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巍峨,戈壁蒼茫,小寶靠在一塊山石的背陰處小憩。縹緲峰距離光明頂雖遠,但比起中原而來的萬里迢迢,還是要近了許多。
明教總壇並非特別隱秘之處,如同“黑木崖”一樣,知道的人多如牛毛,然而敢上去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那日單獨仔細問過烏老大如何前往“光明頂”後,小寶乘夜悄然下了縹緲峰,給四劍姝留下一封書信,只說有要事暫時離開靈鷲宮一段時間,叮囑她們和九天九部諸女好生鎮守本宮,勤修武藝,待辦完事後自會傳訊相召。
十日後,小寶已到了“光明頂”山下。而五天前,他便在暗中目睹了五大派與明教教衆交鋒的場面。
時隔兩年有餘,他又見到了滅絕師太,只不過這回他算是親眼目睹了峨眉掌門的絕頂武功,心狠手辣——明教銳金旗掌旗使莊錚被她手中的“倚天劍”削去了半片腦袋,旗下教衆死傷大半,餘下被擒的教衆,又接連被她砍去了七八條臂膀,這老尼姑眼都沒眨一下。
彼時殘陽如血,大漠風起,滅絕師太高大的身影宛如荒漠殺神,長劍如水,煞氣無邊!
若非“天鷹教”天微堂堂主,白眉鷹王的兒子殷野王早已暗中伏下大隊人馬,若非滅絕師太尚存一分顧惜門下弟子的佛門慈心,明教銳金旗怕是僅此一役,便已全軍盡墨,死個乾淨。
也是在那一天,小寶重又見到武當五俠之一的殷梨亭,一人單劍,連殺三個明教高手的瀟灑風采;第二天清晨,他又第一次目睹“青翼蝠王”韋一笑難以想象的絕世輕功,以及吸人頸血的可怖一幕。
此後小寶一路悄然前行,斷斷續續又目睹了幾場血戰,卻發現原來明教並非烏老大所說那般“團結一心,盡釋前嫌”,至少天鷹教和五行旗之間仍是怨恨頗深。
如果五行旗在與敵人戰鬥,天鷹教便會袖手旁觀,反之亦然。雙方的首領只要見面就會相互冷嘲熱諷,針鋒相對,除了顧全大局,沒有動手亮出刀劍之外,便如仇人相見一般,沒有任何區別。
小寶暗中窺視,發現明教大多時候雖是以寡敵衆,但並非全然落於下風,教中高手將才,比比皆是,不禁暗自嘆惜若是明教未曾四分五裂,分崩離析,莫說五大派,便是十五大派也不見得能把他們消滅殆盡。
然而這些都不是小寶最關心的問題,他眼下迫不及待想要找到的只有那條明教歷代教主纔有資格進入的密道。然而這貨既非張無忌,那便無緣被說不得大師裝進“乾坤一氣袋”,自然也就沒辦法順利見到韋一笑、周顛、冷謙、彭瑩玉、“鐵冠道人”張中這幾大高手,然後跟着他們進入明教重地,再和楊逍相會。所以,他只有另想辦法,偷偷潛入密道,從而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黃昏已至,遠處又隱隱傳來廝殺之聲,小寶在這山峰裡已找了兩日,心情煩躁,閒得無聊,便又往呼喝聲傳來的方向奔去。以他的功力,片刻間已悄然抵達廝殺現場,見一方打着崑崙派和崆峒派的旗號,另一方卻是人數甚雜——有男有女,有和尚,有道士,還有一部分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
小寶一看之下,登時便知與崑崙、崆峒兩大派對敵的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四門教衆。這貨心中一動,已有計較,眼看兩大派人多勢衆,明教多半又要吃虧,便暗中耐心等待。
果然,半個時辰左右,天地風雷四門漸漸抵敵不住,當下四門首領大聲呼喝,衆門徒結成方陣,且戰且走。崑崙、崆峒兩派雖然恨不能將對方殺盡,但四門便如五行旗一般,深諳陣法,進退有序,防守嚴密,兩派若想大獲全勝,不免死傷甚重,只得悻悻而止,目送天地風雷四門揚長而去。
這一戰雙方死傷並不算多,小寶落地無聲,悄悄跟在了四門教徒的後面。明教衆人退往“光明頂”,一路盡走隱僻小道。如此走了半夜,方纔抵達明教總壇。小寶望見“光明頂”上數百間屋宇,在月光的映襯下,自有一片肅殺威嚴之氣。
明教數百年日積月累,這“光明頂”總壇亭臺樓閣,屋宇房舍之多,氣派之大,佔地之廣,實乃武林獨一無二!
小寶料想十餘年前明教衆高手相繼反下山去,唯獨楊逍駐留在此,所居處定然是心臟重地,花園大宅,當下施展輕功,身法如幻,躥房越脊,往“光明頂”深處而去。
一路仔細搜尋,終於在西北角上發現一處佔地頗廣的莊院。從高處向下望去,但見院內樓閣林立,後面更有一座極大的花園,小寶飛身潛入,好似黑夜的精靈,無形無跡。這貨一溜煙兒地潛入花園,夜色中香氣浮動,但見花團錦簇,各種奇花異石數不勝數。這貨一擡頭,便看到前方百花叢中有一座小樓,樓內燈火閃爍。
小寶無聲無息的進了小樓,見室內陳設富麗堂皇,古玩珍品頗多。忽聽樓上傳來一個女童稚嫩清脆的喝罵聲:“臭丫頭,醜八怪,想死嗎?還不快走開些!”跟着傳來啪的一聲輕響,好似手掌打到人臉上的聲音。
小寶剛想上樓去看個究竟,又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不悔,你又在欺負人了,是不是?媽媽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許你隨便欺負下人,難道你忘了?”
這婦人的聲音一響起,小寶登時大出意外——這婦人正是紀曉芙,先前罵人的小女孩兒自然就是楊不悔。
當初小寶在“蝴蝶谷”救了她們母女二人,紀曉芙原本應該帶着楊不悔找個偏僻的荒山野嶺隱居,逃避滅絕師太的追殺,怎地竟會住在這裡?
稍一轉念,小寶便知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自己誤打誤撞找對了地方。既然紀曉芙母女在此,那麼此間肯定是楊逍的居所。小寶料想紀曉芙帶着女兒獨行萬里,且又不被滅絕師太找到,能夠平安無事投奔楊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他們夫妻之間本就存有秘會之法,紀曉芙先藏了起來,待養好傷後,便用某種特定的方法將自己的藏身之處設法通知給了楊逍,而楊逍這才能夠以最快速度找到紀曉芙母女,將他們接回光明頂一家團圓。
小寶剛要悄然上樓看望一下紀曉芙和楊不悔,忽聽二樓又傳來一個粗嘎似男子的聲音,嘶啞難聽:“小姐,你早些安睡,奴婢退下了。”說着輕柔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從樓上向下走來。
小寶一閃身,躲到一面掛毯之後,露出一隻眼睛偷望,只見一個嬌小的身影,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等到小寶看清來人的相貌,忍不住又是一驚——但見來人是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右眼大、左眼小,鼻子和嘴角也都歪曲着,弓腰駝背,形狀極是怕人。
小寶先是一驚,隨即心生憐憫,感覺一個少女生成這般醜怪之極的模樣,命運何其悲慘。忽然又一轉念,雙眼發出兩道異光,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個小姑娘,神情似乎驚喜交雜,彷彿那張醜陋不堪的小臉兒是這天下最絕色的嬌顏。
那醜怪少女自然不可能發現小寶的存在,一跛一跛逐個吹熄了大廳中的燭火,端着一張小小燭臺,緩緩走向後堂。小寶無聲無息的跟在她身後,只有不到五尺,就這麼癡癡的望着她弓着脊背,跛腳走過後堂,來到一間小小的木屋前,突然轉身回望。
小寶在她肩頭微動的一剎那,閃身躲到了一棵樹後,隨即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只覺那少女呼吸綿密,過了一小會兒,耳中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側目偷望,那少女已然進屋去了。
小寶從樹後轉出,怔怔望着木屋,忽而微微一笑,竟是異常溫柔。此時天際無聲,“光明頂”上十分寂靜,小寶靜靜站在原地,目光似乎穿透木屋,看着那醜女安靜酣睡。過了良久,忽聽前院隱約傳來一聲沉悶的怒喝,小寶微胖的身子忽然隨風而起,飄然落在茂密的樹冠之中,緊跟着二樓傳來紀曉芙焦急的聲音:“不悔,你呆在屋裡,我去前面瞧瞧你爹爹!”
“不要!媽媽,我害怕,我要跟着你!”
“也好!乖女兒,別怕!”紀曉芙說完,夜空中傳來衣袂急掠的輕響,頃刻遠去。
小寶一凜,暗忖莫非楊逍等人已中了圓真——也就是“金毛獅王”謝遜的師父“混元霹靂手”成昆的暗算不成?他心念一動,便欲跟隨紀曉芙前往一探究竟,忽見木屋門開,那醜怪少女探出頭來,四下一望,嬌小的身子忽然化作一陣清風似地飛掠而出,瞬間隱沒在小樓之內,哪裡還有一絲殘廢笨拙的模樣。
小寶目光微閃,剎那作出決定,足尖輕點樹枝,身子拔高斜飛數丈,悄然無聲從二樓的一扇窗戶飄了進去。
楊逍一直未曾出現,紀曉芙便一直未曾熄滅燈火,顯然是在等待夫君。小寶上了二樓,閃身躲在拐角處,耳中便已聽到樓梯方向傳來極輕的一聲足尖點地的微響,眨眼間,那少女的身影已出現在樓梯口。
只見那少女瞬間不停,進了一個房間,小寶隨即腳不沾地掠至房門旁邊。他偷眼一瞥,但見靠窗邊有一張梳妝檯,臺上紅燭高燒,另一邊是張牙牀,牀上羅帳低垂,卻是一間女子的閨房。
小寶知道這是楊不悔的臥室,見那醜怪少女掀開羅帳,躺倒牀上,忽聽機括聲微響,只見那牀板一翻,瞬間又恢復原狀,而那少女已然消失不見。小寶躡手躡腳走到牀邊,伸手在牀頭、牀沿、牆壁上快速摸索了一番,眼睛一眯,手指停在牀頭一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轉身出了閨房,飛身掠出小樓,急速穿過花園,只見前方一間大廳燈火通明,裡面傳來一個男子粗魯的喝罵聲。
小寶躍至大廳後門,藏在一根石柱後向內觀望,但見兩個和尚,一個道士,四個俗家男子,一共七人盤坐於地。中間一個相貌清俊,極爲瀟灑的中年男子,和一個薄脣削腮,面色青白的消瘦漢子正在閉目運動,全身不住微微發顫。其餘五人或坐或臥,其中一個相貌醜陋,鬍子拉碴的傢伙正在不住口的罵人。
捱罵的是一個身材瘦小枯乾,神情陰戾的高齡和尚,此刻紀曉芙正躺在他身邊,眉宇間隱隱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手中長劍丟在一旁,顯然是給點了穴道,側頭一瞬不瞬的望着那正在閉目運功的清俊男子,淚水直在眼眶中打轉。小寶見楊不悔不在,想是被紀曉芙藏到了別處,以防萬一。他一看即知盤坐運功的二人一個是“光明左使”楊逍,一個是前幾日見過的“青翼蝠王”韋一笑。
其餘幾個便是明教的五散人——冷謙、張中、周顛、彭和尚與說不得。
那周顛的脾氣秉性與包不同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此時明知必死,也是毫無懼色,指着成昆破口大罵。只是他們因爲相互猜忌而至內訌相鬥,結果被化名圓真,投入南少林一代神僧空見大師門下的成昆暗算,人人中了成昆的陰毒功夫“幻陰指”,導致寒氣逼入經脈臟腑,全身如墮冰窟,動彈不得,這當口只能束手待斃。
周顛罵了幾句,體內寒毒發作,牙齒咯咯作響,便罵不下去了。只聽成昆說道:“陽頂天是我害死的,我那好徒兒謝遜是我用計逼瘋的,空見那老賊禿也是被我用計生生受了謝遜一十三記七傷拳而死的,明教四分五裂,危在旦夕,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這其中諸般恩怨,所有來龍去脈你們便是全然知曉,又能如何?哈哈哈……”成昆仰天大笑數聲,極爲快意,又道:“用不了多久,‘光明頂’就會毀於一旦,五大派會殺光你們所有教衆,滅了明尊的聖火,老夫數十年的血海深仇終於得報,只可惜……只可惜你們看不到了!哈哈哈……”大笑聲中,成昆取出一柄匕首,獰笑着先往周顛緩緩走去。
便在此時,大廳外忽然響起極其猛烈的破空之聲,好似強弓硬弩射出的鐵箭一般凌厲尖銳,一物直奔成昆拿着匕首的右腕而來,電光火石間,成昆不及細想,右臂一縮,只聽啪的一聲大響,那物事射中廳內一根石柱,深陷數寸,成昆凝目一望,見深深嵌入石柱內的竟是一顆小小石子,頓時臉色大變,脫口驚呼道:“黃老邪!”
那石柱距離大廳門外足有六七丈遠,當世能將一塊小小石子以手指彈出,強如硬弩之人,似乎唯有精擅“彈指神通”的東邪黃藥師。大廳內除了紀曉芙之外,均是當今武林的一流高手,成昆驚呼“黃老邪”時,楊逍等人也是均以爲來者定是名震天下的東邪!
哪知衆人目光望向門口,卻見是一個披頭散髮,中等身材,容貌陰森僵硬的陌生人,絕非年事已高,落拓不羈,相貌堂堂的黃藥師。
小寶在靈鷲宮數月,除了武功精進之外,閒暇時也翻閱了一些“逍遙派”珍藏的奇門雜學,在喬裝易容上所獲良多。王難姑留給他的那副人皮面具早已遺失在西夏皇宮的冰窖中,後來他便在“靈鷲宮”重新制了一副面具,又請“神針”符敏儀用真人髮絲做了一頂假髮,此時裝扮起來,任誰也無法認出他的本來面目。
小寶將“星丸跳擲”的功夫稍加變化,彈出石子,唬住了成昆,隨即一言不發,縱身而上,一招“陽春白雪”,揮掌拍落。成昆只覺一股極其渾厚的純陽剛力當胸而至,竟是生平前所未見,心中大凜,不敢攖鋒,急忙向後躍開躲避。
小寶掌力急吐急收,腳踏“凌波微步”,身形斜上,迅捷無倫,不等成昆足尖落地,左掌斜劈而下,直奔成昆腰間斬落,正是少林“般若掌”的一招“恆河沙數”!
他掌緣佈滿真氣,宛如鐵盾鋼刀,成昆足未沾地,無從借力;而且他先前背心“至陽穴”捱了一記韋一笑的獨門絕技“寒冰綿掌”,沒等將寒冰之氣逼出體外,又因爲紀曉芙突然殺到,被迫又使出“幻陰指”點倒了紀曉芙。此後成昆仰仗內力深厚,最快恢復如常,但此刻他的功力已不足平時的五成,身形再也無力變化,只得聚起全身功力,右手食指豎在腰間,與小寶掌緣的“合谷穴”碰了一下。
成昆的“幻陰指”力的確非同小可,但小寶早已暗運“九陽神功”護體,受了一指,只是微微打個冷戰,退了半步。可就在這剎那間,他體內充沛渾厚的九陽真氣,也傳到了成昆的手指上,這兩股力道一陰一陽,恰好相剋,成昆只覺手指一熱,全身功勁如欲散去,想也不想,轉身便走。
只見成昆身形一晃,已進了旁邊一道側門,小寶一步跨出,到了門邊,見裡面是一座小廳,成昆已不見蹤影。他心念電轉,料想成昆當年便時常與陽頂天的夫人,也就是他的師妹在密道幽會,本就對“光明頂”的各處機關知之甚詳。加上他數十年苦心孤詣,費盡心機,只爲毀了明教報仇,於“光明頂”大小各處更是瞭如指掌,這小廳中定是藏有機關暗門,成昆甫一脫身,便即逃遁。但他此來只是爲了保住楊逍等人的性命,也不細察追蹤,出了小廳,穿過花園,回到小樓,進了楊不悔的閨房,躺在繡牀之上,伸手按動牀角的機括,牀板一側,他便摔了下去。
這一摔直跌下數丈,好在下面鋪着厚厚的軟草,絲毫不覺疼痛,只聽頭頂咯的一聲輕響,牀板已恢復原狀。小寶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已知前方是一條甬道。他心中暗贊這機關果然設置的十分巧妙,誰能料到密道的一處入口,竟是在小姐閨房的牙牀之下。
當下深吸了一口氣,摸黑前行,如此曲曲折折走了數十丈遠,便到了甬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