自非朝夕之間便可練成。然而慕容氏有了這門“斗轉星移”的神技,無論對方使出何種功夫來,都能將之轉移力道,反施於對方,只要不是親眼目睹這“斗轉星移”之術,那便誰也想不到死在慕容氏手裡的人實際上都是形同“自殺”!
而慕容氏歷代高手,若非與人單打獨鬥,或是有把握定能致人於死命,這“斗轉星移”的功夫也絕不會使用,是以慕容氏雖名震江湖,其真實功夫所在卻是誰也不知。
這門功夫實在厲害之極,然而轉換有形的拳腳兵刃還不算太難,若要轉換無形物質的內力氣功,卻是極難。慕容復雖然性格孤傲自負,但真實功力終究難以躋身當世最頂尖高手的行列,與丁春秋相比較還要略遜一籌。所以他不敢將星宿老怪的毒粉和毒酒直接反撥回去傷害對方,只能轉移到第三者身上,頃刻間便給他殺了三個星宿派弟子。
如此一來,丁春秋再也按耐不住,揮掌便上;慕容復忌憚他的“化功**”,使出小巧功夫,閃身遊鬥,不與他手掌相碰。
兩大高手這一開戰,店內的客人和老闆、小二立時四散開來,躲在各個角落。好在這小店客人寥寥無幾,無辜之人倒也儘可找到安全所在躲避。星宿派弟子也是唯恐殃及池魚,卻又不敢逃命,只能個個緊貼牆壁,離得越遠越好。這小店空間有限,擺滿了桌椅,但是二人拳掌固然不曾相交,身形在桌椅之間穿來插去,竟無半點聲息,連桌椅也沒捱到半點。
如此打了片刻,丁春秋心計歹毒,真實功力也是略在慕容復之上,接連賣了幾個破綻,讓慕容復以爲他有傷在身,進而放膽進攻,抓住機會,終於藉着大袖的掩蓋,還是一把抓住了慕容復的拳頭。
慕容復立時驚覺,但爲時已晚,只覺自身功力源源不斷的外泄,心中當真是悔恨之極!
當此情形,慕容復倘若繼續運勁抵抗,無論多渾厚的內力都會被丁春秋化得乾淨,片刻間就會成了廢人一個;但若是抱元守一,勁力內縮,丁春秋種種匪夷所思的厲害毒功就會趁隙而入,順着慕容復真氣內縮的途徑,侵入他的經脈臟腑,立時便會丟了性命。正當慕容復進退維谷,龍小寶肚裡偷笑的緊要關口,忽聽一名星宿派弟子大聲叫道:“師父巧設機關,臭小子已陷絕境!”
這廝剛好站在慕容復背後,慕容復情急生智,急退兩步,左手一探,已抓住了那人胸口,使出“斗轉星移”的功夫,旁撥側挑,推氣換勁,立時便將這倒黴的傢伙換作自身。他冒險施展,沒想到頓生奇效——丁春秋本意是要化他之功,豈知化去的卻是本門弟子的功力,這下當真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慕容復死裡逃生,抓住良機,哪容丁春秋再轉別的念頭,左手一推,已粘住了第二名星宿派弟子,丁春秋“化功**”到處,這人的功力自也迅速消解。
片刻間,慕容復已將七個星宿派弟子粘成一串,他手中有了這麼一件長大至極的“兵刃”,只須手臂輕輕轉動,便可任意撞上其他的星宿派弟子,要找替死鬼實在只是舉手之勞。可是慕容復雖然大佔上風,丁春秋卻是全無放開他拳頭的打算,不由暗自擔憂,想到丁老怪的弟子總有用完的時候,屆時又到哪裡去找替死鬼呢?他心中焦急,身形騰挪,連發真力,想要震脫丁春秋的掌握。
小寶見丁春秋任憑門徒接二連三的死去,臉上卻是絲毫不見怒容,神態顯得甚是悠閒,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樣,便知丁老怪冷血無情,已是打定主意寧肯身邊這些拍馬諂媚的弟子死得一個不剩,也要致慕容復於死地!
就在此時,忽聽門外有個女子的聲音唱道:“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但聞琴聲淙淙,將那女子的唱腔伴得悽婉絕倫,其中又雜夾了一個男子聲音說道:“三哥,你瞧,這家店雖然不大,裡面倒有許多客人。”
小寶一聽這男聲,頓時一怔,心道這當口眼看倆孫子就要拼得兩敗俱傷,薛老五你他孃的來搗什麼亂吶!
只見門簾挑開走進一人,正是“閻王敵”薛慕華,隨後走進一名儒生,手裡拿着一本書,目不轉睛的在看,腳步卻是四平八穩,跨門檻、繞堂柱,彷彿腦瓜頂和下巴上也生了兩雙眼睛似地。
薛慕華一進門,立時神色劇變,大叫一聲:“丁老賊在此!”
他這一聲大喝,門外唱曲兒的、彈琴的聲音一起戛然而止,砰砰兩聲,兩扇窗戶已被撞破,一名手拿一塊木板的黑鬚老者,和一個青面獠牙,紅髮綠須,身穿閃亮錦袍的“妖怪”跳了進來。
那低頭看書的儒生踏前兩步,目光炯炯只在丁春秋身上轉,後面又搶出一位儒生摸樣的傢伙,手裡拿着一根判官筆。緊接着又閃出一男一女,小寶還沒看清楚他們的摸樣,只聽慕容復哈哈大笑,飛身竄出,說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後會有期!”說話間,已經從那黑鬚來者身邊一閃而過,越窗而去,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已在數丈之外,頭也不回的去了。
原來薛慕華進門一聲大喝,丁春秋看到是他,心神微分,指上內勁稍鬆,慕容復立即運起“斗轉星移”的功夫,借力化力,就此脫身,噗地一聲,丁春秋的五指已抓住了慕容復左手操控的一名弟子的手臂,只能眼睜睜看着慕容復揚長而去。
小寶見此,滿是遺憾的輕嘆一聲,拍拍屁股站起來正要說話,忽聽喀喇喇一聲大響,屋頂漏了一個大洞,一人飄身而下,乃是一名容貌奇古的老者,懷裡抱着一張瑤琴。
來得正是“函谷八友”,當日薛慕華在“聚賢莊”見了小寶後,回去醫好阿朱,便去尋找其他七位同門,將重列門牆的好消息告訴了他們。於是八友會齊後,便興高采烈地趕赴師門重地,只因爲小寶這個掌門師叔未到,衆人不敢上山貿然去見蘇星河,便在這小鎮上等待。
這日他八人來這小店吃飯,沒想到陡然間竟撞到了丁春秋。他們師兄弟八人雖然恨丁春秋恨到了骨子裡,但均知這位“師叔”的武功遠在他們之上,各種邪術毒功更是層出不窮,縱是八人聯手也只有死路一條,當下各取兵刃,怒目而視,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小寶目光一掃,知那懷抱瑤琴的老者就是八個便宜師侄的老大“琴癲”康廣陵,手拿木紋棋盤的是老二“棋魔”範百齡。先前專心看書的是老三“書呆”苟讀,另一個拿判官筆的儒生是老四“畫狂”吳領軍。
門口邊上揹着把鋸子,手持鐵鑿的是老六“巧匠”馮阿三,靠近窗口的中年美婦是老七“花癡”石清露。最後那個扮成妖魔鬼怪的傢伙便是老麼“戲迷”李傀儡。
丁春秋眯着眼睛看着“函谷八友”,淡淡笑道:“原來你們都在這兒,很好很好!”
小寶知道今天這場架是躲不掉了,把棉袍子脫下來搭在椅子上,又把帽子摘下來,朝丁春秋揮了揮手,笑眯眯的說道:“丁老怪,還有我!”
薛慕華一聽到他的聲音,頓時又驚又喜,拜倒在地,叫道:“參見掌門師叔!”
其他七位見薛慕華突然向一個光頭小胖子行跪拜之禮,口稱“掌門師叔”,均是一怔。薛慕華連聲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拜見掌門師叔!”
衆人雖然被小寶“出乎意料”的光輝形象雷得不輕,但也知道薛慕華斷然不會在師門輩分上開玩笑,當即紛紛跪倒,大禮參拜。小寶呵呵笑道:“諸位師侄請起!大敵當前,無須多禮!”他口中說話,兩隻小眼睛可是未曾離開丁春秋一瞬,生恐這老賊暗下毒手。
小寶邊說邊往前邁了兩步,丁春秋眼中寒光隱現,便要出手,忽覺眼前微花,小寶已站到“函谷八友”身前。這下丁春秋心中一凜,暗忖不過兩年光景,這小子武功竟然突飛猛進,精進若斯!剛纔那一閃身所用的輕功身法,更是前所未見,難道說那老賊真的將畢生修爲全都傳給了這小子不成?
丁春秋心生警惕,暗自將毒氣運到了雙掌上;那邊“函谷八友”見這位形貌委實不大對得起觀衆的掌門師叔突然露了一手,頓時刮目相看,信心增強不少,均想今日說不定當真可以報得師門大仇!
屋外的寒風不住從破爛的窗口和屋頂的大洞吹進來,丁春秋白衣拂動,大袖輕搖,說道:“臭小子,這兩年你躲到哪兒去啦?本老仙很是掛念你呢!”
小寶眼珠一轉,笑道:“我就在山上跟師父學藝啊!老怪物,你怎麼不去找我呢?”
丁春秋神色微變,狠狠道:“那老賊果然沒死,蘇星河居然騙了我三十多年!”
原來當日小寶初得無崖子畢生功力相授,三招兩式便驚退了丁春秋,救了蘇星河的性命。實際上那天丁春秋大敗而逃固然存在與蘇星河大戰在先,功力損耗不小的原因,但大半卻是因爲龍小寶前後只一個多時辰,便能功力暴增十倍,令他認定無崖子沒死,這纔有如驚弓之鳥,嚇得狼狽不堪。
無崖子當年純粹是先受了丁春秋的暗算,身中劇毒,無力還手,才被逆徒一擊得逞,墜入深谷,生死不明。丁春秋當然知道若非如此,以無崖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修爲,自己那時還沒練成“化功**”,根本難以望其項背。三十多年來,他一直以爲無崖子已不在人世,這才肆無忌憚的爲非作歹,將蘇星河逼得裝聾作啞,苟延殘喘多年。然而在丁春秋看來,即便無崖子學究天人,也絕無可能僅僅用了一個時辰,便能讓一個經脈重創,幾乎毫無內力的廢柴陡然間變成身具數十年精純內力的武林高手——因爲以他狠毒無情,自私殘忍的天性,根本不可能想到這世上會有人心甘情願捨棄寶貴的生命,將苦修而來的畢生功力毫無保留地傳給他人做嫁衣。
所以當時丁春秋認定是無崖子在背後搞鬼,想到師父躲在木屋內並未現身,只是遙遙相控,便能讓龍小寶使出那般渾厚無匹的掌力,這等武功簡直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丁春秋心膽俱裂,倉皇逃竄。逃走之後,驚魂難定,竟一路馬不停蹄逃回了星宿海,就此一年多未曾踏足江湖,生怕無崖子來取他性命。直到幾個月前,這老怪物實在耐不住寂寞,又始終未見無崖子現身,於是便離開老巢,重出江湖,想要再去找蘇星河一探究竟,卻始終不敢真的上山。
小寶聽他問自己這兩年躲到哪兒去了,心裡已猜出丁春秋多半是在胡吹大氣,否則怎會不知道自己那些“英雄事蹟”,所以便故意說在山上跟無崖子學藝。丁春秋果然上當,徹底認定無崖子肯定還在人世。這下倒可免去了小寶的後顧之憂,料想丁春秋再如何狂妄,日後也不敢輕易上山去找蘇星河的麻煩。
這貨暗自盤算,最好還是叫“函谷八友”趕緊去見他們的師父,另覓一處隱秘的地方安身,以防丁春秋萬一兇性大發,找上門去,那可不妙之極。只見小寶左手向上一伸,那枚“逍遙神仙環”已戴到了中指上。這貨把中指翹得筆直,對準丁春秋道:“喂,丁老怪,見了本派掌門信物,還不跪下!”
丁春秋再如何善於僞裝,此刻也是麪皮發紅,不由自主的呼吸粗重,兩眼射出貪婪的光芒,顫聲道:“逍遙神仙環!”
他這一說,“函谷八友”心中再無半點疑惑,頓時熱淚盈眶,跪倒在地,紛紛說道:“請掌門師叔誅殺此獠,爲師祖報仇!”
小寶心中苦笑,心道老子要是有把握宰了丁春秋,哪還需要跟他說這麼多廢話,早就衝上去讓他知道啥叫花兒爲什麼這樣紅了!面上卻是故作淡定,吩咐道:“諸位師侄,丁老怪交給我,其他那些馬屁精就要勞煩你們處理了。”
八友齊聲應諾:“謹遵掌門師叔法旨!”
便在此時,丁春秋冷笑道:“這‘逍遙神仙環’老夫想了大半生,沒想到今天你把它送來了!嘿嘿,乖乖的把指環交給我,否則……”說着丁春秋目露異光,緩緩上前一步,身上的白袍本來如同破浪起伏,卻在剎那間靜止不動。
小寶故作驚慌,右手一指丁春秋,大聲道:“你想做什麼?”說話間,食指已射出一道無形劍氣,迅疾如電,直奔丁春秋左眼而去,正是“六脈神劍”的“商陽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