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俠,令郎蕭大俠官居遼國南院大王,手握兵符,坐鎮南京;這位龍少俠神功蓋世,老夫自嘆弗如。當初蕭大俠身陷聚賢莊,龍少俠明知九死一生,還要孤身捨命前往,生死與共,足見他二人情逾骨肉,義氣深重。龍少俠統率明教,麾下教衆數十萬,遍佈大江南北,足可與丐幫分庭抗禮。現今大宋朝廷羸弱不堪,皇帝昏庸,jiān佞當道,倘若蕭大俠乘此良機揮軍南下,龍少俠率領明教以爲內應,縱是蒙古人如何兇狠,大宋怎樣負隅頑抗,亦能打下大片江山。屆時蕭大俠可建立赫赫功業,進而自立爲王,退亦長保富貴。那時順手將中原武林羣豪聚而殲之,如踏螻蟻,昔rì被丐幫斥逐的那一口惡氣,豈非一旦而吐。”
“你想讓我兒爲你盡力,好讓你能混水摸魚,以遂興復燕國的野心?”
“不錯!其時我慕容氏建一枝義旗,兵發山東,爲大遼呼應,同時吐蕃、西夏、大理三國一時並起,咱五國合力滅宋,共拒蒙古,瓜分了大宋疆土,亦非難事。我燕國不敢取大遼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國,盡當取之於南朝。此事於大遼大大有利,蕭兄何樂而不爲?蕭兄只需依得在下的倡議,便請立即取了在下的xìng命,爲夫人報仇,在下決不抗拒!”
“嘿嘿,慕容老先生,龍某不才,說一句不敬的話,你這些倡議說了等於沒說。以我兄弟二人的武功,無需蕭老伯出手,便可當場殺了你父子二人,爲伯母報仇,這話應該不假吧?而且我明教,還有我大理國,憑什麼受你唆使便來趟這渾水,將無數大好男兒的xìng命斷送在沙場之上?我大師兄郭靖鎮守襄陽二十餘年,爲國爲民,寧願粉身碎骨;我龍小寶自幼在少林寺長大,那便也是大宋子民。蒙古人也罷,你鮮卑族也好,誰若膽敢來欺辱我華夏百姓,掠奪我神州寸土,姓龍的就跟他拼命!既然如此,我大哥又何必聽從你的蠱惑,勞神費力,起兵打仗,今rì殺了你之後便去逍遙自在,豈不快活?”
“正是!殺母大仇,豈可當做買賣交易?這等骯髒之事,豈是我蕭氏父子所屑爲之?”
“哈哈哈……我素聞蕭峰蕭大俠才略蓋世,識見非凡,殊不知今rì一見,竟是個不明大義,徒逞意氣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蕭峰是英雄豪傑也罷,是凡夫俗子也好,總不能中了你的圈套,成爲你手中的殺人之刀!”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是大遼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極品大臣,卻只記得父母私仇,不思盡忠報國,如何對得起大遼皇帝和千千萬萬契丹族人?”
“你可曾見過邊關之上,宋遼兩國相互仇殺的慘狀?可曾見過宋遼兩國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遼之間好容易罷兵數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鐵騎侵入南朝,蒙古人便會乘虛而入遼地,你可知那時將有多少宋人慘死?多少遼人死於非命?兵兇戰危,世間豈有必勝之事?蒙古大軍橫行天下,二十餘年來卻越不過一座小小的襄陽城,卻是爲何?只因大宋兵多財足,只須有一二名將,率兵奮戰,即便大遼、西夏、吐蕃聯手,未必便能取勝。昔年嶽王爺百戰百勝,直搗黃龍,將大金國打得七零八落,女真部族幾乎被斬盡殺絕,若非如此,我契丹一族如何能乘勢崛起,一舉佔有遼東廣袤土地?哼,嶽王爺雖已逝世多年,但誰又能擔保大宋不會再出一個好似嶽武穆般蓋世無雙,戰無不勝的統兵奇才?咱們到時打個血流成河,屍骨如山,卻讓你慕容氏趁機來興復燕國。我對大遼盡忠報國,旨在保土安民,而不是爲了一己的榮華富貴,便要殺人取地,建功立業!”
“善哉,善哉!蕭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蒼生爲念,當真是菩薩心腸。”
龍小寶輕功卓絕,緊追蕭峰父子,幾乎是前後腳趕到了藏經閣。鳩摩智早前已被他擊敗,落荒而逃,這當口自不能現身來助慕容博一臂之力。以小寶和蕭峰父子的武功,三對二,有十足十的把握宰了慕容博和慕容復,但他始終沒有急於出手,一直旁觀辯論,其實就是在等這個蒼老的聲音出現。
這貨雖然已經暗自懷疑了好幾年,但當這個蒼老的聲音真的就在此時此地響起的剎那,還是不可抑制的心跳加速,熱血上腦。藏經閣內兩對父子,都是當世罕有的英雄人物,同樣在聽到這個聲音之時,均是大吃一驚!
以他們五人的武功,居然窗外有人並不知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而且聽外面那人說話的口氣,似乎在窗外已久,慕容復當即喝道:“是誰?”不等對方答話,呼的一掌拍出,兩扇長窗飛起,落到閣下。
只見窗外走廊之上,一個身穿青袍的枯瘦老僧正拿着一把笤帚,慢吞吞的躬身掃地。這僧人的年紀着實老得很,稀稀疏疏的幾根長鬚已經全白,臉上皺紋密佈,行動遲緩,有氣沒力,似乎不會武功,看樣子沒有一百歲,也有九十歲。慕容復又問:“你躲在這裡有多久了?”
那老僧慢慢擡起頭,緩緩道:“施主問我躲在這裡有……有多久了?”慕容父子和蕭峰父子一起凝視於他,見其目光茫然,瞳孔表面好像蒙了一層東西,竟似半明半盲,全無半點jīng神,但說話的聲音正是適才誇讚蕭峰的口音。
小寶的一顆心砰砰亂跳,眼前這老僧不是從小把“他”養大的師父,還能有誰!
誰纔是金大俠的“天龍世界”裡真正的第一高手?答案自然便是那個躲在藏經閣中,無名無姓的掃地老僧。
若是給金大俠的武俠世界裡所有高手排個名的話,居於首位的達摩祖師自然是當仁不讓,並列第二的應該是逍遙派的創派祖師逍遙子、在“俠客島”上刻下“太白詩句”的那位根本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神秘高人,以及這位無名老僧。然後纔是“九yīn真經”的作者黃裳、寫出“葵花寶典”的那位前朝太監、“劍魔”獨孤求敗和以一根竹竿便能擊敗三千甲士的越女阿青。
這七大傳說級的絕世高手,除了越女阿青之外,餘者盡皆不曾在“金氏武俠世界”里正式露面,然而好像龍小寶這樣的“超級金迷”應該全都知道,這七個神話般的人物,纔是金大俠筆下最最巔峰的絕世傳說!
而現在,無名老僧就站在幾人的面前!
一如過往幾年來那般,老和尚神情茫然,聽了慕容復的問話,很認真的屈指計算,過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歉然道:“我……我記不清楚了,不知是四十二年,還是四十三年。這位蕭居士最初晚上來看經之時,我……我已來了十多年。後來……後來慕容居士也來了,前幾年那個天竺僧波羅星也來盜經。唉,你來我去,將閣裡的經書翻得亂七八糟,也不知爲了什麼。”
蕭遠山聽了這話大爲驚訝,但他自恃武功高強,猜想這三十年來自己偷研少林絕技,自修自煉,合寺上下,無人察覺,多半這老和尚適才也在寺外,聽了自己的言語,便來在此胡說八道。哪知老和尚跟着便說他全神貫注於武學典籍,心無旁騖,自然看不到別人存在。又說他第一次來藏經閣借閱的是一本《無相劫指譜》,自那時起便入了魔道,委實可惜。
這下蕭遠山驚駭莫名,手指老僧,幾乎說不出話來。老和尚又說他第二次拿走的是一本《般若掌法》,見他入魔越來越深,心中不忍,所以在他平時慣常取書之處,放了一部《法華經》和一部《雜阿含經》,只盼蕭遠山能取走研讀參悟。怎奈蕭遠山太過沉迷於武學,於正宗佛法置之不理,找到一本《伏魔杖法》便自歡欣鼓舞而去。
老和尚隨口道來,將蕭遠山的所作所爲說的絲毫不錯。蕭遠山心中漸漸由驚而懼,由懼而怖,背上冷汗直冒,一顆心都彷彿快要停止下來。
跟着無名老僧慢慢轉過頭,又嚮慕容博望去。慕容博見他目光遲鈍,直如視而不見其物,又似乎自己心裡隱藏的所有秘密,都被他瞧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中發毛,周身大不自在。那老僧嘆了口氣,便說慕容博雖是鮮卑族人,但在江南僑居已有數代,初料必然受到南朝文化的影響,文采風流,爲人雅緻,哪知慕容博首次來到藏經閣一樣將我佛祖的微言妙法,歷代高僧的語錄心得盡皆棄如敝履,找到一本《拈花指法》卻如獲至寶。
而且慕容博比之蕭遠山更加貪得無厭,蕭遠山所修習研悟的是怎樣剋制少林派現有的武功,慕容博卻將少林七十二般絕技逐一找到,盡數錄了副本而去,這才歸還藏經閣。又說他本以爲這些年來慕容博盡心竭力想要將七十二般絕技融會貫通,今rì小寶與鳩摩智在大雄寶殿比武之時,才知道原來慕容博已將七十二絕技盡數傳給了大輪明王。
慕容博聽到這裡,比蕭遠山驚懼更甚,也是啞口無言。老和尚慢吞吞的話語有如一把把尖刀,片刻間已將兩大高手的心刺得千瘡百孔。老和尚又道:“……那大輪明王強修本寺內功秘典《神足經》,這部內功心法傳自天竺,不知他從何處得來,還請慕容居士rì後再見他時,請他歸還。”
鳩摩智從遊坦之那裡奪得《神足經》一事,慕容博全然不知,更加不曾聽過這門內功心法的名字,聞言一片茫然。老僧繼續說道:“本派武功傳自達摩老祖,佛門弟子習武,旨在強身健體,護法伏魔,修習任何武功之時,必須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學爲基礎,則練武之時,必定傷及自身。這功夫練得越深,自身受傷越重,如果所練的不過是拳打腳踢、刀槍棍棒的外門功夫,那還罷了,對自身危害不大,只要身子強壯,自可抵禦得住;但如練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般若掌之類的功夫,每rì不以慈悲佛法調和化解,則戾氣深入臟腑,愈陷越深,比任何外毒都要厲害百倍……”
他說到這裡,忽聽樓下說話聲起,跟着樓梯上傳來幾下微響,仈jiǔ個僧人縱身上閣。當先的是玄慈、玄生和玄滅,其後便是神山上人、道清大師、哲羅星和波羅星等外來客僧,再然後是玄垢和玄淨。衆僧見龍小寶五人都在閣中,靜聽一個面目陌生的老僧說話,均感詫異,又剛好聽到老和尚最後那兩句,不禁各自一怔。衆僧均是大有修養的高明之士,當下也不上前打擾,站在一旁且聽他說些什麼。
無名老僧對他們視而不見,全不理會,繼續說道:“少林寺建剎數百年,自古以來,唯有達摩祖師身兼諸般神通絕技,此後縱然歷代高僧有所新創,卻也沒有一人能並通諸般武功,卻是何故?本寺七十二般絕技的典籍一向在此閣中,但凡武功有所成就的弟子儘可前來翻閱,其理安在?只因本寺七十二項絕技,每一門功夫都能傷人要害,取人xìng命,狠辣凌厲,大幹天和,是以每一項絕技均須有相應的慈悲佛法爲之化解。只是一人練了三四門絕技之後,在禪理上的領悟自然而然會受到障礙,這在本派叫做‘武學障’,與別宗別派的‘知見障’道理相同。須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學在求殺生,兩者背道而馳,相互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絕技才能練得越多。但佛法修爲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卻又往往不屑去多學各種殺人的厲害法門了……”
玄慈等少林高僧見老和尚的服sè打扮不過是寺內cāo持雜役的僧人,只剃度而不拜師,不傳武功,不修禪定,不列“玄、慧、虛、通”的輩分排行,除了自願誦經拜佛之外,只做些粗活,怎會談吐高雅,識見超卓,有如此見識修爲,心下大感詫異。但聽他說了這些話,只覺其中大含jīng義,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凜然之意,不由得合十讚歎:“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道清大師更是連連點頭道:“得聞老師父一番言語,小僧今rì茅塞頓開。”其餘高僧也一齊合掌道:“請師父更說佛法。”
老和尚合十道:“不敢,老衲說的不對之處,還望諸位指教。”便在此時,忽聽得嗤嗤嗤三聲輕響,響聲過後便無異狀。玄慈等均嚮慕容博望去,見他臉上已然變sè,卻兀自強作微笑。
原來慕容博畢竟心高氣傲之極,初時被老和尚揭穿多年以來的所作所爲,不免心驚膽戰;此後見這無名老僧侃侃而談,說的神乎其神,高深莫測,卻死活瞧不出他有半點武功的模樣,心裡漸感不服。他這不服之氣一上來,便再無法抑制,又見玄慈等高僧到來後,聽了老和尚的一番話,均是凜然受教,再也忍耐不住,便將雙手攏在袖中,暗暗使出“無相劫指”,神不知、鬼不覺向無名老僧彈去。
不料指力甫及老和尚身前三尺之處,便似撞上了一層柔軟至極,卻又堅硬之極的無形屏障,幾聲輕響過後,指力已消散無蹤,卻也並不反彈而回。當此情境,龍小寶心裡最後一絲疑慮頓時消去,心頭之激動無法言述,只想撲上去抱着老和尚大聲歡叫。
無名老僧似乎渾然不覺慕容博以指力偷襲,目光轉向小寶道:“我這個徒弟尚在襁褓之中,便給我撿了回來。他自幼靈智閉塞,懵懂無知,卻偏偏對佛法有着與生俱來的親切。自他五六歲起,我便帶他來這藏經閣,無論佛法武功的典籍任其自行挑選閱讀。這孩子難能可貴之處便在於大多時候只對佛法典籍興趣盎然,所悟頗快,彷彿生來便與佛法有緣。此後我試着引導他修習了幾門功夫,他便似懂非懂,隨心所yù的修煉起來,十餘年間倒也有所大成。別人眼中看他不過是個白癡,其實他是真正靈臺清淨,不惹塵埃之人,因此於武學之道上才能這般進境順暢。唉,只是在幾年前突然間靈智復甦,便再也不能保持心境無塵,無我無相了。這幾年他下山之後,想是迭逢奇遇,內力大增,武功大進,融匯北丐西毒、明教逍遙,以及我少林派各家之所長,當今世上已鮮有敵手。雖然他有從前的佛法心xìng爲基礎,自可任意修習本派絕技,但是佛法修爲卻早已停滯不前,貪嗔之念好似枷鎖縛身,此生再也無緣修得正果,真是可惜了。”
少林衆僧聽得小寶原來就是被這老僧所收養長大,各人神sè均有恍然大悟之意。慕容博父子聽得這深不可測的老和尚居然是龍小寶的師父,自身處境實在危之極矣,不免深鎖眉頭,甚是擔憂。
小寶見老和尚當衆挑明瞭與自己的關係,撓了撓頭皮,嘻嘻笑道:“師父,沒想到您老人家這般神通廣大,這些年來可瞞得弟子好苦啊!”說着走上前去,跪下來好生磕了三個響頭。他表面上雖是嬉皮笑臉,但衆人皆已看到他的眼眶裡生出一層濛濛水氣,顯然內心絕不平靜……